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鬼事
长安城的腊月,雪接连下了三场,第一场三日,第二场五日,第三场七日,整个城市都在看不到边界的大雪里静寂。夜幕将城市包紧,只有长街上零星的几盏灯火还在奋力企图挣脱出去。叶家的马车吱吱呀呀走在深雪里,老奶奶抱着小孙,两人都昏昏沉沉地睡着,身体随着车轮的振动颠簸。一对夫妻坐在对面,丈夫偶尔掀开帘子和车夫说着什么。
他们是来自江南的商贾,夏末的一场瘟疫,让家里破了产。当家的一咬牙,做主卖了老宅,举家搬迁到了这里,想在长安城里托朋友照顾经营几个盘手。
“叶老爷,您看,是不是这就到了?”车晃了一下,停了下来,赶车的问。
男人探出头,借着昏暗的烛光看了看。
“不是这户,前面的才是。”他抬手指着小巷的更深处。
车夫的表情有些为难,“啊……?”
“怎么了?”女人也探出头来。
“老爷,夫人,实不相瞒,里面那个宅子,不能去啊。是个凶宅,闹鬼的,死过好多人。”
见男人疑惑,车夫叹了口气,“你们是外乡人,不明就里,让人坑了吧。这宅子已经几年没人住啦,以前闹鬼闹得可凶,一家子都死了,死得那叫一个……惨……从此就没人敢靠近,附近的人都说,到现在夜里还能听到鬼哭呢……”
女人面露愁色,“老爷,这……”
男人看了看车里安睡的母亲和孩子,叹了口气,“不该贪图便宜的,可是……也没办法了,买下这个宅子后,已经没有多少积蓄,还得留点本做生意呢,就这儿吧。”
车夫极不情愿地将车赶了过去,女人叫醒了老人和孩子,再叫车夫帮忙将行李搬进去,他就说什么也不干了,连钱也没要,慌慌张张地赶着车走了。
这巷子里的老槐树在夜里尤为面目狰狞,都从院子里阴恻恻地伸出手来。月光被挡住了一半,侥幸落下来的,映照在石板路上也变成了灰暗的青色。巷子里笼罩着一种诡秘的气氛,它的触角探进车夫的衣衫在胸口抚摸,天气好像变得更冷了。他心里发毛,猛挥了几下皮鞭,快马从小巷的束缚中挣脱了出去。
“奶奶,奶奶,你看,我折了一只纸鹤呢。”小男孩儿脸色红扑扑的,手里举着一只纸鹤欢快地向奶奶的房间跑去。
自打来到长安,叶家已经在这个“鬼宅”里住了三月,到了春暖花开时节,阴暗偏僻的小巷似也有了生机。
三个月来,“鬼宅”里并没有闹过鬼,这一点让叶夫人感到安心。但是,叶老爷的生意,却做的简直可以用惨剧两个字形容——拿着剩下的积蓄先是跟人合伙开了个小店,结果被打劫钱货两空;又做了一些小买卖,都严重亏损;无奈现在只能靠卖叶夫人做的手工艺品勉强度日。幸好,叶夫人生的一双巧手,儿子也懂事,时常在妈妈身边帮忙。只是,老太太自从来了长安,便患了病。起先叫郎中来看,只说是水土不服,煎了几次药都不见好,反倒越来越严重,眼看着,就要撑不过这一年了。叶家现在的经济状况请不起先生,附近的孩子们听说小寒是住在鬼宅里的男孩儿也都拒绝和他读同一间私塾,连见到他都会退避三舍。小寒只能日复一日困在这宅院里,性格变得越来越胆怯孤僻了。叶夫人很是为此事发愁,自己想和丈夫一起出去赚钱补贴家用,如果奶奶去世了,没有人陪小寒怎么办呢?
老太太从床上挣扎着坐起来,因为用了力,引得一阵咳,咳起来全身都在颤抖,骨头已经空了,随着身体的震颤发出空洞的嗡嗡声。
她抬眼想看清小孙孙,却把男孩儿吓了一跳。她干瘪的身体,浑浊的眼眸,衰败的褶皱……元气正从她体内蒸发,毫无异议,这个生命马上就要枯萎了。
男孩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丢下纸鹤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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