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奇人
一我最讨厌新犯人的到来。
因为,作为号里的老大,我不得不教这些新人明白规矩。
怎么教呢?
也就是使用暴力啦。
让这些新人吃点苦头,好让他们搞清楚状况,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老老实实,规规矩矩,不管在外面是什么人物,有多么风光,进到这里,就得夹起尾巴做人。在外面,即使是条龙,进到这里,也得给我盘起来。
我知道,这是必要的,要不然,这号里关了二十几个人,没有规矩,那还不得乱套。但是,我确实讨厌这个过程。
不过,有人喜欢。
猴子和快手就特别喜欢。
猴子是号里的老二,除了我,就数他了。他是因为诈骗进来的,特别能说会道,笑里藏刀。快手是老三,他是个贼,手特别快,能从滚烫的油锅里夹出来一根筷子,手还能一点伤都没有。
他俩就喜欢折磨新犯人。
我猜,他俩大概从小就喜欢虐待小动物,要不,怎么会有这个癖好呢。我就不行,别看我长得五大三粗,威风凛凛,但我真不太喜欢暴力,我只是逢场作戏,阴沉着脸,努力别让别人看出来我的软心肠。
通道尽头响起了铁门的声音,猴子和快手兴奋地站了起来。
这个时间不是吃饭的点,提审犯人一般也都是在下午或晚上,一定是有新犯人来了。
果然,两个士兵押着一个人走了过来。
那人身材不高,干瘦,有一对尖尖的耳朵,步履轻快。他穿了件普通的布袍,干干净净的,布袍外面带了一副土黄色的念珠。
奇怪的是,那个人和那两个士兵有说有笑的,倒好像他们是熟人似的。
士兵打开牢房的门,甚至做了个请的动作。
那人走了进来,还转过头向那两个士兵致意,似乎要感激那二位的一路相陪。
那两个士兵决定要做点什么。
“你们都听好了,不能欺负新人哈。”高个儿的士兵对我们喊。
“是的,不能欺负新人,否则,有你们好瞧的。”另一个士兵也说,朝我们挥舞了一下拳头。
他们也就能帮这么多了。
他们一走,一切就不归他们管了。
我们自动地围成了一个半圆形,面对着那个新犯人。
我觉得,那气氛一定很压抑。
可那个新犯人好像一点也不怕似的,悠然地站在那儿,脸上带着微笑。
这微笑是那种自然的微笑,绝不是勉强挤出来的。
他挨个瞧着我们,眼里面也全是笑意。
对这样的一个人,真的很难狠下心来。
但猴子还是声色俱厉地对他说话了。
“新来的犯人,你叫什么名字?”猴子说。
新犯人淡淡地一笑。
“如尘。”他说。
“什么?”
他又重复了一遍。
猴子还是听不懂。
“如一粒尘土,如尘。”如尘耐心地解释。
“怎么会有人叫这个名字,不对呀,没有这个姓吧。”快手说。
“我是个修道的,是师傅给我起的名字。”如尘说。
“修道的?道士吗?那你俗家叫什么名字?”
如尘还是微笑。
“我三岁就跟师傅修道了,没有俗家的名字。”如尘说。
快手没有再追问下去。
过了一会儿,猴子又气势汹汹地发话了。
“你犯了什么罪?”猴子问。
如尘摇了摇头。
“我没有犯任何罪。”如尘说。
猴子嘿嘿冷笑起来。
“你不老实吧?没犯任何罪,怎么会进到这里?”猴子说。
如尘苦笑。
“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被抓进来。”如尘说。
“哼,不老实。”
如尘真诚地望着猴子。
“我的确不清楚,为什么会被抓进来。我本来是想去太白山,我有个师兄在那儿修道,我打算去投奔他,路过县城城门时,县长看见了我,不由分说,就吩咐属下把我抓了进来。”如尘说。
我见过县长。
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县长就是这儿的土皇帝,手里掌握着生杀大权,想杀谁就杀谁,不需要理由,更别说抓个把人了。
猴子不相信,还是审问的口气。
“县长为什么要抓你?你肯定做了什么错事,否则,怎么会平白无故被抓。”猴子说。
“是啊,我也不知道,我什么地方让县长不高兴了。总之,我觉得,肯定是个误会。”如尘说。
猴子嘿嘿冷笑。
“误会?嘿嘿,真巧,我们这儿的人都是因为误会进来的,是不是啊,弟兄们?”猴子说。
大家哄堂大笑。
如尘脸上有一丝尴尬,但那一丝表情稍纵即逝,他又恢复如常了。
“我可以保证,我从来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以后,我也不会干。我是修道的人,没有害人之心,这是最起码的要求。”如尘说。
他说得如此恳切,不由得人不信。
猴子就没再深究,进行下一个环节了。
“进到这里,知道这里的规矩吗?”猴子问如尘。
没想到,如尘竟然点了点头。
“知道。”他说。
他这个回答太意外了,我们不由地面面相觑。
“是吗?你知道?”猴子问。
“恩,略知一二。”
猴子笑。
“是吗?我们这儿的规矩是什么?”猴子问他。
“有前三后四,蚂蚁找食,猴子骑马。”如尘说。
我们大吃一惊。
前三后四是,两个人架着新犯人的胳膊,让新犯人动弹不得,另外的人前面打新犯人三拳、背后打四拳。蚂蚁找食呢,是四肢着地慢慢爬,学着蚂蚁摇头晃脑地,把每个人的臭脚丫儿都闻一遍。而猴子骑马,就是半蹲下来,好像下面骑着马一样一颠一颠的,同时,还得学猴子抓耳挠腮的摸样。
这是我们号里最经常的几个项目,每个犯人都得经历这几关,做不好就得挨打。
他怎么会知道这个呢?
不多不少,一个也没有说错。
“你怎么知道的?”猴子狐疑地问他。
猴子骑马这游戏是猴子发明的,这个家伙怎么会知道呢。
如尘谦逊地一笑。
“我云游四方,以算命为生,对监狱的情况,略有耳闻。”如尘说。
“你是个算命的?”
“是,对相术略有研究。”如尘说。
猴子还是狐疑。
猴子骑马是他在这个监狱里发明的,这个算命的道士是从哪儿知道的?
他还是问了。
“你是怎么知道猴子骑马的?”他问。
“我是在包头听人说起过。那人刚从监狱放出来,找我算命,他一瘸一拐的,他说他是在监狱里玩猴子骑马扭住脚了。”如尘说。
猴子骑马是容易扭住脚。
“包头居然也有人懂这个?还起的名字跟我一模一样?”猴子惊叹。
如尘呵呵一笑。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说明包头有人跟你有缘。”如尘说。
猴子还在思考。
但这显然不是他的长项,他很快就卡壳了。
他终于放弃了,脸又恢复了冷酷。
他直勾勾地瞪着如尘。
“你既然知道这些游戏,那么,你打算从哪个游戏开始玩?”猴子问。
如尘眼里的笑意更多了。
“这些游戏我能不能不参与?”如尘说。
猴子咯咯笑起来。快手也跟着笑。大家都跟着笑起来。
“你不想参与这些游戏呀?”猴子笑嘻嘻地问如尘。
如尘摇了一下头。
“不太想参与。”他说。
“嘿嘿,你觉得可能吗?”猴子说。
“完全可能。”如尘肯定地说。
他那么自信,猴子倒有点懵了。
“是吗?怎么可能?”他问。
给新犯人来个下马威,这是有史以来的规矩,想不按规矩来,没那么容易吧。
如尘呵呵一笑。
“你同意,”如尘说,然后,他又看了我一眼,“老大同意,大家都同意,就可能。”
“可你怎么让我们大家都同意呢?”
是啊,这可是个大难题。
这帮穷凶极恶的家伙被圈到这个小空间里,啥也不能干,饿着肚子,百无聊赖,好不容易有新犯人来了,才可以开开心,逗逗闷,怎么可能放弃这种乐趣呢。
“我可以为大家做点事。我要是做得好呢,就请诸位高抬贵手,别让我玩那些游戏。我是个道士,呃,做那些游戏,呃,嘿嘿。”如尘没有再说下去。
“你能为我们大家做什么事?”猴子问。
“我对相术略有研究。”如尘说。
猴子又咯咯笑起来。
“算命呀?嘿嘿,你就给我们算算命,耍耍嘴皮子,我们就放过你了?别做梦了,那是规矩。规矩,你明白吗?”猴子说。
“我明白。”如尘说,“放心,我懂规矩,不会给大家添麻烦。”
猴子的脸冷了下来。
“你既然懂规矩,就得按规矩来,就不能坏了规矩。”猴子说。
如尘不再看猴子,而是瞧着大家。
“诸位进到这里来,也是人生的一次劫难,我想,诸位都想知道什么时候能脱困吧?”如尘说。
当然想知道。
在这儿就是度日如年,真希望知道,什么时候能重见天日。
或者,来个了断。一了百了。
有个犯人开口问了。
“你水平咋样呀?真能算出来我什么时候离开这个鬼地方?”他说。
“准确时间不好说,大概的时间还是能瞧得出来。”如尘回答。
大家相互看看,情绪已经有松动了。
如尘又加了一码。
“我虽然道行不高,也阅人无数,还是有点经验的。如果,我眼拙,哪位朋友我看走眼了,我甘愿受罚。玩什么游戏都行。但如果碰巧我看得准,那就请大家高抬贵手。拜托,拜托!”如尘说。
“看错一位,你就得受罚?把所有的游戏玩一遍?”
“是,甘愿受罚。”如尘说。
大家瞧着我,等我发话。
猴子又抢先说话了。
“你那套江湖把戏骗不了我们。你算以后的事,谁知道准不准呢,反正,也没法考证,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猴子说。
如尘笑。
猴子的质疑,好像完全在他意料之中。
“我不光能预测未来,我还能看到过去。你们诸位过去的事,我也能说个一二,如果我看走眼了,我同样甘愿受罚。”他说。
大家的目光全都聚焦在我的身上。
我终于点了下头,就好像没办法似的,为了大家着想,我才点头同意。
快手盯着如尘。
“好吧,那就从我开始。我警告你哈,如果,有一件事看得不准,你就得把我们所有的游戏都玩一遍。”快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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