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流的草蒲团
这件事已经过去十年了,可我总觉得,它好像就发生在昨天。而我今日起床,需要带着一颗假装无知的心和干净无瑕的灵魂。1
好像是东子最先发起的提议,他说:“我们去找它吧,怎么样,你们敢不敢?”
几个男生不屑地哼笑着,表示谁不敢去谁就是怂包。他们对我比较宽容,东子也说:“丁琪琪是女生,她可以不去。”我在人群后头举起手,小声说:“我想去。”
大家对着马大陆一阵起哄:“连丁琪琪都去,你不去?马大陆你是软蛋啊?”
马大陆绞着手指头,几乎是被挟持着往大桥的方向走,河风很大,吹得他的裤管一鼓一鼓的,看不出究竟是不是在发着抖。
我们一行六个人,年纪最大的东子也不过刚念初二,我们像群初生的牛犊,一路嘻嘻哈哈地朝着拦河大桥走。那座桥横跨在乌兰河的上方,桥墩粗壮,不宽的桥面上有两条铁轨,铁轨两边铺着石板,自石板与石板的缝隙里能看到脚下浑浊翻涌的乌兰河。
每隔几百米会有下旋的扶梯,爬下扶梯可以去到桥墩的上面。那个小平台就好像一处隐在桥面下的观景凉亭,可站在那里除了紧紧抓住栏杆惶恐,又哪有心情赏景。
我一直搞不懂这通往桥墩的扶梯有何用处,但那一年,有人在拦河大桥的某一座桥墩上发现了一块碎尸。
好像是上半身的某个部位,还带着少女发育未完全的明显特征。目击者说,那一片胸口上,有颗红豆大小的痣。听到这消息的马大陆当即便哭了出来,他的姐姐马晓海已经失踪一个多星期。他记得那颗痣,他哭着说那不是一颗痣,那是痦子。
警察很快确定了被碎尸的死者身份,果真是马晓海。
这件耸人听闻的杀人碎尸案让小城一下子炸了锅,市局下了批令,悬赏五万块捉拿凶手,凡提供有效线索者,也酌情予以奖励。
拦河大桥被封锁了半个多月,案情毫无进展,因为是运煤的列车所必经的路线,所以每逢下午三点和晚上八点会暂时撤下警戒线。东子决定带我们趁机溜进去。他说他有一条内部消息:凶手是在一只草蒲团上碎得尸,警察还没能找到这件证物,如果我们能先找到,就可以得到那笔奖金。
对于一群小孩子,五万块是个诱惑力惊人的数字。它的力量大到让我们忽略了新鲜的死亡所赋予这座桥的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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溜进警戒线比我们预想的要容易许多,那里并没有专人把守,只有一条黄色的带子象征性地系在桥两边的栏杆上,似乎很早就被人剪断,迎着风飘成两条欢迎路人的彩绸。
“喂,会不会有人比我们先来一步啊?”长得贼眉鼠眼的阿诚问东子,他正伸着双臂踩在铁轨上,走平衡木一样晃晃悠悠。东子皱眉看了他一眼,一把将他扯下来,整座桥忽然轰隆隆震起来,路基上的小石子从石板缝里漏下去,拦河桥好像一只巨大的筛子,要把我们这些小人儿也都筛进河里。
“找死啊,火车来了!”东子喊了一句,带头往前面的下旋扶梯处走,大家紧紧跟住他,爬了一半才发现马大陆还留在上面,他死死抓着桥边的栏杆,脸被河风吹得又红又僵。
“下来!”东子对他招了招手,他倔强地摇头。我走在最后,也是离马大陆最近的人,我似乎听见他在啜泣:“我不下去,下面有血……”
“他要不是马晓海她弟,可能会找到我们意想不到的线索,才不会带着这个拖后腿的!”阿诚嫌恶地向上瞥了马大陆一眼。
我忽然意识到马大陆的可怜,也意识到我们这群人的冷血。
我们都认识马晓海,我和东子和她念一所中学,她是我们的学姐。她是个热情而美丽的姑娘,和她胆小木讷的弟弟完全不同,她总是风风火火,笑和哭都张扬放肆。
但现在,我们为了钱,逼迫她胆小的弟弟来到了姐姐被碎尸的现场……
火车来了,原来当它疾驰而过时,会刮起一阵呼啸的风,马大陆整个人趴在栏杆上,远看过去像要跳河似的。轰隆声里,桥底下的阿诚忽然喊起来,我们丢下马大陆,纷纷凑了过去,看到粗大的石柱上粘着一小块亮闪闪的东西。男生们脑袋挤在一起,研究着那米粒大小的亮片,猜测纷纷。
我看了一眼,远远站开。
不久之前,我也想要有这样一片亮闪闪的装饰。美甲店的技师拿着小锉刀,笑笑地问我:“小妹妹,挑中哪一款图案啦?这是新款的水钻,星星都是棱面的哦——”我盯着那幅贴满闪亮星星的指甲模型,最终还是摇摇头:“学校不让做指甲。”然后背着书包跑掉了。
第二天,我在学校里遇见马晓海,她招摇着满手指的星星,把自己弄得像一场黑夜。
我不知道,她挑中那个图案的原因是否和我一样。因为我们的音乐老师,都是苏星。
可此时我确定,她是来过这个桥墩的,在尚且活着时,或是被杀死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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