屋顶在滴血(12鬼之九)
一关灯睡觉之前,我总要看看屋顶。在灯光照射下,墙壁微白,隐隐泛着荧光的投影。直到确定屋顶与墙壁的连接处,没有出现异常,我才关灯睡觉。
实在困极了,合上眼一觉到天亮,总算是一夜安稳。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盯住屋顶发三钟分呆,直到确认一切正常为止。
我始终没有摸清墙壁浸血的规律,有时两三天一次,有时五六天一次,这让我十分苦恼,每天总是战战兢兢,坐卧不安,生怕哪一天躺在床上,鼻子眼睛上落下一滴凉凉腥粘的血。
屋顶第一次开始流血的时候,我正躺在床上看鬼故事的书,不经意间一抬头,因为当时只开着床头的小台灯,看到头顶黑糊糊一片,像浓稠的淤泥向下缓缓而来。我以为是楼上渗水了,一骨碌跳起来,打开所有的灯。
我的眼睛睁得圆圆的,脊背上一阵冰凉。那一定是血!从那以后,我足足一个星期没敢睡觉,把屋间所有的灯都打开,一整夜地盯着屋项。
还好,一个星期都没有出现什么异常情况。管他的,不就是一点血嘛,洒仗英雄胆,整半斤酒喝了,同样一觉到天亮。
后来又开始滴了,两三天一次,有时五六天一次。时间久了,虽然不再是那么害怕了,但也有点不胜其烦,搬家吧,又缺钱。
找两盒白粉笔,在盆子里加水调好后,刷在墙上,抹去血迹。看到墙壁如新,我有一点成就感,感到一点小兴奋。滴吧,滴多少我就抹多少,奉陪到底。
后来真的又滴了,次数越来越频繁,粉笔不够用了,也就懒得去理它,反正不影响吃喝拉撒睡。事非以不辩为解脱,滴吧,滴吧,看你滴到何时。
总是在倒霉的我,也会遇到一点好运气,一天晚上夜游时,捡到一包石灰。可能是从过路的大货车上掉下的吧。一百斤重,因为心里一定要和墙上的血较劲,就来了犟脾气,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石灰弄进出租屋。
当晚就开干,把石灰调好,重新把墙上整得雪亮。累了半夜,带着我的成就感,一觉到天亮,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墙壁。
妈的,就像是故意装怪似的,墙上的石灰没有完全干,却又参杂着血迹了。心里很是冒火,暗自狠心道:“滴,滴,随便滴,下班回来,再收拾你。”
到单位上,胡乱混到下班,回到出租屋,又开干,反正我也无事,正好又有一袋石灰,不斗到底不罢休。
血还是在滴,我还是抹,越滴越频繁,量也越来越大,只到一袋石灰用完,最后我不得不承认我被打败了。
滴吧,由你滴,我不怕也不管。后来不止是从墙上渗透下来,已有几点落到我被子上了。我把床搬离墙远一点,晚上睡觉在被子上搭上油布,反正油布也好洗。嘿嘿,我又为我的妙招会心一笑。
可是,也可以说是好境不长吧,一天早上醒来,我发现血不止是在墙上、油布上,而是一地都是,染红了半间屋,我的屋简直是成了屠宰场。庆幸的是,血没有滴到我的书上。如果把我鬼故事的书弄脏了,我会拿命来拼的。
楼上该不会住着杀猪匠吧?我忍无可忍了,怒火中烧,冲出家门,几步跨到楼上,完全不顾及文明礼貌了,猛拍着铁门。不知情的,一定会以为发生了命案。
我手都拍麻了,也不见有人来开门,倒引出一些好奇的邻居,嘴里咕哝着,大概是早上的美梦被惊扰了,骂我神经病吧。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受够了。我把耳朵贴到门上仔细听,什么也听不到。
正在这时,一个下楼的老太太见此情景,问我:“刚才是你在敲门吗?”“是呀。”我没好气地回答。“哎,不用敲了,这房子已经空了半年多了,哪有什么人呀。”
我很吃惊,愣怔了好一会,再回过神时,她已经不见,只听她下楼时渐去渐远的脚步声。
我突然感到楼道里很冷,有种茫然,心里在想,难道是我错了吗?如果楼上真的无人,从屋顶淌出的血又怎么解释呢?我有点难疑惑我从前的所见是不是幻觉,因为墙壁流血本来就是件十分荒诞的事。
下去再看看吧,也许墙上洁白如昔。我带着一点渺茫的幻想回到出租屋,心里被泼了冷水。血的面积比出门时更大了,乍看之下倒像泼墨画,血的前沿已逼到门口,快要吞噬整个房间了。被子、床单被血染了大半,颜色越积越深,正在凝结。
屋子里无法立足了,我不愿让别人知道屋内的怪事,只好努力把它清扫干净。这样下去,永无宁日,我必须查出楼上的屋里流血的原因。
下午,我有意无意地找小区里的老太太、看门老头儿攀谈,寻找一星半点的线索。
那屋的确是空了半年了,之前住着一对年青夫妇,女的很漂亮,据说舞蹈演员或是舞蹈老师什么的,不知怎么的,好像是有一天女的突然失踪,又或是离家出走了。后来男的也搬走了,那屋就一直空着。
在这对年青夫妇之前,屋里住着一家三口人,男的嗜赌,两口子经常夜半三更的大吵大闹,大概也就是住了半年搬走的。总之那个屋谁住进去都不顺,也没人愿意租。
没有人愿意租,我租,我四处寻找房东,找了好几天才好不容易找到,我假托帮朋友租房子,其实真实的目的是想进去看看。
房东是个老太太,是拆迁户,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忙于麻将。她很不在意租房子的事,随手递一把钥匙给我,看好了就到麻将馆找她,租金爱给多少就给多少。看不好,也到麻将馆找她还钥匙。
正中我下怀,我决定暗自配一把钥匙,省得我费心研究什么开锁术之类的。配好钥匙后,我作好心理准备,决定开门进去。
房间里很阴暗,并没有预想中的血腥场面,只是霉味很重,空气非常干燥,好像漂浮着许多灰尘。一踏上地板就响起“嘎嘎吱吱”的声音,就如踩在干枯的树枝上一样,很脆弱,真担心一不小心把楼板踏穿。
二
很难想像,外边阳光灿烂,屋里的光线却少得可怜,一切都昏昏暗暗。我心情不禁阴郁起来。但我很快发现了光线不好的原因,我看到白色窗帘(其实快脏成黑色了)还挂着呢,我想伸手拉开它,却又缩手回来。
实在是太脏了,我怕抖落一大团灰尘,或者窜出一窝老鼠,或者藏着一条冬眠的蛇。光线很暗,一切都像蒙着一层迷雾。我们有些灰心失望,可是冥冥之中有个声音提醒我,答案就在卧室,那就是我睡觉的上一层。
我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刚进去,我不得不突然止步。空气中好像罩着层红雾,像不断喷洒飞扬的血沫,我的心一下子抽紧了。后来才发现,卧室的地板是红色的,红雾是地板反射的太阳光。
总之进去一趟,没有什么收获。骑着我的破自行车到麻将馆还钥匙后,回屋睡觉。躺在床上睡不着,紧盯着屋顶,希望有血再次滴下来。如果再有血滴下,我立马上去开门看个究竟。
我把钥匙摆在床头上,时刻准备好,身体象铆足了劲的弹簧,只等一触即发。
突然,我的耳边响起一个女人的叹息,好像吉它失了真,倒像是来自地狱。我怀疑是幻听,坐起来竖着耳朵,凝神聚力地听。
又是一声叹息,好像有诉不尽的哀怨,真切地盘绕在我的四周,紧接着又是一声。我听出来了,声音就在楼顶。
是不是在梦中呢?一切都是一个梦,一个永远的梦呢?
楼上女人的叹息,一声比一声清晰,像一把锋利的刀刺进我的皮肉。叹息声浓重起来,吵得我无法入睡。我用被子蒙住头,还是能听到,大脑甚至比白天更清晰。
这样下去怎能睡着呢?我拉开被子狠狠地瞪了楼上一眼,三两下穿好衣服,走到楼上门口。我坚信屋里一定有人,白天所见都是假象。
我捏着钥匙,怀疑是否有这样做的必要,深更半夜的,骚扰陌生的家,会被误解有阴谋的。犹豫间,我的怒火被冷水泼过,渐渐平息了不少。是呀,人家有叹息的权利,就算是影响我了,也不至于半夜开人家的门吧。道理虽然可以这样说,但是事情的确是太怪异了,我希望知道迷底。
突然,门里面“啪”的一声响,在黑夜中听来格外清脆,吓我一大跳,无意中后退一步。那是门锁开动的声音,门一定是开了,也可能先开了现在关了,我希望是关了。
正想离开,严实合缝的门突然有了松动,裂开一条缝儿。像是受到某种奇怪力量的吸引,我不由自主地轻轻碰了一下门。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一个白影清晰可辨。
那是一个穿着白裙的女人,头低垂着,任凭凌乱的长发遮住整张脸,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我的脑袋一阵难受,好像血管堵塞了,眼前一片迷离。我不能确定她是飘在半空中,还是站在地上。
女人抬起了头,长发左右分开,我的心同时提到嗓子眼上,想把目光移开,可是根本办不到。我仿佛看到了女人黑发下一张惨白的脸,一张狰狞的脸。
她的头完全抬起了起来,让我感到安慰的是,她长得并不是很可怕,只是脸色惨白。她竟然冲我意味深长地微笑。我的目光完全被她吸引住了。
突然,她的脸上多了一道红迹,然后更多的像蛇一样的鲜血从头发里爬了出来,在脸上肆意流淌,一些白点状的东西从她的皮肤下钻了出来,蠕动着,不时跌落下来。我看得清楚,那是蛆虫,在血光中闪出冷冷的白色。我恶心得要吐。
“还我命来!”与她的美丽外表丝毫不搭配的吵哑声音突然回荡在房间里。这血、蛆都让我不舒服,既恶心又有一点害怕。急急跑回屋,锁好门,轰地倒在床上。
早上醒来,墙壁上有血,血不多不少,看样子像胡乱抹在墙上的暗红色油漆,越看越像一个草书的“怨”字。那个长发女人是谁呢?是那个舞蹈演员吗?如果是的话,那就是说她已死了。
“还我命来!”女人的那句话清晰地回响在我的脑海里,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我希望我的判断是错的。
我不愿意在这些方面多猜瞎想,我只想知道我今后的生活该怎么办?如果这样下去,将永无宁日,搬家吧,我没钱,只有这个地方的房租最低。
鬼我是不怕的,我决定上楼看看。中午的时候,趁楼道里没有人,我开门进去。一走进空空的房间,昏暗立刻把我包围了,使我有进入幻境的错觉。经历这么多的离奇的事,我难以分辨孰真孰假。
我一定要查出真像,顾不得脏得恶心的窗帘了,我鼓起勇气一把拉开,光眼刺得眼睛一阵疼痛。
我风风火火地将所有的房间都查了一遍,飞扬的灰尘呛得我连咳不止,我没有发现什么,不禁有些气馁。
当我的目光落到双人床上时,觉得有些不对劲,床单不平整,没有遮住床下的地板,地板好像耸出来了许多。我撩起床单一看,果然地板耸出了半尺高。
一般情况下地板不会产生这种情况,这里紧挨着墙壁,下层的这里正是我睡觉的床。鲜血的源头应该是这里,我使劲扳地板,想把它扳开。
身后有一个黑影正向我走来,我不是看到的,而是感觉到的。我佯装不知,待它走近,我猛一扭头转身霍地站了起来。
果然吓了她一条,她不自觉地后几步险些跌倒。她就是我那次敲门时,告诉我屋里没有人的那个老太婆。她是怎么进来的?我明明是反锁好门的。
我还没有来得及问她。只听她说道:“小伙子,这屋里不干净,不要乱翻了,如果有什么搅扰了你,烧点纸钱吧。”
我肯定这老太太不是鬼,一是因为大白天;二是因为她刚才被我吓退了几步。
这是你的屋吗?你怎么进来的?我翻东西关你什么事?我真想反问她两句,但我没有,因为我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揭开床下的地板。我听她的劝告,退出了屋。
三
下午的时候,我到工地边上捡到一根尺把长的钢筋和一个鹅蛋大的石头。石头可以当锤子用、钢筋可以当凿子兼撬棍。我又去找胡道士要了一道驱鬼符。
夜深人静时,我喝了二两酒,带上手电筒、钢筋、石头摸到楼上,进门前我用口水将驱鬼符贴在额头上。
一进门就直奔卧室,急不可待地移开床,与其说是寻找答案,不如说是证实我的猜测或推断。撬开地板,一股淡淡的腐臭散出。哎哟,我应该戴个口罩。
揭开地板,我看到一个人的头骨,表面异常雪白,两个黑糊糊的眼眶,好像藏着无尽的哀怨。一定是她!我有没到感到恶心和恐惧,心里只有怜悯和同情。
真相大白,我不愿久留,拉好门出来。急急地跑向我的屋子,我要洗脸洗手。就在楼道拐弯处我差点撞翻一人个。
那个人就是白天跟在我后面进屋的老太太,她说:“小伙子,不听我劝,进了那屋,你要倒霉的。”
“我知道!不是要倒霉,我早就倒霉了,已经倒霉了,正在倒霉中。”我没好气地回敬她。
回到我的屋,洗脸洗手睡觉,早上醒来一睁眼,墙壁上那个暗红的“怨”字又一次映入眼帘。我提笔写了一封匿名信:
某街某小区某号楼某层某号,半年来不断闹鬼,传闻迭起,四邻人心惶惶,不可终日。闹鬼之说,虽不能全信,但是屋内确有重大怨情,藏有女尸一具。请查。
不久案件侦破了,地板下的死者果然是女舞蹈演员,凶手正是她的丈夫。楼上的老太太被铐走了,她是凶手的母亲。原来舞蹈演员生前风流成性,老公不堪其辱,动了杀机。
虽然说我写的是匿名信,但还被查出是我写的,被迫接受了几次调查,他不相信屋顶滴血的事,要我承认我之前和舞蹈演员曾是情人关系。真是怨死了,打死都不能承认。但是谣传还是纷纷扬扬,说举报案情的人是舞蹈演员的情人,而且就住在她的楼下。
被谣言中伤,总比屋里时不时地滴血好。还是那句话,事非以不辩为解脱,就这么让日子胡乱流走下去吧。
有一天深夜,我正要合眼睡觉,她来突然来访。被鬼拜访,对我来说是司空见惯的事,不值得大惊小怪,没什么可以多说的。
好说她叫若芷,很感谢我为她申怨,表扬我是一个有正义感的好人,遗憾生前没有遇到我。她还说楼上的屋子打扫干净了,要我有空到她屋里耍,她可以给我一些手饰作为报赏。
我只想过平静的日子,不想再与她有什么交往,勉强搪塞了几句。
可是,日子怎么能平静下来?似乎又有离奇的事情发生。因为这几天我注意到一个女人好几次站在楼下东张西望。是不是想偷东西,先派个女人来踩点?
我下楼从她身旁走过,仔细打量:一身白衣,清瘦,面无血色,看起来正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有些焦急地踱来踱去。
后来,我看到她向楼上走去,好奇心驱使我跟着她。她敲响了我上一层的那道门,门开了,白衣女人走了进去。我侧耳贴在门上细听。
“真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的女儿生病了,急需很多钱,我老公喜欢赌钱,家里什么都没有,以前我在这屋住过,看看有没有搬家时落下的手饰。”
“拿吧,都在这里,随便拿吧。”
“不了,够了,谢谢你了。”
白衣女人出来了,我故意在楼下与擦身而过,她的脸上写满喜悦。原来若芷的屋里真有首饰,我要不要也去拿点,这可是她答应过我的。
我上楼去敲响了她的门。进门去,屋里完全不再是我第一次来看到的样子,十分干净整洁,还有散着发淡淡的幽香,深色的窗帘庶住屋外的阳光,屋子里很暗。
她看去异常的漂亮,真不亏是舞蹈演员出生,身材高挑曼妙,气质高雅脱俗,服饰楚楚动人。
她对我十分客气礼貌地让我坐,说:“你终于来了,等你好久了。”
闲谈几句后,她拉开梳装台的抽屉,里边全是各色首饰,项链、手镯、耳环等等,她说:“拿吧,随便拿。”
“怎么这么多?”我问。
“你不知道吗?我很漂亮,也很风流。”她淡淡地说。
我没有要她的手饰,但是我愿意与她交住,没事无聊找她说两话也是好的。
又是一天下午,我在她的屋里闲谈,突然听到敲门声。难道又是白衣女人?若芷要我到卫生间躲一躲,她去开门。
我躲在卫生间里,窥见进来的是一个男人。会不会是她的情人?
那个男的说:“对不起打扰了,我以前在这屋里住过,我想看看是不是落了首饰什么的……”妈的,是白衣女人的赌鬼老公吧?
“都在这里,随便拿吧。”我听到首饰翻动的声音。狗日的,居然这么贪心,我还一颗都没动过呢。
气愤之际,我听到“扑”的一声响,偷眼望去:若芷的腿断了一条,落到地上,她捡起来接,还没接好,另一条腿又断了,“扑”的一声落在地上,一个没有腿的半截身子悬在空中。
那个男人僵立那里,发出一阵牙齿打架的声音……他终于憋出一声高分贝的尖叫,抖落全部的首饰,连滚带爬地夺门逃去。
“哇,你的表演在太精采了,要是再加点血就更好的。”我一边收拾地上的道饰,一边调侃她。
“没有血了,血都滴到你的屋里去了。”
“什么男人?连鬼都害怕,还想发财。”我用十分不屑的口气说。
“我知道你不怕鬼,这些都通通拿去吧,保证你有房有车有美女。”
“还要什么美女?你就是美女。”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她的屋我再也没有进过,我依然穷,不过我的心气却更加高傲了,看到那些自以为是、趾高气扬的富人,我心里会说:你们算锤子,要是我愿意,你们都是我脚下的渣渣。 荣誉是时间的女儿。 自由之于人类,就像亮光之于眼睛空气之于肺腑爱情之于心灵。 身边永远要带着铅笔和笔记本,读书和谈话时碰到的一切美妙的地方和话语都把它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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