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crosoft 发表于 2023-9-15 09:30:03

活着的理由

   “幽灵仅仅是一种情绪”----题记
   这绝对是一个真实的故事,真实得每个细节都经得起检验。但现在它真实与否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惊心动魄故事已经结束了,而我到现在为止还活着。虽说这些日子里我仍弄不懂当初做的那个生死攸关的选择是否正确,但我也绝不愿意回到那个令人恐惧的场景中再次面临选择。天呐,我这辈子再也不愿与这种要命的事沾边了。我受够了。
   那是二00二年的夏天。当时我在一家塑窗厂打短工。我每月挣六百块钱,只用三百块钱做生活费,剩下的存起来,以备冬天没活干的时候花用。我没结婚,也没对象,虽然已经三十五岁了,大半辈子都过去了,但仍连个家都没有.我只好住在厂子里--连看更都有了.塑窗厂的活也不累,也不需要多高的技术,我还能干的来.在我这十几年的打工生涯里,这是我找到的第十一种(或十二种?)活.老板心肠还不错,既不拖欠工资,也不打骂我们,我打算在这里长干.
   那天完活比较早,工友们都已离去,空荡荡的工厂大院里就剩下我一个人.夕阳越过厂房照在办公室的窗户上方,闪闪发光,响了一天的机器轰鸣一旦停下,显得院子分外肃静.我走进办公室,拿起拖布,开始向往常一样清洁地砖.
   我一边拖着地一边琢磨着晚饭吃什么好。成天菠菜豆腐,馒头花卷的,吃得嘴里都淡出鸟来.也该改善一下伙食了,哪怕喝碗豆腐脑也好(再贵的也吃不起).可惜.晚上没有卖豆腐脑的,其它的什么包子,锅烙一顿就得吃进半天工资,实在舍不得。
   正想着,恍惚间听到墙上的石英钟发出咔嗒一声轻响,想必是打五点,此时,一股阴凉的气息从我身边掠过,我的头发都快竖起来了。接着.有什么猩红的东西在视野边缘一掠而过,我心中一惊,马上不动了,我就这样半躬着腰双手握住拖布,等着。
   什么也没发生,而且房间里静的要命,刚才那东西肯定不是老鼠,因为那团东西个头比猫还大,再说,它也没发出噼啪之类的奔跑声.我慢慢抬起头来,屋子里就我一个人,别的什么也没有,除非它跑进了墙里?莫非我刚才眼睛花了?
   我并没有放下心来,我明显感觉很不对劲,我半躬着腰,想了有一会儿,才想明白,原来,办公室里太静了。办公室的后墙与居民区相邻,平常,胡同里的小贩的叫卖声,小孩奔跑声,夫妻争吵声,路人唠嗑声,居民放音乐声连同办公室厨房里关不严的水龙头滴水声总是不绝于耳,很难有安静下来的时刻,而现在整个房间里一片死寂,就跟所有的声音都被闷住了一样,就连坟地里也没有这么安静,那种地方至少有风声。
   房间里不寻常的安静使我心理发慌,双腿无力,我必须双手拄着拖布杆才能站稳,每当遇到危险我都会这样。我的脑子乱哄哄的,我能确定有什么对我有害的事发生了,却不能确定是什么事,但,不一会儿,我感觉到房间里阴冷的气息越发地浓重,就跟呆在地下墓室里似的,我一下子领悟到,房间里不止我一个人还有其他人!
   我想我的脸马上就白了,房间里空气憋闷的我都快晕倒了,敞开的房门就在我左前方。我能看到外面暮色渐浓,一片安谧景色。我只要连跨三步就能到外面,到安全的地方。可我两条腿软得象鞋带,连一步都迈不开,更要命的是我能感受到那人就在离我很近的地方死死地盯着我!
   我的心狂跳起来,再这样跳下去,我的心会跳出来,不行,我得稳定一下情绪,然后尽快离开这里,越快越好,天知道再呆下去会发生什么事。我一边在心里念叨着“静下来,静下来”一边支起耳朵小心地倾听着,不放过任何微小的声音。幸而,房间仍是一片死寂。我的心跳放缓了一点,我的腿逐渐有力了,再查十个数,我就要一边尖叫一边狂奔出去了。
   这时,有什么东西在我视野动了一下。我不由一惊仔细一看,原来从拖布头里流出许多液体来。我清楚的记得拖布头拧得很干,里面没有多少水分,而且此时流出来的液体更象是 鸡蛋清。我呆住了,眼睁睁地看着拖布头往外淌出鲜红的液体,同时我又闻到一股浓重的腥味,这种气味好象在哪里闻到过,对了,是屠宰场,我曾在屠宰场里闻到过这种气味,这么说,这是血喽?!
   我为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就象在回应我的想法一样,从拖布里不断喷溅出同样的液体来,房间里的空气腥得使人想吐。我的手开始发颤,几乎握不住拖布杆,拖布头不停地喷着血,就象那是个被割断了颈动脉的人似的。突然间,一大团血朝我喷过来。我吓得大叫一声,朝旁边猛地一跳,身体撞在一张木质办公桌上。
   拖布杆嗒地一声倒在地上。地上一大滩鲜血连同鸡蛋清之类的液体很快的渗入地砖里,不见了。此时,我已面朝房间内的间并墙站着,我的腿软得象绳子,在一阵惊慌中我一下子领悟到,那是跟我同在一个房间的人搞的鬼。他(或者应该说是“她”?)想以此提醒我他的存在。
   我急急忙忙地四处打量着,想找出那个人来,东墙墙下是沙发,墙上挂着世界地图,南面窗户下是两张办公桌,我正靠在其中一张上,西墙靠着一个木柜和第三张办公桌。北面是间并墙,里面是卧室和隔开的厨房,里面连个鬼影都没有,但我仍能感知到房间里有人在死死地盯着我,我甚至能说出此时他(或她)正盯着我的胸口,可我什么人也没看见!
   我的目光落在厨房窗口旁边的墙上。那里挂着一个时钟,(五点钟时就是它响了一下)还挂着一幅画像。那实际上是有油画效果的全身巨型照片。上面是一个年轻女人。她头戴花环,身穿白色长裙,面容娇好,身材修长,眼帘低垂着,脸上有种强烈的表情,仿佛正沉浸在某种隐秘的忧伤中。以前,每回走进办公室我都不自觉地多看她两眼,我想是她的表情在吸引我.
   而此刻我发现那个女人正凶狠地瞪着我.
   “嗖”地一下,我浑身都凉了.我这才体会到什么叫:“脑门上走了真魂”.我真有吓丢魂的感觉。我死死盯着那画像,希望那只是我看花了眼,很不幸,她的眼皮真的抬了起来,她也确实在凶恶地瞪着我,她的全声身都贴在画布上都是平面的,都是死的,唯独她的眼睛是立体的,活生生的,我甚至能从她眼中读出鄙视和谴责来。
   我呆住了,都忘记了自己还会跑,房间里不知何时亮起了一种阴阴的绿光,所有东西都给涂上一层阴森的绿色调,连那女人的皮肤也给映绿了,她的眼睛也隐隐透出一层绿光,我清楚地看见她的眼皮脸动了一下。我出了一身冷汗,要不是身后有桌子支撑着,我早已软倒在地。
   一股阴风不知从哪里吹过来,房间里的绿光微微一颤,所有的东西都象要蠢蠢欲动,都跟要变活似的,我紧紧靠在桌子边上,尽力想往后缩,恨不得将整个身体都缩进桌子里,或直接变成木头,再也没有知觉才好。
   又一阵阴风吹过来,我明知道不该再看那幅画像,仍忍不住那里看.那个女人整张脸都透着绿色.我在仔细一看,才发现她的脸凸出于画像平面,已成立体的.她脸上的皮肤微微一动,那激烈的神情便转换成深深的鄙夷.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看见凝固的画像转换表情,我想这辈子我都不会忘记这一刻了。
   那张脸已凸出画像表面约半寸.阴风一阵阵吹过来,画像上的脸在像前使劲努着,眼见得她的整个头部都在向前突出,越来越多的部位挣脱画像平面的束缚,变成立体的,活生生.房间里的绿光越来越浓,看上去已经不象是活人呆着的地方。
  由于眼前的事过于违背常理,我已失去判断力,甚至忘了要跑.但此时就算想跑也未必能如愿.我脸上的血都不知流向哪里,我自己都能感到脸色苍白如纸.我的身体半瘫在桌前,两条腿已支撑不住身体了.这一辈子我第一回吓成这样.我都看得出那个女人因此更加鄙夷我了。
   阴风吹过,有什么东西在随风飘扬,是她的长发,她的头用力向前一挣,头部与画像最后一点粘连之处给挣开,她的头变活了,她的头发在阴风中飘扬,使她看起来更加凶恶.她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一阵凄厉的笑声.她的笑声叫人听了后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比半夜里猫头鹰的叫声还糁人。
   逃!
   这个念头猛地闪现在我脑海中,提醒了我。是的,一旦她挣脱了画像的束缚,可以够着我了,想跑都来不及了.趁现在她还只有头变活,立刻逃走还有条活路,但我此时脑海中一片空白,早已吓得忘了门敞开着,随时都能逃出去.我只是空自着急,两条腿有都失去了知觉,越着急身上越动不了,就跟睁着眼睛被魇住了一般。
   那个女人猛地用力一挣,她的脖子挣出来少许,但脖颈的大部分仍紧贴在画布表面,仍是死的,限制了她的头部的活动范围,她瞪大了眼睛,眼中有绿色的怒火在燃烧.她怒冲冲地盯着我,象只猛兽盯着要到口的美食.我再也撑不住了.我的身体顺着桌腿滑落,瘫软在地上。
   她更加鄙夷的看着我,似乎恨不得唾我一口.她张开猩红的双唇,高声尖叫起来,叫声比月夜狼嚎还要惊心动魄.又一股阴风卷进来,又湿又冷,还带着一股腐烂的气味.借着幽暗的绿光我瞥见有成团的淡白色物体飘进来.我的心猛然一惊,我看不清那是什么,但能感到它们悬在空中在飘近.其中有几个只在我视野边缘飘动,故意使我看不清样子,令我的心一直都提着.
   墓地,我发现现有一团白色物体就停在我身前!我身体往后一缩,脑袋差点炸开.那团东西就象一大团浓雾构成的,顶多只有一尺多高,悬在我身前,上面五官.四肢.躯干.头颈什么的一概都没有,但我仍感觉到他在打量我.这么个东西在我眼前停着,叫我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那个白乎乎的东西裂开了一道口子,里面也也仍是白乎乎的。从口子里发出一阵得意的笑声.我听出来了,那正是画像上那女人的笑声!这么说,她受到画柜自身的限制,不能脱身出来,就找了个能接触到我的替身来对付我了。
   我额头上开始冒冷汗,我不能再呆在这里老实不动了.试着要动一下,谁知道她接下来会干什么.我胳膊和腿.没有知觉.跟瘫痪了一般。
   突然.一双手臂从后面抱住了我的腰.吓得我大声尖叫起来.要不是我身体还不错,心脏都会吓裂了.那手臂是淡白色的,跟悬在我身前的那个东西看上去是一样的.肯定是那几团东西化成的,目的是把我固定在办公桌前.我感到那双手臂又冷又湿,紧紧箍在腰间,很不好受。
   不知何时,眼前那个东西张开的口子里变得殷红如血,十分吓人,而且还在剧烈地伸缩着,做吞咽状.那口子在向我逼近,我觉出那里面散发出凉凉的腐臭气息,十分恶心,那口子越张越大,转眼间已张得足以容下我的脑袋.很明显,它想吞掉我!
   我极力想挣开那双手臂,但我浑身上下都动不了.那双手臂把我箍得很紧,我连脖子都转动不了.那个大张的口子就在我眼前,里面的气味熏得我直想吐.我拼起命大叫起来,却没发出一点声音.原来,我已经没办法大叫了。
   就在我就要被吞掉时,很近的地方响起一声巨响,如同在身边打了一个响雷.眼前那东西扑地一声消失了,紧抱着我的手臂立即放松开来.房间里倏地一暗,什么都看不见了.墙上的夜光石英钟指向六点整。
   我浑身无力地瘫在地上,但一想起我和那个可怕的东西呆在同一个黑暗房间里,她随时都可以伸手抓住我,我便吓得跳了起来.我的腿还有些软,但我仍不顾一切地往外冲.我记得门就在右手边.此时.门外已很暗了,但仍比房间里稍亮.我几乎连滚带爬地往外撞.我的身体撞在沙发上,办公桌上,门柜上,我仍不管不顾地冲到门外。
   才到门外,就给地上钩门的木头橛子绊倒了.我整个趴在地上.手掌擦过地面,变得火辣辣的.我离门还非常地近,一想到那个女人就在我背后的黑暗中,我立即爬起来飞快的向前狂奔.前面,在工厂大院的相当于围墙的地方是一排住家的平房.每间房间的后墙上都有一扇后窗户.此时,所有后窗上都亮着灯.对我而言,再也没有比见到这平常的灯光更令人欣慰的了.我不要命似的一口起跑到一扇窗口下,一屁股坐在地上.才跑了不到一百米的路.我已呼嗤呼嗤直喘,眼前还一阵阵发花,我可给吓得不轻.我用力朝办公室方向瞅了一眼.还好.没有任何东西追出来.我脱险了。
   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抹了一把脸,掌心全是汗,跟刚洗了热水澡似的.屁股底上枯草根扎得慌,但我懒得挪屁股,院子里已完全黑下来,月亮还没升起来,风有点凉,夜空中的星星一颗颗露出来.在此刻我才感到活着是件多么快活的事。
   又过了一会儿,我才有力气站起来,办公室的门敞开着,黑洞洞的,在外面根本看不清里面,我是无论如何也不回那间屋子里去了,哪怕用刀架在我脖子上。幸好.开大门的钥匙就在我兜里揣着.但出去前必须得把办公室的门关上,我硬着头皮一步步走过去,心都提了起来,眼睛紧盯着那扇门,做好可以随时转身逃走的准备.但没有任何东西从里面冲出来.我抓住门把手,用力一甩,咔的一声,门锁上了.我不清楚这扇普通的防盗门能否挡住那个可怕的女人,但她要冲出来的话肯定会弄出很大响声的,我至少会得到警告。
   我打开大门,来到街边一家小吃店,要了一碗手拉面,店里雪亮的灯光和饭菜的香气,很能振奋人心,一碗热气腾腾的手拉面下肚,安慰了我那受惊的心,我把面汤都喝了,补充了一下失去的水分,坐在明亮的灯光下,坐在为生活琐事大声喧哗的酒客中间,刚才发生的事显得分外离奇与不可思议,使人怀疑是否真的发生过。
   但走出小吃店,走出灯光范围,进入夜色里,我的心开始沉重,越往回走,越觉得压抑。一想到我孤单单一个人,在那么大那么黑的院子里,面对某个凶险莫测的生灵,我就不寒而栗。我打开大门时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想到自己实在无处可去,只好鼓足勇气走进去。院子里暗沉沉的,发生多可怕的事也不稀奇,而且,在我离开的这一阵里,她完全可以冲出来,在院子里游逛,一想到这儿,一股寒意便流过全身。
   我朝办公室那边望一下,门窗虽然都是黑乎乎的,但仍看得出完好无损,可我那点可怜的勇气也都消失了.打死我我都不进去了,最后我走进大铁门旁原先当做收发室的小房子里,在一张光板床里凑和了一夜。
  一觉醒来,昨晚的事都忘了,我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走到办公室外的洗手池边洗了脸,昨晚睡的很香,本来还要睡的,但快到上班时间了,晨风很凉爽,到了中午天该热起来了。
   我擦干了脸,哼着流行歌曲,打开办公室的防盗门,走进小厨房,炒了一盘子饭,端着盘子,坐在南窗下的办公桌上,刚要吃.忽然看到那张女人像,昨天发生的事一下子全想起了,我猛的呆住了,我浑身上下都凉透了,心都不跳了,这跟落入陷阱,中了圈套有什么区别?脑海中唯一闪过的念头就是完了,完了,这回是完了。
   但好一会儿,什么事都没发生,只听见墙上的石英钟发出轻微的嚓嚓声,我意识到什么反常的事都没发生。我提心吊胆地看了那画像一眼,画像上那女人的目光是下垂的,盯着脚尖,脸上的表情仍是那么强烈,可怎么看那都是平面的画像。我大着胆子仔细看了看,终于确认那只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画像,上面的人像也没有丝毫的活力与生气。
   我的身体立即放松了,我立即端着盘子往外走,端盘子的手有些抖,大腿还有些僵硬,我终于来到室外,阳光明媚,空气清新,院子里一片光明.完全不象会发生什么恐怖,骇人的事的样子,但我决不敢再一个人呆在那里了。我盯着盘子,好一会儿才勉强吃了几口,一直等到有人来了,我才敢把盘子送进去。
   “吃饭了!”杨师傅站在铆焊车间的门口大声喊.听到的人冲我叫了两声,我才放下手里的活儿。
   我关掉清角机,厂子里变得异常地静,我将吸附在半袖衫上的碎屑扑掉,又用一把干净条帚扫了一下。棚子里没有过堂风,又闷又热,我的半袖衫都湿透了。我来到水池旁,洗干净脸,太阳照在院子里,将铺在地上废水泥板晒得白花花的。
   大家围坐在西侧厂房前的自行车棚子里,拿出各自带的饭菜,放在一个翻过来的铁桶上。我买了两个花卷,一袋榨菜,大家边吃边议论自己的孩子学习怎么样,老婆在单位挣多少钱,以及家里柴米油盐的琐事。我们的头儿杨师傅与孙师傅早已倒了两大杯散白酒喝了起来,对他们而言,一天中唯一能获得的乐趣就是吃饭时喝点酒。“今天怎么这样蔫?”杨师傅问我.
  “昨晚没睡好”.我说.
  “想啥了?是不是该找对象了?”张师傅插话说。
   我苦笑了一下,对象是人生的必备品之一,我倒是很想找,但谁愿跟我呢?象我这样一无是处的男人还是别讨人厌了吧.大家开始瞎给我出主意.一个是要给我介绍三十六.七岁的黄花大姑娘;一个说要给我介绍二十几岁的小寡妇;还有人劝我去征婚.我一概笑笑,权当他们在开玩笑。
   卫师博突然严肃地问我:“张远,今年多大了?”
   “三十五了”
   “三十五还是处男,不得了哇.人过三十天过午,何况你都三十五了.你那玩意还好使吗?”
   大家哄地笑了.我也勉强笑了笑.闷了一上午,笑一笑也应该.正好,两个花卷嚼完,走到洗手池边漱了口.老板娘正在洗手池里刷大勺.中午她在办公室的小厨房里做的菜.她是我们经理,主管我们这一摊.她丈夫(也就是我们的老板)主管施工队那一片.她人很和气。
   我犹豫了一下,张口问道:“你知不知道办公室里挂着那画像是谁?”
   她一愣,看了看我.“问这个干什么?”她说。
   “没什么.那人看上去很象我认识的一个人”我支支吾吾。
   “我不知道.这厂子买下来时那画像便挂在那了。”
   “不会是以前的厂长的老婆吧?要么就是小姘?”
   “不会.以前的厂长是女的。”
   这一下打破我的预想.我还以为这里面有个凄美的故事呢.什么前厂长的老婆或小姘或二奶年轻美丽,谁知道天妒红颜,短命死了,留给前厂长的只有这一幅画像.谁知道那女人一灵未灭,芳魂未绝,附身在生前的画像上什么的.好来坞和香港的鬼片都是这样胡编的,可谁知道满不是一回事.也难怪,这是现实,并非是胡编的烂片。
   晚上下班后小国来找我叙旧,我们一起去喝酒.他是我门老板的工程队那边的,前些时也曾住在厂子里,但现在他们活儿忙便搬到工地住.我们关系一直都不错.坐在灯火通明的小吃店里,几杯啤酒下肚,思绪便飘起来了.看着邻桌的一对情侣亲密的样子,我不免百感交集。我的一生到现在为止是一片空白,以后也没希望添上五彩颜色.我也不知道这么活着有什么意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你今天怎么了?一脸的丧气,跟撞邪似的.”小国问。
   我一时心血来潮,盯着他问:“你相不相信有鬼?”
   “你倒是问对人了.这我倒是很信的.我们那边常有人撞鬼.一撞到鬼就请大神来跳.这就跟你们这乡下常有人被黄皮子迷了一样.不过,我还没见过鬼是啥样的.”他看了我一眼,“怎么.你撞着了?”
   我能说什么?就说昨晚上看见我们常见到的画像直着眼睛瞪我就把我吓了五迷三道的?我摇摇头.“没,没那福气。”
   “你要是真撞着了,一定得喊我一声,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从没见过鬼,我特想见一见,打心眼里想。我还知道不少驱邪除鬼的招儿。咱们这帮人里,在这方面还没谁比我经验丰富,见多识广。我一直都想找机会试试。到时候我肯定安排你一顿。”
   “行啊.”
   两个星期很快就过去了.天气越来越热.工棚里能闷死人.我们干上一会儿会出一身汗,大颗的汗珠往下滚.每天都得喝下好几斤水.每天下班后都得把一只大洗衣盆放满水大洗一场,里里外外洗个遍,要不然,浑身油腻腻的睡不着觉。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每天干的活都差不多.早晨打着哈欠起来时会看到斜靠在木桩上的塑窗越来越多.我的生命都消耗在着些白色窗户了.有时我会感到一阵恐惧.人只能活一回,而我已虚度大半生了,把所有大好时光都浪费在挣这么点钱上.现在我仍在虚耗着生命,青春时光一过不复返.我却无力改变现状。
   有时我想,其实这都是人心不足在做怪.要是我现在沦落成一个乞丐,连饱饭都吃不上就只会庆幸自己有个好工作,不再挨饿受冻,也就不会再哀叹什么虚度生命荒废青春之类的了。
   这些日子我很少进办公室.午睡时我会在东侧厂房前的工棚里的案子上一躺,根本不顾及满布案子上的硬屑碎屑扎后背.而从前我一直是在办公室沙发上歇晌的.晚上我睡在靠近大铁门的小房子里的光板床上,反正晚上天也很热,就当避暑了.以前,下班后我必定打扫办公室.现在改在早上同事们都来了后再干.我往往匆匆忙忙地打扫完,头也不回便出来.有一回我进办公室领工资,无意中抬头看见那画像,我心里猛地一惊.当时我的脸必定煞白煞白的。
   然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那仍是一幅平面的无害的画像.上面是一个低眉顺眼.脸上凝固着强烈表情的女人.同事们在点工资,经理在算帐.一切都很正常,绝不是象出事的样子.我放下心来,赶忙领了工资,签了名字,走了出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开始怀疑那件事是否真的发生过.许多日子里来.那天的尽力越来越模糊
  就象发生在梦里一样.即使真的发生过,对我的影响也不大了.我总以为,那种事只是个意外,以后不会在发生了.后来我才知道我犯了多大的错。
  有半个月光景,我们非常地忙,白天我们得分出一拨人去安窗户,留在厂里的人手就少了,中午忙得连睡午觉的时间都没有,吃完饭拣起工具就干。晚上,工地那拨人回来后我们加班加点地一干就是几个小时,往往十一.二点才下班,他们一走,我锁好大门,端着洗衣盆,走到洗手池边大洗一通,然后倒头大睡.睁开眼睛时,新的一天又开始了.虽然还没睡够.虽然身上还很累.仍得挣扎起床.吃一口饭,不到六点半便和匆匆赶到的同事们一起干起活来。
   那一阵我总是缺觉.有时在工地安窗户时都会偷空睡上一小会.由于太过忙碌.脑子都麻木了,心里唯一的念头便是早些完活,好痛快歇上几天.院子里的窗户越来越少了.车间里的原料也快见底了.杨师傅说.工程快干完了。
   终于忙乎完,.放假了.一般情况下这种假要放下十天半个月的.一直到工地一方下好图纸要我们做新窗型为止.忙乎了这些日子.假期的工资已挣出来了,不用担心开钱开少了.当天.我在光板床上睡了一整天.睡得骨头都软了。
   下午五点钟.我昏头胀脑来到办公室.扭开那台老式彩电的开关.一边看《国际时讯》,一边等自己清醒过来.菜是早上吃剩的,热一下便得.饭得出去买,不干活了,饭量也小,有两个馒头就足够了.我一边盘算着.一边看李梓盟播完新闻,食欲还没上来。我瞪大眼睛看着电视,节目没意思,又换了几个台,看了好一阵,没好节目。我一边寻思也许去喝一碗豆腐脑或许能吃的下饭去,但不知道这种时候了是否还有卖的,一边伸手去关了电视。
   指尖还没离开按钮,恍惚中听见墙上的石英钟发出咔的一声响,紧接着我油然而生一种不祥的感觉,似乎某种极度危险的东西正在身后逼近.我甚至感到一股微弱的阴森气息从身边吹过,那气息冷冰冰的,而且夹带着浓重的血腥气,还有一股坟墓的味道。我浑身一颤,马上清醒过来。
   此时,我仍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动--屁股从椅子上抬起来,身子躬着,胳臂伸出去,指甲离按钮不足一毫米.我看到我手臂上的汗毛一根根竖起来,皮肤上浮起来一粒粒的小疙瘩.我的背感到一股冰窖一般的寒意,就跟被一把锋利的刀逼着一样。
   我一动也不敢动,却不能阻止自己的身体轻微的抖动着,我想自己应转过头去看看身后发生了什么事,可我不敢.我生怕会看到什么害怕看到的东西.万一我发现自己被一个可怕的东西堵在屋子里,那可要命了。可我仍清晰的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我身后,而且近的都能感觉出它的位置。
   前面办公桌上的电视已经很旧了,看的时候连颜色都不稳,关掉后屏幕上乌秃秃的.这时我看见开关竟一点点往外拔,就好象有一只无形的,看不见的手在拔一样.一股寒意从后背上蹿出来,我的两条腿又软了.开关顶到了我伸出的手指头时发出啪的一声清响,屏幕闪了闪,亮了。
   我只想放声大叫,但叫声堵住喉咙,喊不出来,我全身都在止不住发抖,屏幕上出现了一位女播音员。那人竟是李梓盟.只听她流利的播送刚才《国际时讯》的节目.但与往常不一样的是,每播完一条消息后马上又播下一条,中间不停顿也不播放画面.即使在播消息时她也毫不停顿,连气都不换.她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几乎听不出个数。
   身上各处的肌肉都在疼,我只能勉强撑着才站的住.我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有所动作会打破什么平衡.我现在给夹在身后的那个可怕的东西和这台该死的电视之间,最好缩得谁都注意不到才好.虽然连我自己都知道这种想法有多荒唐可笑。
   李梓盟的脸上出现一种奇特的表情.那是一种嘲讽的笑容,中央电视台播音员的脸上是决不会出现这种笑容的,可她的脸好象在变。等我的看出这点时,那张脸已发生很大的变化,成了一张外国人的脸。我一眼就认出,那是萨达姆!
   脸虽然变了,但脸上的那种表情没变,播出的消息也都改为国内的,还夹杂着什么学习三个代表重要思想之类的词汇,我心理明白,不管电视里那张脸多么象萨达姆,而实际上他与那位伊拉克总统丝毫无关系,那人只不过借用了他的脸而已,可这种想法实际上更叫我毛骨惊然。
   那位播音员的播音速度不知何时减慢了,他脸上的笑容里的讥讽意味越发明显,他身后的背景已变得青虚虚的,我注意到射进办公室的阳光都不亮了,周围正在明显的暗下来,但我的脖子跟僵死似的动不了,我也看不到房间发生了什么事。
   忽然间,我意识到屏幕上那人在对我说话。他的表情很凶恶,语气也极为严厉,他说的话每个字都给放大了,变得含糊不清起来,那人忽地向前一探身,势道非常的猛,他的身体从电视屏幕上冲出来,化成一股浓洌的血腥气.我大叫一声,尽全力往后一闪。
   电视消失了,办公桌消失了,整间办公室变的影影绰绰,一片昏暗,我感到身后那个东西在向我逼近,我颤抖着慢慢转过身来,什么都没有,身后不仅没有人,连墙壁好象也消失在一片昏暗中,一阵挟着浓浓血腥气的微风从身边掠过,我仍感到那东西就在离我极切近之处,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朝墙上望去,我一下子呆住了。
   墙上挂的那幅画像上的女人正在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能感到自己脸上的血一下子都流光了,变的一片惨白,浑身发软,只能勉强撑着站住,那堵隔离墙不见了(那么就是我看不见)画像仍在原处,但悬在半空中,那女人的头都已由平面转为立体,画像的背景已转为黑乎乎的深洞,从洞里吹出一阵阵阴风,将她的头发吹得舞动起来.旁边的石英钟表盘成了一片惨绿色,指针指向六点四十分(这么说,刚才嚓的一响,是石英钟指向六点整了)。
   那个女人嘴角浮出一股狞笑,从嘴唇下钻出两颗小小的虎牙,又尖利又亮,使她看上去有点像好来坞鬼片里的吸血鬼。她的眼皮仍低垂着,眼睛却透过眼睫毛盯着我。那张脸邪恶,凶狠,敌意深重,不知从哪里射过来一股青幽幽的光,映在她脸上,使她的皮肤透出一股怪异的色彩。
   我的腿在也支撑不住了,我的身子慢慢软倒在地上,心脏似乎不跳了,嗓子眼里堵住了,胸口憋得很,却无法呼吸,我知道自己一定得撑住,要不然今天就彻底完了,可我身体里的力量在消失,我忽然想到,难道我正在死去?这个想法叫我惊恐万分,我却连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
   那个女人的身子用力往前一挣,腰部以下仍是平面的,仍固定在画像上,腰部以上却挣了出来,她的上身脱离了画框,身上的裙子发出沙沙声,令人想起裹尸布,她的身子向前一抽,抽长了一些,她全仗着腰部使劲,才使上半身悬在半空中,她的上身向前探着,就象一条眼镜蛇。
   那女人的脸离我极近,不到半尺,我能看见她的脸上的皮肤已经干枯,没有了生机,映在上面的非人世的绿光使她显得异常诡秘,她的脸周围弥散着一股气息,既有浓浓的血腥气,还散着冻得很结实的土地散发出的寒气,她脸庞周围的绿光被这种气息熏染后变得泛出一般“死意”.似乎不仅有生命的物体接触到这种“死意”会垂失活力成为死物,就算是无生命的物体接触到这总“死意”也会化为灰烬。我的鼻子稍间到她脸上的意丝气息立即就麻木了,失灵了,以至我以为鼻子已不存在了。
   她的两条手臂也在伸了出来,长的象章鱼的触角,比她上身还要长,两条手臂瘦骨嶙峋,指骨要比正常人的长上不止一倍,两条手臂合拢过来,直径至少三米,她的两只爪子似的手搭在办公桌两边,我看到她的眼睛跟死鱼眼睛没什么两样,混浊,惨白,只不过里面透出一股血腥红的光来,她的整个身体也是一样,若没有外在的超自然力支撑着,与一具干尸没什么两样。
  她的一只象洗练盆那么大的爪子抬起来,锋利如刀的指甲顶住我脸上的柔软皮肤。她的指甲象牛,马蹄子那么硬,很容易地划破我脸颊,一阵细小,尖利的疼痛过后,我能感到身体里宝贵的血流了下来,她的青灰色的嘴唇张了开来,露出血红色的舌头,她的喉咙黑乎乎的,象个深洞,里面发出一种用力吸的声音,我的眼睛余光看到一股细细的血线笔直地从我脸上流入她喉咙里,鲜红的血立即将她喉咙染得一片血红,她的干枯的牙齿也有了光泽,看上去多少象活人的牙齿了,她的嘴唇也有点血色,不那么灰扑扑了,而我那被划破的脸颊却立即麻了。
   不能在让她吸我的生命力了!我这样警告自己,我的意识仍很模糊,但求生的念头仍很强烈.她的另一只大爪子已搭在我的另一侧脸颊,锋锐的指尖压着脸上的皮肤,她眼中闪着血红色贪婪的光,我说什么也要保住自己右侧的脸!但我浑身上下都动不了,求生的意念拼命往上顶,终于顶开了喉咙,于是我拼命地放声大叫起来。
   也许是人的声音刺激了她,她的两只大爪子猛地收回,捂住了耳朵,我不停地叫着,她瞪着我的眼睛里充满仇恨,大概她的身体又有一部分脱离了画框,她的身体猛向前一挣,直冲我过来,哪怕我沾上一点她身上的“死气”我也全完了。
   咣!
   一声巨大的爆炸响了起来,那女人猝不及防,拼命往后一退,但她仍和满屋的绿光消失了。在一刹那,我发现自己又有了力气,匆忙中我注意到墙上的石英钟的夜光表盘指着七点钟正,那一声巨响其实不过是石英钟发出的一声轻响。
   我发现自己仍呆在办公室里,周围有些黑暗,一想到我还跟那个可怕的女人呆在同一房间里,我就慌了,我猛地蹦起来,慌慌张张往外跑,我的腰撞中办公桌的一角,疼得我脑海中一片空白,但我仍不顾一切朝前方扑过去,结果一头扎在东墙下的沙发上,我脑袋有点晕。
   虽然意识仍没完全清醒,但我仍惦记着右手边是敞开的门,我撑起身子在沙发上撑了一下,朝右侧猛撞了出去,我的腿在门槛上绊了一下,摔出了门外。
   我的手扑在地上,火辣辣的疼,头磕再两手之间的地方,眼前直冒金星.但我仍不忘记那个女人就在我身后不远处,随时随地伸手就能抓到我,爬起来后,连方向都没看清,我撒腿便跑。
   院子里暮色很浓,所有地方都影影绰绰的,我朝左手边一阵狂奔,我依稀看见右前方是铁大门,我还没想起正前方是工棚时便一头撞在案子上,案子边缘的角钢坚硬异常,撞在我柔软的肚子上,我上身一下子趴在案子上,我双臂扑在案子面上,能感觉出上面铺的毯子里的硬塑碎砸。
   肚子疼的要命,我捂着肚子转身坐在地上,背部靠着案子,几秒钟后,我看清办公室大门敞着,什么东西也没追出来,我长吁了一口气,棚边就是那小房子,紧挨着大门,我随时都可以跳起来跑出来。
   好一会儿,院子里静悄悄的,左前方那一溜平方灯光明亮,抗上去越发越的温暖,亲切.原子里其他地方昏沉沉的,尤其是办公室门口,黑洞洞地,天空的星星出来了,肚子有点麻了,干菜那一下撞得可够很的,鼻子有知觉了,但还有点堵的慌,又酸又痒的,弄得我直想淌眼泪。
   手掌心肯定擦破皮了,火烧火燎地痛,我的脸颊有些木.伸手摸一把,都是湿湿的血,我吓了一大跳,以为自己雪流不止呢.伸袖子擦几下,便擦干了.身上其他部位又酸又痛,也不知有多少地方都受伤了。
   考虑了还一阵,我决定找人帮忙0那女人比上回更凶了,更厉害了,在这种较量中我明显处于下风,我还不想丢了这份工作(我也找不着别的工作),就得战胜她,但要想离开院子,得先把办公室门关好.一来可防止她冲出来,二来也防止丢东西.(天知道谁有本事从那里偷东西.)但一想到黑咕隆咚的办公室里潜伏着那么一个东西,我就不敢挪脚步过去.起身来,向前走过去。
   我提心吊胆往前走,每一步都很小心.我密切注视着那扇防盗门,打算稍有动静就转身逃开,突然,不远处有一样东西响起来,我浑身一惊,刚要跑开,却发觉那不过是平房上一个引风机在响.我苦笑了一声,继续戒备森严地往前走。
   终于走到门边,一想到我离那个可怕的女人如此之近,她随时地狱可能从房间里冲出来,撞到我怀中,我就不寒而栗.我赶忙伸手解开防盗门钩在木桩上的钩子,抓住门把手用力一甩,将门向前甩出,同时,为了保险起见,我猛往后一跃,那扇门咔地一声关上了。
   我立即转身大步往前走,时不时回头看看,已经经历过一次了,想起这些日子里我还以为自己很安全了,不用再怕那画像了,我不由得又一次苦笑。
   到了大门口,我发现门锁着,一摸兜才记起要是忘在办公室抽屉里了,算了,杀了我我也不会回去取了,还在大铁门是由一根根铁筋焊成的,我虽然一直都很苯,从不擅长爬高什么的,但还是顺利地爬了上去,就是在翻过去上方的尖儿扎了腿一下,往下跳时用力太猛,差点崴了脚脖子。
   周出十步左右,有一家小卖店.那里有公用电话,我一进去,坐在轮椅的店住就用惊诧的目光看着我,我对着门旁一人高的穿衣镜照了一下,才发祥我的脸色掺白,月光惊恐,脸上又是灰又是土,还有一道道汗水冲出的泥沟.左眼眶上青了一快,左面颊上鲜血模糊,一道细长伤口还在往外沁血,头发乱蓬蓬的,灰头土脸的半袖衫上都是汗,又沾了不少土,穿凉鞋的脚脏兮兮的,鞋带都断了,我着样子说我刚越狱都有人信。
   “刚干完活.”我解释道。
   那店主什么也没说.我接通电话,侧着身子捂住话筒,低声说:“小国.快来我这儿,我撞鬼了。”
  
   有人在推我肩膀,我猛的醒了,眨了眨眼睛,我认出推我的人是小国.“怎么了?”我打着哈欠问。
   “起来吧,不早了”小国说。
   “几点了?”
   “五点半了。”
   “行行好.别闹了.让我再睡一会儿。”
   “要睡白天再睡.现在时间正好.可以看见了。”
   “看见什么?”
   “那个鬼呀。”
   我立即清醒过来,昨天晚上的事又浮现在眼前.我皱起眉头呻吟起来.“天呐,你非得去看吗?”
   “可不嘛,非看不可.快点吧.今天我还得上工地。”
   昨晚小国来了后兴致很高地非要到办公室看看。我严辞拒绝了他,我声称,哪怕拿枪定着我脑袋我也不会去.他坚持了很长时间,从没想到他是这样固执.弄得我心理很烦.最后我不得不同意明天早上进去,这不一大早便来烦我.我还从没见国谁象他这样对鬼感兴趣。
   “鬼又不年轻漂亮的光屁股小妞,有什么可看的.”我一边穿衣服一边说,“难道鬼片还没看够?”
   “鬼片是看够了,”小国笑嘻嘻的说,“所以想看看真鬼。”
   “你也许要失望,因为那或许不是鬼,而是,而是我也不知道什么东西,大概可以称为怪异现象吧!或许还可以用科学来解释,比如说灵魂学了……”
   “灵魂学是科学吗?”
   “中世纪的炼金术都成了现代化学的鼻祖了,谁知道灵魂学不会是未来的什么学的鼻祖呢?”
   我终于穿好了衣服,从一张破桌子里摸出一串钥匙,我转头面对小国.“我在叮嘱你两句.人命关天,绝非儿戏,所以我建议你在门口瞄两眼得了,最好不进去,那东西确实很危险,我倒不是说她青面獠牙什么的,她的危险性主要体现在精神方面,我可不希望你出什么事.”
   “好吧,好吧,别罗嗦了,我不进去了,至少在情况弄清楚之前,我呆在门口。对鬼之类的东西小心点没坏处。”他忽然通情答理起来,弄得我一楞。
  我们走出小房间,这间房子距离大门口的原收发室不足三十米。它原来本是办公室之类的房间,现在里边还有两张破床,两张办公桌。我们老板工程队那边有不少外地人,他们没地方住时就住在这儿。前些日子小国和我也都住在这里。昨晚,为了给我壮胆,他也陪我住在这里。
   我们来到院里。晨风习习,凉爽宜人,天气很好。在这么好的天气里总觉得闹鬼的办公室了、会变活的画像了都很不真实。平房最东边一家,一个老太太领着一个小男孩在小便。这是最普通的、最平常的景象,与恐怖的事毫不相同。我几乎开始怀疑昨晚上的事不过是场噩梦了。
   但我来到办公室门外,看见昨晚绊了我一下的木撅子,再看看手掌上蹭破之处,再想想今天鼻子仍不通气,脸颊破口处仍有些麻木,我不得不承认那不是噩梦,而是真正发生过的。我叹了口气,这么好的天转眼间变得有些沉重起来。
   我将钥匙插进钥匙孔,转了几圈。我转身对小国说:“你现在反悔仍来得及,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我们还是离开这里的好,你完全没必要冒险。”
   小国镇定自如地笑了笑。“你开门吧,我打定主意了。”
   我拉住门把手,用力往后一扯,同时尽力往后跳开。即使会从里面冲出一头狮子也不会令我紧张。小国被我下了一跳,他很警觉地朝里望去,防盗门撞到木撅子上,但没弹回来。从洞开的门口可以望见厨房的外墙,什么东西都没冲出来。里面的一切和平常一样,没发生任何变化。
   我迫切地朝那幅画像望去,该死的,那画像居然又变成死的了。那个女人一如既往地忧郁地望着脚尖,身上的衣服连个褶都没有。她又成了一幅平面的画像,没有任何不同寻常的灵气。在白天的亮光中,那只是平淡无奇的画像而已。我甚至没办法证明那是伪装。
   “这就是差点要你命的画像。”小国嘲弄地看着我。
   我没回答。我还能说什么?这就是鬼片的现实主义的地方。在鬼片里主人公发现有鬼时却没人相信,他千方百计要证明鬼是确实存在的,但鬼就是不配合,就是不在别人也在场时出头,看来,那些胡编出来的鬼片里的事叫我摊上了。
   小国走过来,拍着我的肩膀,“别泄气,老伙计,我相信你说的一切,这幅画像确实有问题。”
   “真的?”我高兴起来,现实生活必定不同于虚构出来的鬼片。
   “这幅画像我看得熟了,那上面的每个细节我都熟的很,我清楚地记得那女人是不笑的,但刚才明明我看到那女人的脸上有一抹笑容,并且在一眨眼间消失不见,如果你没跟我说那些事,我会以为自己眼花了,刚开门亮光导致错觉,但现在有你那些遭遇做证,我得承认我没看错。”
   我激动起来,“咱们该干点什么了,我要拿菜刀一顿砍将画像剁的稀烂;我要一把火把画像烧成灰;我要用剪子把画像剪碎了;我要用棒子将它打烂,反正我决不会在允许它害我!”
   “等一等,先冷静冷静,千万别冲动,要时刻记住是现实生活而不是好来坞或香港鬼片,在那些烂片里,导演会安排在适当时机让降鬼驱鬼的高手出现,助主人公一臂之力,而我们即使不明不白死了,也没人来帮咱们,咱们只能靠自己。”
  “你就打算放任这东西吗?”
   “不,我是说我们应该动动脑子来理解这件怪事情,用单田芳老先生的话来讲就是不打无把握之仗。”
   “把她一把火烧掉一了百了岂不是永绝后患?”
   “那可未必,谁知道这画像本身是否做为限制不存在的,万一你烧了画反而把她给解放了呢?”
   “你说该怎么办?”
   “我要试一试,然后才能下结论。”
   “怎么试?”
   小国没回答,径直往办公室里走,我一把拽住他,“别去。”
   他笑笑,扯下我的手,“别担心,我心里有数。”他走到门口时又转过身来,“你最好离我远一点,万一我出了什么事,你好跑,留下一条命,才好帮我报仇。”
   我承认我的胆子很小,所以我往后退了几步,小国毫不在乎地走进房间里,站在画像前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来,跟在鉴别真假似的,他细致地看遍画像每一处,我在外面心都提了起来,鼻尖已出汗了,他还不慌不忙地将画像上下摸了几遍,照他那总摸法,死人都会给气活了,但那女人仍好好地贴在画像上不动,小国这才转过身来朝我做了一个“很安全,没问题”的手势,我都看呆了,这家伙胆子真大,他走了出来。
   “怎么样?”我迎上去问。
   他搓着双手,表示目前进展顺利,“我不知道自己想的对不对,但已有点谱了,对了,现在几点了。”
   “六点零五,”我盯着画旁的石英钟,回答他。
   “瞧瞧,我弄明白了,这幅画会在晚上六点钟,这是个界限……”
   “上回是五点钟出的事。”
   “上回天黑的还早呢,以后天黑的时间再推迟,没准晚七点才是发生变化的起始时间,但我相信,六点钟这个时候暂时还不会变。”
   “其次,每次发生变化都指针对你一个人,刚才咱们开门时还不到六点,但她没做任何对你有害的事,反而立即藏好,这说明她只专门害你,别人在场会影响她对你的空制。”
   “第三点,昨天晚上咱们俩人平安无事,而刚才你也知道,她就在办公室里,也就是说要么这扇门关上时你是安全的,有人陪着你时你是安全的,你完全没必要怕得要死。”
   “我能不怕吗?万一哪天我忘了关门,你又不在,我这条命不就交代在这儿了吗?”我大叫嚷。
   “刚才那些话都只是我的猜想,谁知道过几天她会不会在有新的变化,但你要相信我,就在这几天里,我要想办法制服她,决不叫你受她的伤害。”
   “你怎么干?”事关生死,我不能不问上一句。
   “别问了,交给我得了,走,咱们吃饭去,我请你喝豆腐脑去。”
   “这都是什么?”我很纳闷的问。
   小国出去了一整天,尽管他说大白天的,我不会出什么事,但我们坐力不安.好容易等他回来了.他却抱回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来,整整摆了半床,他自己露出得意的笑容来,反而好象立了多大功似的。
   “着东西叫佛珠,是大乘寺一百零三岁老方丈亲自开过光的……”
   “可那老和尚都死了好几年了,听说舍利子都烧出来了。”
   “生前开过光的,还不行吗?着是我托人说了无数好话才买,不,请回来的.好了,现在戴手腕上.好了,从今以后,世界上的一切冤魂死鬼都不敢来惹你了.要是那画行上的女人懂得佛法无边的奥妙,知道一百零三岁老方丈的法力非比寻常,我取保证,她永远都不敢近你的身了。”
   “要是她不信佛呢?要是她生前将佛法嗤以鼻呢?”
   “那也难不倒我,瞧,这是什么?对了是十字架,这一小瓶里装的是圣水,都是我哦从民航路居委会基督教大教堂求来的,本来,十字架若是纯银的威力更大,但那玩意忒贵,咱打工族买不起,就弄了个镀银的,据常驻教堂大牧师说,镀银的一样有效.这圣水也是大墓室亲口祝福过,什么东方吸血鬼,狼人一概能干倒……”
   “咱们要对付的可不是西方妖孽,你莫要弄混。”
   “这个我当然明白,若是那女人正好信仰耶苏呢?她看见十字架挂在你脖子,当然会想起教会的种种厉害,自然不敢再对你下手.来把这十字架挂在你脖子上,有空再把圣水满屋子撒一撒,驱邪避鬼的疗效还是有的.至不济也能驱蚊灭蝇。”
  “要是那女人不信耶苏呢?要知道,在咱这儿信耶苏的可不普遍。”
   “我早已料到这一着.今天我特意到青云庵跑了一趟,去找女道士……”
   “你弄错了吧,青云庵是尼姑庵,里面只有尼姑没有女道士。”
   青云庵里面还有一坐小道观,住着女道士,大家都是道教一脉,辟邪捉鬼的法门也没有什么两样,这是我求来的桃木剑和倒符.桃木剑是用真正上得桃木消成的,绝非伪劣假冒产品,符也是主持老道士亲手按书上的图样堵的,肯定错不了,来,将符烧成灰,泡水里喝下去……”
   “不喝,怕坏肚子。”
   “你这人这么想不开呢?”命重要还是肚子重要?”他简直是揪着我耳朵硬把那杯水灌下去,“着可是好注意,关键时候还可以救人一命呐.当然.要是真管用的话,但我想,对付中国鬼还是咱们本土宗教管用,你仔细看看,桃木剑上还有一道印,上面印着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多少年来就凭这几个字都已镇过无数个幽魂厉鬼.这一次不大可能不管用.来,把剑藏在你枕头下。”
   都二十一世纪了,着年头谁还把道教当回事呀.你别是叫人给唬了吧?”
   “哪能呢.要唬我可不容易.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还给你弄了一部《易经》着是儒教镇教之宝,遇者邪魔恶鬼只需将这书仍过去,保管将它们镇住,想当年伏义画八卦画成了时,不是吓得鬼夜哭吗?”
   “吓地鬼夜哭那是苍颉吧?”
   “苍颉?干嘛的?哪个教的?”
   “哪个教的都不是,据说好象发明了汉字什么的。”
   “两个都差不多吧,反正据说在古代有一本《易经》是非常灵验的,不过现在出的易经大多胡解反编,估摸对鬼没多大作用了,而且盗版太多,连活人都看不明白,更别说鬼了,所以,我特意买了一部台湾正版的,上面都是繁体字,我刚看了半页就发晕,不过,真正台湾版都是偷运过来的,老贵了,我买的这本是香港翻印的,跟台湾的相比,差也差不了太多,来.也塞枕头底下。”
   “别塞了,多硌的慌。”
   “行了,别娇气了,硌一点总比让那女人害了强,来.再把这像章别在半衫袖上。”
   “这是什么东西?”
   “什么叫东西?你这不是骂人吗?这是毛 像章,我们那儿跳大神的都不供神了,专门供毛 ,他们说毛 福大命大,镇的住,比啥都好使,要不以前的人为啥都带毛 像章呢。不过,真像章太贵,那都叫文物了,这是前两天我们队长买新裤子时带的,这不,背面还有出入平安的字样吗?有他老人家保佑,你还怕什么?”
  “那是乡下,城里人还有几个知道毛zx是谁呢?”
   “倒也说的是,为了以防万一,咱把邪教的东西也用上,这是李X志的《转X轮》这是李大师亲笔签名的“圣照,如果那女人生前只信李X志,没准会以为你是同道中人,反而跟你亲近起来呢,书你得藏好,千万别叫外人看见,万一鬼被防了,你却叫公安当做法X功顽固分子逮起来,那可不合算,怎么样,这些东西满意吗?”
   “我只想问一件事情,这么多东西都好使吗?”
   “我怎么知道?不挨个试试,谁也说不清,不过,套用一句广告话,总有一样适合那女人。”
   “你不是会跳大神吗?还不如跳一场,也许就镇住了呢?”
   “大神非常好跳,全身上下光穿着个短裤,围着一条草裙,头上插着鸡毛,脸上抹着鸡血,一边跳一边唱,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显灵!这玩意看多了,你也会,我就怕唬不住那女人,跳了也白跳。”
   “为什么?”
   “也许那女人生前是无神论者,这把戏肯定没用。”
   “对呀,问题就出在这里,要是那女人生前跟咱哥俩一样啥都不信,你这些东西不是白预备了吗?”
   “这我也想到了,瞧瞧,这是什么?正宗的《马克思选集》.文革放的,里面一个错字都没有,我本想买《马克思.思格斯全集》来着,但旧书摊老板太黑,非要我一百不可,考虑到咱们的经济承受能力,我就只好买选集了。反正是用来应付鬼的,又不是用来研究学问,来,这也塞枕头底下……”
   “别塞了,你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弄来的都是什么呀,最少落后时代三十年,这能行吗?”
   “落后怎么了?好玩意使多少年都照样管用。”
   “你别急呀,你想,马克思是什么的?那是唯物主义才承认有鬼.你说,用唯物主义经典著作来辟鬼,这合适吗?马老在天之灵也不同意呀。”
   “说的也是。”
   “再说了,都二十一世纪了,大家都奔小康了,社会主义都要建成有中国特色了,有几个人知道马克思是干什么的?他就打算镇鬼,也得有鬼认识他呀。”
   “说的也是,商品经济时代再弄文革那一套也不合适,要弄就弄点心潮的,这我也料到了,在咱们这时代,再也没有比此人更英雄的了,来,我把钉子钉上,我保管你的佛像金身还好便。”
   “什么玩意,这么是?”
   我打开画像一看,上面是位欧美人士.此人毛发蓬乱,目光呆滞,面无表情,衣着挺刮,鼻咔一幅金边眼镜,嘴边嗤出一对虎牙,看上去五十不到,四十有余,甚是眼熟,仔细一看,画像下方大书四个字:“比尔.盖茨”.我眼睛都瞪圆了。
   “这是什么意思?”
   “这还不懂?当今世界有钱能使鬼推磨,又道是钱可通神,谁有钱谁就是老大,谁钱最多谁就是世界主宰,现在全世界要比有钱谁能比上盖先生!把他的画像挂门上,完全可以当门神使.即使是《圣经》里的魔鬼本人亲自来了也会甘拜下风。”
   “你是当真的?”
   小国眼睛瞪圆了。“你以为我跑了一整天,花了好几十块钱,就图于逗你玩吗?要知道今天我跑了大半个城市,北三区我就去了两个区。”
   “不,不,我不是这意思。我是想说,我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走在春风里,已经跨世纪.打小受党的教育,一脑袋根深蒂固的唯物主义,辩证法.冷不丁地想叫我接受有鬼论,一时半会儿想不开。”
   “嗨,老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不错,从唯物主义来讲,什么鬼啦,幽灵了一概都是胡诌出来的,不可相信,但换一个角度讲,你可以把鬼称做暗能量,幽灵称做不明次无空间生命体,不就得了吗?连现在物理说都承认暗能量,不明次无空间生命体之类的东西在理论上是存在的,虽然还有待于证实,但绝不是唯心主义臆造的,再者,国家还没立宗教局呢,咱客串一下又有什么?”
   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不愧念过两年职高,远比我这个小老粗强多了,“好吧,我这就找钉子钉。”
   “等一等,我又想出个主义来,不如把这些东西都放办公室里,但凡有一样起作用,也能永绝后患。”
   “我没意见。”
   于是我们捧着这些东西去办公室,走了一半,他忽地站住,“糟了,我忘件事。”
   “什么事?”
   “我忘了买一串大蒜了。”
   “买那东西干什么?”
   “买一串挂脖子上,用来对付吸血鬼特灵。”
   “别胡扯了,咱们这即没有西洋吸血鬼,也没有中国本土僵尸要咱们对付,有这些东西尽够了。”
   我们来到办公室门前,我打开了门,在拽门把手前我犹豫了一下,回头看看小国,他朝我点点,意思是有他撑腰,我不用怕,我再看看自己脖子上挂的零零碎碎,叹了口气,拉开了门,那幅画像仍好好地挂在那,我们走进来时,墙上的石英钟指着五点五十五。
   “开始干吧,早干完早了,”我说。
   “不,再等等,等到六点。”
   “什么?!万一她现形了呢?”
   “别,千万别这么干。”
   “别跟娘们似的,好不好?我挡在你身前,一有动静你静管跑好了。”
   对于这种人你还能说什么.即使念出孔老圣人那句“敬鬼神而远之”的空训也不好使,我只好闭上嘴,手捧那几部宝典,靠着办公桌站着,眼盯着石英钟,屋里静的有些 人.这是我一生中最漫长的五分钟.终于,分针就要指到六点了,我连忙将《转XX》,《易经》,《马克思选集一至之卷》一齐举起,右手 指住比尔`盖茨像,再尽量把脖子上,手腕上的东西亮出来。
   咔的一声,六点整,我浑身上下都绷紧了,但什么怪事都没发生,镜子里我的脸一点血色都没有,白得象鞋历纸,拖住那几本厚书的手有些罗嗦,鼻尖上都泌出汗来,那画像没有任何变化,我松了口气。
   “看把你吓的。”小国说。
   这家伙冷静得象冷血动物,神经肯定是用铁丝做的,他一点也不害怕,他举起那瓶圣水,一边嘟囔着中外人士都不懂的咒语,一边将圣水淋在画面上,圣水大半都淌到了地上,我连忙拿拖布把圣水拖干净,他又从裤兜里取出一道符,朝背面吐了一口吐沫,啪的一声,贴在那女人脸上,随后找了根钉子,将盖老先生的画像钉在画像上,又用别针将李X志的“圣照”用大米饭粒粘在上面,他拍了拍手,顺手将圣水瓶扔进纸篓。
   “完话。”他说,张远,这一套弄完后,我包你今晚睡个好觉。”
   我裂嘴一笑,走进厨房,拧开拖布,在水龙头下洗干净手,出来时看到他正背着手欣赏那个女人,他两只眼睛色迷迷的,光凭这一点那个女人就该去找他,但俗话说的好,鬼也怕恶人,象他这种人又多了点色狼的基因,鬼更惹不起了。
   我拉着他往外走,“别看了,吃饭去,小国,你知道不知道,有时候,我觉得你比那鬼还可怕。”
  睡到半夜,我忽地惊醒了,我睁开眼睛,逐渐清醒过来,房间敞着,惨白的月光象雾气一样朦胧,在门口投下一块白色方块,院子里是白花花的月光,远处车间外的棚子里一片漆黑,,整个城市一片寂静,只有远处传来的微弱汽车声传来。
   整间房子里找不到任何可以解释我醒来的原因,但我并未因此放下心来,我总觉得自己是被惊醒的,我又看了看四周,房间里有两张板床,小国在另一张床上睡得正香,两张办公桌,上面扔着一把电水壶,外加吃剩的馒头,我又仔细听了听,没听到任何声音,我的心放松了,实在没必要这么紧张。
   我侧过身体躺了一会儿,还是睡不着,我起床向外边走过,当下床时我隐约觉得有什么事很别扭,而走出房门时这种别扭更强了,门外几步是仓库,仓库往里凹进去约两间房子大的空间,那片空地上堆着许多废铁,想当初把那些大块废铁搬过来正经把我累的够戗,我站在一堆割下来的废锅炉铁块旁小便。
   院子里很静,连小便声也给衬的很响,我开始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院子里不止我一个人,我提心吊胆的四处望一望,什么也没看到,模糊的月光象粘糊糊的塘汁,把许多东西的本来样子都淹盖住了,一阵夜风吹来,我打了个冷战,我只想快点完事,早点回房间,偏偏睡觉前水喝多了,一时半会完不了。
   忽然,我左前方喀嗒一声,我心里一惊,连忙转头看去,只见黑影一闪,我差点叫出来,仔细一看,却发现看花了眼,那只是高过仓库的树叶子在动,但我又听到一声喀嗒响,这一声响确实是从我左前方发出的,我后背冒出一股寒意。
   在我左前方横着推着几十个空油桶,每个桶有一米多高,呈圆柱形,我也不知道老板从哪划拉来这些东西,但由于桶是空的,桶壁还薄,若有人踩在上面,肯定会发出脆响,刚才发出响声的是最上面那个,但问题是我根本没看到桶上面有人。
   同样的声音又响了几次,声音已传到第二层空桶上,离我近了一些,我倒吸一口凉气,我不敢想有一个看不见的但很重的活物就站在左前方的油捅上盯着我,但很明显那里确实有些什么,我连忙提上裤子,双手有些哆嗦,我回手抄起一根木棒,举了起来。
   喀嗒一声响,响声出现在最下层的油桶上,这与第二层油桶相隔了两层,一阵夜风从背后吹过,我真有些毛骨悚然了,突然,一声近乎猫叫的声音响起,我心里一惊,但随后释然了。一只很大的猫(只有一只成年津巴那么大)从第三层桶后爬了出来。
   我伸手擦了擦汗,这些日子真是神经过敏,连只猫也把我吓一大跳,我刚要转身回屋,却又停住脚步,这件事实在太可疑,猫身体很轻,决不会踩在油桶上发出那种声音,而且油桶间空隙很小,那么大猫怎么砖出来的?我不由又握住棒子。
   那只猫蹲在桶上,朝我叫了两声,我越听越不象猫叫,借着不太明亮的月光,我仔细打量它,它脑袋太尖,胡子太长,爪子太细,尾巴太长,明明是一只巨型耗子嘛,我脑袋嗡地一声,一只会学猫叫的耗子!我双手握住棒子后退了几步。
   那只巨大的耗子懒洋洋转过身,它的爪子压在油桶上发出嗒嗒声,借着月光,我看见它的爪子有金属制的?没等我想出答案,那耗子已纵身跃起,落在废锅炉块上,它的爪子敲在铁块表面,又发出嗒的一声。
   我又想后退了几步,那耗子体形强大的出格,动作却很灵活,它使劲跃起,一跃好几米,直朝原先是收发室的那小房跃过去,它跳起来的高度不够,肯定跃不到房顶,定多会撞上墙壁,我等着听到它柔软的身体撞在墙上发出嗒的一声响,但我什么声音都没听到,我眼睁睁地看见它穿过墙壁不见了,它就这样当着我的面大摇大摆跳入墙里去了。
   一股阴森的感觉从我心里流过,我天爷,不管我刚才看到的是什么,反正它既不是猫也不是耗子,而是某种超出常态的未知的东西。我不知道它当着我的面来这一手有和贵干,但我却知道,它至少想当着我的面显示自己的存在,它想打乱我阵脚,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我只要就当没事发生就行了。
   但我实在不能当做任何事没发生,我发现腿就在发软,我这样子实在窝囊,但我也没办法硬撑住,我只好把棒子拄在地上,当拐杖使身边不远处传来一阵笑声,声音很轻,比耗子嗒东西还轻,但在寂寞的夜里,我却听得清清楚楚。
   我寻声望去,月光越发的模糊,照在那一趟平房上,一切东西都“月朦胧,鸟朦胧”了,我发觉房顶上多了一些东西,上面除了烟囱和引风机外应该什么都没有,但我看到每根烟囱旁都多了一样东西,由于距离比较远,再加上月光度不够,我也看不清那是些什么东西,不过,大致看上去,象是一些专门安装在房顶上的装饰物。
   可这儿绝不是欧洲,俄罗斯,这儿的房顶是平的,略呈人字形斜坡,上面决不该如欧洲建筑那样有装饰物,而且明明我听见那里传来笑声的,仿佛在正式我的想法,又一阵笑声传来,那笑声很怪,既不是表达欢悦,也不是正常人所能发出来的,听上去很象是傻子,精神病发出的无意义声音。
   我不禁一激灵,月光忽然强了起来,将平房房顶照得亮如白昼,我看清了,那些东西有些象古墓里出土的陶俑,它们样子套张,形体可笑!脖子缩着,手脚比例不对称,五官扭曲,全身缩再一块陶制品上,跟蚕蛹差不多,在月光下,它们象不倒翁一样晃来晃去。
   原来是这么些东西,我又舒了一口气,为了正式一下我没看错,我又看了一眼,这一次我才发现它们竟是活的!那些东西有的在拍手,有的使劲要伸长脖子,有的舞动着一根笛子,有的在冲下面小便!它们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很凶恶,有的脸上还生着粗硬的兽毛,它们发出的声音一点善意也没有。
   同样的声音四面八方响起,在办公室房顶上,工棚棚顶上,铆焊车间房顶上,仓库房顶上,原收发室小房房顶上都是这些东西,它们表情凝固,动作僵硬,还却另人特有的灵气与柔韧性,但它们也显得更为凶险,更加非人化,啪嗒一声,有陶俑掉到地上,它一扭一扭地很笨拙地扫过来,尽管离我还远,但它动作坚定,目的明确,带着一股百折不回的狠劲朝我挪过来。
   我快晕过去了,可我说什么也不能晕过去,我可不想自己落到这帮东西手里。忽然,一声同样的但更响的笑声传过来,只是一只耗子硕大的头从原收发室那间小房墙上钻出来,红红的兽类小眼睛狠狠地瞪着我,那个脑袋还拼命的往外拱,眼见得脑袋下的部分也快钻出来了。
  我浑身一颤,猛一转身,却看见办公室的门不知何时打开了,我差点叫出声来,现在我已被包围了,唯一能去的地方是和小国住的房间,我跌跌撞撞的地朝右边的房间跑过去,到了门口,我回头一看,那些陶俑似乎禁不住月光的压力,在慢慢变软,它们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我多少放了心。
   在踏入房间前,我又感到那种别扭,但我没来及多想便跑了进来,小国正呼呼大睡,一幅良心上很清白的样子,我东倒西歪冲到床边,再床腿旁撞了一下,赶忙爬上床,拉床单盖上自己,有可能的话我简直想用被单蒙住头,但我也知道一张床单什么都挡不住,我发觉那根棒子仍握在我手中,我将棒子放在腿边上,眼睛盯着房门。
   月光仍很亮,但院子里什么动静都没有,我尽力远望,恍惚看见远处工棚上的陶俑县泥一样倒下,但我不能确定外面没危险了。而且,办公室的房门还开着,我仍提心吊胆地等着,但我渐渐地不关心外面了,我开始觉得这房间本身就别扭的要命。
   想了好一阵儿,我才发现有什么不正常,我的左侧脸颊并没有完全靠在枕头上,至少离枕面还有一寸的距离,但我的脸颊却热乎乎地,那是贴在枕头上才有的感觉,自从那一晚遇到的怪事使我脸颊出血之后,这些天我的脸一直有点嘛,我对它并不在意,此刻我才发觉这一点。
   答案很容易便出现在脑海里,在我的脸颊与枕头之间还有东西,只不过我根本无法看见那是什么!
   这一下震撼足以叫我惊慌失错了,我猛地往后一闪,头磕在墙上,幸亏墙壁上钉着胶合板,缓解了冲力,才没磕疼我,空气从我脸旁掠过,脸颊马上凉了下来,我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我拾起木棒,身子往后一缩,将木棒挡在面前。
   可我仍然什么都没看见,我虽然缩在墙角尽力防备,却不知道在防备什么,我看见床头的黑暗里有一块空间很特别,我仔细盯着那里看了半天,才发现到底有什么不对劲,房间里的黑暗很有层次,离门口的月光越远,黑暗便越深一点,床头离门口较近,但那里有一处明显比周围空间更黑,也就是说,确实有什么东西站在床头!
   我想起刚才起夜下床时觉得很别扭的事,原来就是我看出床头那一片空间有问题,而刚才我上床时重重撞了床腿一下,,现在想来,我才明白,我撞到了并不是床腿,而是那个东西!我的眼神向来很好,即使在惊慌时我也能看清床的位置,决不用撞在床腿上,刚才我从梦里惊醒也肯定不是偶然的,我当时即使在睡梦中也觉察有东西在自己附近,而更可怕的是就在我想是什么原因醒来时那个东西其实仍站在床边!
   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哆嗦起来,既然我看不见它,那么它随时都可以上床来,向我逼近,我根本抵挡不了它,我想喊人,但上下牙齿控制不住地相互撞击,根本喊不出来,小国在里面床上呼呼大睡,根本不知道我面临着危险,这家伙真有福气。
   忽然,我注意到射进门里的月光发生了变化,月光将门框的形状扭曲后投在地上,而且月光是斜射进来的,有一定角度,但此刻离地面约半尺的高度里的月光在颤动,就如同我们看见火苗周围的空气被烤热后发生了波动一样,我专注地盯着那里,月光确实被打乱了,以致透过月光看到的地面也有点变形,不过,一刹那之后,那一片月光恢复了原状,月光下的水磨石地面仿佛轻轻动了一下也恢复了正常,看上去似乎有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占据了那一片空间后又迅速离开,但再往外的月光又发生了同样变化。
   尽管我身处险地,但仍被吸引住了,由于月光是齐门框射进来的,越接近门口,月光所占高度就越大,受扰乱的月光范围就越大。我发现当我望向门外时,门外的物体也在微微抖动。忽然间,我猛地醒悟了,就是那个看不见的东西正走进月光里,它以这种方式向我显示它的存在!
   我又开始哆嗦起来,我得必须咬住牙关,才免得上下牙剧烈的撞击,眼见得月光被搅动的越来越大,犹如一池清水被扰乱一样,就在门口,那片月光大浮动波动一下,门外的景象也很显眼地晃了晃,与此同时,我看见有一张模糊的脸转过朝我笑了笑,那一刻我差点晕过去。
   因为那张脸就是办公室那幅画像上的那个女人的!
   我“啊”地一声大叫,这叫声大概惊动了小国了,他身子一动,问道:“怎么了?”
   我的勇气又回来了,我一跃而起,跳下床,几步来到小国床前,用力推了推他的肩膀,“快起来,快起来。”
   小国一咕噜爬起来,“怎么了?”
   “刚才那,那,那女人来过。”
   “哪个女人?”
   “画像上那个女人。”
   “她来干嘛?”
   “你以为她来干嘛?来陪我睡觉?当然是来害我!”
   “现在呢?她在哪?”
   “大概回去了。”
   有几秒钟小国没说话,接着,他跳下床,麻利地穿上鞋,一把抄起一样东西,借着月光我看清是手电筒,“走,咱们看看去。”
   “上哪儿?”
   “当然是办公室。”
   “不去,打死都不去!”我尖叫起来。
   小国回手打了我两个响亮的耳光,我的身体一下子绷直了,我呆楞楞地看着他。“别那么歇斯底里的,行不?现在好点没?”
   我点点头。他说:“走吧。”
   “你是没睡醒还是怎么的?干嘛非得去那种地方去?”
   “叫你去你就去,我当然有我的理由,我又不是去观光!”
   尽管我心里十分地不愿意,但还是被他硬拖着往前走,我捂着被打疼的脸,恍惚看到办公室门口有什么东西一闪便没了。这很可能是幻觉,因为月光很亮,连窗户都在反光,小国拽着我一路来到办公室门口,我说什么也不想进去,小国只好呆在门口往里望。果然,办公室的门真的敞开着,我的脸火辣辣的,但这不妨碍我下定决心,一有风吹草动,马上撒腿就跑。
   小国惊叹一声,“快看,快看呐。”
   我抬头往房间里望去,小国的手电筒照亮了画像,上面仍是一位底眉顺眼的良家妇女,摆出一副一辈子都不惹事生非的模样,“我想是我弄错了,刚才我还以为那女人来到我床边不怀好意……”
   “难道你没看见吗?”
   小国异常激动的看着我,仿佛我是睁眼瞎子,连摆在面前的事实都看不见,在月光下,他的脸煞白煞白的,这使他的表情有些怪异,不过,倒与眼下这件事的气氛挺合拍,我仔细地看了看画像,手电筒的光很足,我相信该看的我都看到了。
   “没什么呐,跟以前没什么两样呐。”
   “放屁!你眼睛瞎了还是怎么的?再仔细看看?”小国不得不用粗话来加以强调他要表述的事。
   我又仔细看了看,仍没看出什么来,“你想叫我看什么?”
   “该死的,难道你真的没看见在几秒钟前这画像上还是一片空白,上面什么都没有吗?”他大声说。
   我呆住了,这比刚才在卧室里受的惊吓还大,“你是说这人像是刚刚出现的?”
   “简直眼瞅着她出现在上面,就跟照片在显影一样。”
   “这说明什么?”我有些呆了。
   “这说明真的在闹鬼。”
   “咱们怎么办?”
   “进去瞅瞅,这回可算看见真鬼了。”他兴奋地说,他心情大约跟“可算见到真佛了”没什么两样。
   这家伙胆就是大,但我可不想跟他一起胡闹,我的命更值钱,因为怎么说我都是个童男子,用各位饱经沧桑的老师傅的话来讲,“一朵花还没开呐。”我用力扯住他胳膊,另一只手拉住门,使足了劲摔上。
   “别闹了!”我大声说,深夜里隔条胡同都能听见。
   小国惊奇地看着我,“只看一眼,行不?”他陪着小心跟我商量。
   “你要敢进去,我马上阉了你。”
   他看到我真的生气了,便不再坚持,和我一起回到卧室,各自往床上一倒,但谁都没睡着,都盯着门口,谁知道那女人会不会大摇大摆地又进来,直到天光放亮,我支撑不住了,才眯了一会儿。
  今天小国又请了半天假,我没敢进办公室的厨房,只好在大门旁原先的收发室做了一口吃的,吃完后我和小国往桌子边一坐,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你还有什么主意没有?我看你那些迷信活动没起作用。”
   “我想,实在不行,就得请大乘寺和尚做一场法事,要不然,就得弄一帮道士来这里放焰口了。”
   “你也不怕叫公安局抓了去?再说,大乘寺那帮和尚是典型的无神论者,除了卖佛像外什么都不干,连念经都用录音代替,他们懂得什么叫法事?至于道士,现在上哪去找呢?你以为咱们这是武侠小说了吗?遍地都是少林,丐帮,武当派的?你要记住,这是新世纪的东北,不是香港鬼片,别再往迷信活动上寻思了,行不?有钱给什么和尚,道士,不如给你老婆寄去。”
   “那我可没辙了,但没准非洲土著人的驱鬼仪式管用?”
   “行了,行了,你怎么说也是受过多年高等教育的人,怎么满脑子都是这个?想点正经的吧。”
   “要不然我往家打电话,问问他们跳大神怎么跳?”
   “你就不能不扯这个?”
   “行,行,不扯这个,可不扯这个扯什么呀?别的我可什么都不明白,谁叫咱们大小都受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的教育,根本就不信有鬼呢?一旦在现实生活中见了鬼,立马就抓瞎,何况咱们现在还不知道那女人具体是什么,咱们关于鬼的印象可能是从香港鬼片里得来的,那都是些脸色发青,脚尖离地三尺站着的主儿,这些特色哪点都不跟那女人相象啊!除了求助于老祖宗们确信无疑的老方法,你让我怎么办?我又怎么知道她那么难伺候,世界三大宗教咱们用上了两个都不起作用,你非得逼我找本《奇门遁甲》来练吗?那种书我倒是能看懂才行啊。”
   “那就算了吧。”
   “算了?老板娘把厂子交给你看着,你就看成这样子,过几天还开不开工呐?”
   一想到开工时,一打开办公室的门,那女人便张牙舞爪,披头散发地冲出来,满院子抓人,我就不寒而栗。“我怎么办?可怜我是个凡人,这年头崂山上也没高人,茅山也没法师。连龙虎山上的天师都给弄没了,又碰上这么个东西,你叫我怎么办?”
   “也许人多能想点招来,你为什么不把这事告诉老板?”
   “别玩我了,你想叫老板炒我呀?”
   “那倒也是。”
   我们俩面面相觑了一阵子,小国忽然怪叫一声,“有了,”他说。
   “男的女的?”
   “什么什么呀?不是有孩子,是有了主意。”
   “说来听听,现在就缺好主意。”
   “咱们想了那些招不管用,肯定是因为不对症。”
   “那是,但凡治疗不好,问题肯定是不对症。”
   “所以,咱们应该从另一种角度来考虑就有希望了。”
   “什么角度?”
   “咱们为什么不弄清楚她想什么呢?”
   “什么?”
   “你好好想想,她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你说。”
   我寻思了好一阵,“没有,她从没有这样对我表示过,除了憎恨,讥讽外她唯一的想法就是害我。”
   “也许她是含冤死呢?也许她只是想找你替她报仇呢?”
   “想找我替她报仇为啥对我这么凶?求人总得低三下四的吧?”
   “但她是鬼呀!至少也算做鬼一类的吧?你总不能跟鬼计较礼貌问题吧?何况,你什么时候听说鬼跟人客客气气的?而且,万一你长的像对不起她的那个人呢?噢,”他用一种特异的目光看着我,“那女人该不会是你以前害死的小情人吧?说实话,以前你到底认识不认识她?千万别唬我。”
   “都什么时候了,还拿我开涮,我真的不认识她。”
   “但她也许至死不忘你这张脸……”
   “别胡扯了,香港鬼片看多了怎么的?说来说去净是一些胡说八道,你看我这张脸哪里象能勾引上良家妇女的?你还是想想别的问题吧!”
   “你要我想什么?”
   “我问你,昨晚她到我房间里来干什么?”
   “吓唬你呀!”
   “扯蛋,那时我正睡觉,她拿什么吓唬我?她一直想害我,咱们对这一点是清楚了,但昨晚上那么好的机会,她为什么不下手呢?只要她想,她完全能办到,只要掐住我脖子,十个张远都没了,那时你又睡的那么死,根本帮不上我的忙。”
   “对呀,这事可怪了。”
   “能把这一点想通了,没准就解决问题了。”
   “让我想一想,恩,明白了,那天咱们当着她面说她出不了办公室,说她不会在别人在场时出现,她便故意离开办公室,故意在你在场时出现,但她之所以没害你,是因为她能力不够,大概离开那间办公室,对她的能力确实有影响……”
   “怎么个影响法?”
   “画框,你说对不对?离画框太远,她能力有所削弱,所以不敢害你,这只是推测,不一定对,可前几天她还不能离开办公室。是了,她的能力在增长,总有一天,她夜里出来,更有足够能力害你了。”
   “什么?你这么说不是等于逼我辞了这活不干吗?”
   “那倒不用,因为还有第二个可能,她故意向你展示她可以离开办公室,她为什么这么做?她是想告诉咱们,咱们判断的那几条都不管用,如果真的都不管用,她是不会特意告诉咱们的,因为那对咱们有好处。因此,她晚上出来惊吓你是为了掩盖什么,很可能被掩盖的是咱们当初分析的一条限制。”
   “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还得想想。”
   “你再想也不管用,等你想通了,我在睡梦中早就被掐死了。”
   “别担心,我可以向你担保,你在睡觉时她不能对你怎么样。”
   “是吗?”
   “我想,她即使要害你,也要你来配合,你是否清醒是关键。”
   “你怎么知道的?”
   “在办公室里两次撞见那女人,都是先见到古怪的事,再看到她,要是你不面对她,她控制不了你,她可能就害不了你。”
   “有什么根据?”
   “没有根据,全靠直觉。”
   “你那直觉会害死我的!”
   “相信我,没错的。”
   “我可以相信你,但那鬼女人不信你!”
   “冷静点!”
   “还冷静什么呐,我命都快没了,今天我就搬走,这辈子我都不想再回来了!”
   “你能躲哪去?咱们不把那女人摆平,早晚有一晚,她溜出去找到你,会弄死你的,还如就在这儿干掉她。”
   “可怎么干呐?”
   “我这就找老板去,他以前在这干过,这厂子的鸡毛蒜皮的事没人比他知道更多,只要弄到一点关于那女人有用的资料,咱们就有办法了。”
  “也许吧。”
   小国走后,我躺床上等了大半天,晚上出去买馒头时,看见跟我同龄男人或领着媳妇或挎着情人从我面前经过,一起说说笑笑的,我就很失落,我这三十五年都是白活,到现在落得两手空空,一无所有,跟成家立业的同龄人相比,我这一辈子完全是失败。
   这种沮丧叫人绝望,叫人觉得活着了无生趣,我努力摆脱这种情绪,顺手将四个馒头塞兜里,走进一家面馆,要了一碗冷面,十个肉串,一瓶啤酒,平常嚼惯了馒头,这已经是盛宴。但一杯啤酒下肚,我的心情更恶劣了,我觉得自己活得很卑微,跟那些有家有业的同龄人相比,我简直一钱不值。所以,当我回到厂子时已醉醺醺的了。
   小国正在大门口等我,看到我回来,他冲我苦笑了一下,“老板说了,他在这厂子干活时还没这幅画像呢,而且,他们厂子里没人与那女人相象。”
   “那咱们怎么办?”
   “只好一把火烧了它,今天天晚了,明天再干。”
   “你不怕她反而从画框的束缚中给解放出来。”
   “那有什么办法?反正现在除此以外没别的法子。”
   我也不是总是孤单一人的,我也会有情人的,瞧,现在就有了一个。她跟我约好在工人文化宫广场见面,我先是骑上自行车一路飞奔,但那车子又破又旧,不是车胎没气,就是链子折了,一路上修了好几次,终于,自行车没毛病了,但路上遇到的阻碍太多,不是红灯一亮起来就是长久不灭,就是路上发生车祸,要不就是正在修道,前方禁止通行,再就是道上叫水淹了好几尺,根本骑不过来,时间眼看就到了,我很着急。
   我真恨不得坐出租车去,一眨眼工夫,我已坐在出租车里,车开得飞快,车窗外的景象都看不清了,车的计价器上的数字飞快地增长,一眨眼间成了很大的数目。我不敢跟出租车司机说明这一点,因为司机的背影看上去很凶猛,谁知道他会不会撒野。
   我不停地看表,指针转动很快,眼看就来不及了,但我不敢催促司机快开,车的速度已经过得吓人了,我忽然发现车已经停下了,司机已摇下玻璃,跟站在道上的警察谈话,警察好象要罚司机的款,两人慢条斯理地商量,我眼见就迟到了。
   “赶快开车,我晚了。”我不顾一切地大声叫到。
   尽管我声音很大,但司机和警察好象都没听到,也许我刚才是在内心里大叫吧。正在绝望,猛地看清外面就是工人文化宫广场,我喜出望外,一眨眼工夫就到了车外,飞跑起来,司机和警察仍在那里交涉,他们冷眼看我猛奔,没人喊我或拉住我叫我交钱,我终于按时到了。
   以后的事情清楚了,我的情人正站在工人文化宫广场前毛 像下,她见到我好象并不高兴,也许我让她等的时间太长了,但转眼间她就好了,我的情人很美丽很丰满很温柔,总之,一个情人或妻子所应具备的优点她都没有。
   她说要走走,我们并肩在一起走,我不停地看她的脸,她很可爱,我怎么看也看不够,有她做情人是我的福气,我们开始闲聊,谈的都是些没要紧的琐事,我们并没有谈婚事,也许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没到那一步。
   忽然,她停下来,握紧我的手,面对着我,这大约是和平大道上,道边的小饭店瞧着眼熟,她异常温柔地看着我,她的眼睛很美丽,“你爱我吗?”她问。
   她的声音很动听,我还能回答什么?“爱,当然爱。”
   “爱到什么程度?”她笑着说。
   “比你所能想象的还要深。”我用坚定而有力度的声音回答。
   “也包括献出生命吗?”她笑吟吟地说,我虽然看不清她的脸,却看不清她的笑容。
   “当然了,我愿为你去死。”
   “现在就把生命献给我好吗?”
   也许情人之间经常这样开玩笑吧,“我很愿意。”我笑着回答:“但你怎么拿去呢?你又没手术刀?”
   “这你别管,赶快把你的命拿来吧。”气氛一下就变了,不再是那种假惺惺作秀式的煽情场面,而且她的声音也变了,嗓子也粗了,不再那么甜润了,她的笑容也消失了。整张脸成了模模糊糊一大片。
   “好吧,你过来拿吧。”我笑着说,我不能连玩笑也开不起。
   她忽然哈哈大笑,声音极为尖锐,很是难听,她猛地向前一冲,顶住了我的身体,我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她的身体又硬又冷,没有一点弹性,不知从哪里照过来一片亮光,将她的脸照亮,我首先看到一双血红的眼睛瞪着我。接着,又看清她那惨白的脸和尖尖的牙齿,猩红的双唇。
   这张脸我非常熟悉。这不是活人的脸,而是画像上那个女人的!
  我一声惨叫,醒了过来。我一睁开眼睛, 便发觉一个黑影立在床前,“是谁?”我一声大喝,为自己壮胆,同时身手去摸防身的物体,却只摸到床单和薄被。这点东西连一只耗子都打不死。
   “别怕,是我,”小国的声音响起。
   我长出了一口气,倒在床上,我浑身是汗,心跳很快,一阵夜风吹来,有点凉津津的,我看见月光一片模糊,有些阴森,月光外的黑影昏沉沉的,大约是半夜时分,小国站在床边,成了黑乎乎一条。
   “怎么了?”小国问。
   “我做了个噩梦。”
   “什么梦那么可怕?叫得满院子都听得见。”小国说。
   “我梦见了那女人,”
   “梦见了她也不至于吓成这个样子。”
   “一开始我梦见她做我的情人``````”我住口不说了。
   “说呀,继续往下说呀,对我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我起初梦见自己有个情人。后来我门在一起。再后来我们停下来说话。再后来我们海誓山盟,再后来``````”
   尽管房间里很昏暗,我还是注意到小国脸上似笑非笑的,就那样怪里怪气地看着我。我心里开始不安起来,“你笑什么?”我问。
   “没什么”小国脸一板,“往下说。”
   “后来,我好象答应她,要把什么给她,可我记不起要给她什么了。”
   “是命。”
   “什么?”我突然间非常地不安,仿佛有什么特别诡异的事将要发生,或者已经发生了。
   “你答应把命给她。”小国平静地说,但我开始觉得那已经不是小国了。
   “你怎么知道的?”我嗓音都变了。
   小国朝我俯下身来,我闻到一股怪味,似乎他身体某个部分臭得厉害,我本能地想扭转头,但发觉自己脖子动不了,我想往里床缩,但浑身上下跟瘫了一样不听使唤,“他”离我非常近地停住了,但我们两人间的距离不是王家卫的零点零一厘米,而要高出几公分,这么近,我仍看不清他的脸,他的脸一片模糊,更可怕的是我感觉不到他的呼吸。
   “看看这个。”小国说。
   “他”将一只手掌伸到我面前,那只手我倒看得很清楚,长得白白净净,五指俱全的,就是不象个干活的,“他”的另一只手揪住第一只手的皮,(这另一只手我看不清)用力一扯,跟扯手套一般,把手上皮肤扯了下去,就跟《终结者》里那个著名镜头一般,但那层皮扯下去,露出的不是钢制手骨,而是血淋淋的肌腱包着的手骨,大颗大颗的血滴劈啪劈啪作响地成串往下滴,血红色的肌腱象有生命似的抽搐着,蠕动着,使人直恶心,我吓得差点尖叫出来,但声音堵在喉咙里,没发出来。
   我本能想闭上眼睛,但眼皮也失灵了,动不了,“他”转动那只血肉模糊的手掌,我生怕他做弯手的动作,我知道我受不了那只残手弯动时血淋淋的肌腱运动的样子,我会歇斯底里的,幸好,那只残缺不全的手抬起来,伸入脸部阴影里。
   “再看看这个。”他说。
   我在一刹那间看清了他的脸,好象空中有道亮光照亮了他的脸,我见到那没有皮的手掌抓住了一侧的脸颊,另一只手掌抓住另一侧脸颊的皮,他的脸白生生的,跟在水里泡了很长时间失去了弹性与光泽似的,不知为什么,那张脸虽然与小国长的一样,却显得分外的假,怎么看都不象活人的。“他”的两只手同时向两边扯,只听“嘶”地一声响,脸皮被扯开,鲜血四处崩溅,我“啊”地一声猛叫脱口而出,只见被扯开的脸皮下是正在扭动的肌肉和鲜血淋漓的筋膜,就是这幅血淋淋的脸仍在做出某种凶恶的表情,我猛然间认出那张脸正是那女人的!只见她将脸冲到我面前,大声猛笑着。
   “你的命呢,快拿来!”
   我立即醒过来,我浑身上下都在冒汗,心在狂跳,我又看见了白森森的月光,我猛然间发现有个人影立在床前,我象发神经一样狂叫起来,“滚开,滚开,离我远点1”
   那人影用小国的声音委屈地说:“喂,是我,你睡迷糊了吗?”
   “快滚开,快滚开,要不然我杀了你!”我继续大叫。
   “好吧,好吧,别激动,”小国退到另一张床前,经过中间的地面时扰乱了月光,“跟我说说出了什么事好吗?”
   “你是谁?”
   “我是小国呀,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吗?”
   “我怎么知道你是真是假?”
   “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有人冒充我?”
   “坐在你床上别动,让我好好想想,现在别靠近我。”
   “好的。”
   我没有任何准备,灯刷的亮了,灯光刺伤了我的眼睛,我大叫一声,连忙闭眼,“对不起。”小国的声音传来。
   “别过来!千万别过来!”我大喊大叫。
   “好了,好了,我没过去。”小国的声音从几步外传来。
   我试着睁开眼睛,灯光仍然很亮,好一会儿才适应,这期间“小国”并没有张牙舞爪地扑过来,我仔细打量着他,在半夜的灯光下,他皮肤色泽有些不自然,除此之外,无论五官还是表情都与小国合拍,但我仍不能放松警惕,仍得小心。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到底出了什么事?”小国肯求地说,他的表情,他的声音都毫无破绽。
   “不,这很难说清楚。”我说。
   房间里的气氛几乎在一瞬见就变了,天地之间忽地静了下来,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脸上又浮现出得很古怪的神情,“他”就象一个已不打算再伪装成人的妖怪在现原形一样。
   “不是王家卫的零点零一厘米,而是高了几公分,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话打破了静止状态,我忽地一下放松了,我终于肯定我在梦里,但我仍得保卫我自己,我顺手抓住了件什么东西扔了过去,“快滚开!马上滚开!立即滚出我的梦!你这婊子!你这混蛋!”
   我看见自己扔过去的是枕头,这玩意毫无杀伤力,但“小国”惊奇地看着我(装出来的!)睁大眼睛,退出去,退出门外,他脸上浮出苦笑,“三更半夜的,你让我上哪去?”
   “我不管!马上滚出我的梦!”
   他一下严肃起来,诚恳地对我说!“这不是梦,这是现实,我是小国,不是别人,我是在帮你,而不是害你,明白吗?”
   “少来骗我。”
   他又苦笑起来,“我骗你干嘛?难道我不知道我是小国?”
   “那你怎么知道我梦中的事?”
   “那是你说梦话时说的,我亲耳听见的。”他说。
   要不是他脸上又浮出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我又会相信他,现在,无论他说什么我都不会信了,“少骗我。”我说。
   “好吧,我要是能证实你不是在梦里,你会不会相信我是真小国?”
   我迟疑地点点头,“那很容易,你掐一下自个儿就知道了,以前人们在小说里就是这么干的。”小国说。
  “那没用,我在梦里掐自己也会觉得疼的,以前我试过。”
   “那就难办了,”他搔搔头,“要不然,你想想,梦里的房间会这么逼真?”
   “不会,但在梦里我照样会觉得房间是真的。”
   小国很泄气,“你为什么不承认我呢?我倒底哪里得罪你了?”
   “刚才在梦里你就伪装成小国。”
   “噢?”小国很感兴趣,“那在梦里我又是谁呢?”
   “画像上那女人!”
   “我早料倒了!”小国很生气,“你千万别相信那个女人,她在想方设法离间咱们,一旦就剩下你一个人,她会全力对付你的,你千万别上当。”
   “我决不会上你当的。”我说。
   他一愣,笑了,我惊恐地想,他就要撕掉假面具了,但这种笑很正常,“你做的很好。”他说。
   小国做了一个要我别怕的手势,他一步步地进来,坐在离我最远的床上,“好了,我就坐在这儿,陪你过半宿,你不用怕,我不会朝你再靠近一步,你尽管看着我好了,一到早上六点,你就会明白,我就是我,不会伪装的。”
   他伸手在墙上一按,灯灭了,月光又涌了进来,我心里一惊,大概他会趁着黑暗朝我扑过来,但等我适应了月光,却发现他靠在被子上一动不动,我仍保持着警惕,谁知道为了赢得人的信任,那些非人的东西会做出什么来。不过,好一阵之后,传来低低的鼾声,原来他睡着了。
   我放松下来,也开始犯困了,在朦胧中,我想,要是一个怪物拼命要赢得我的信任,会不会象屋里那人做那么多呢?刚想到这儿,一个念头涌上脑海,我浑身一激灵,立即清醒过来,睡意全没了。
   我刚想起来,小国今晚上加班,他根本没在这儿睡!
   如果小国今晚不在,那么那个躺在里床刻意伪装他的是谁呢?我只知道不管那是什么,反正不可能是小国,也不可能是人,我决不能再跟这种异类呆在同一房间里了,我将衣服裤子拿在手里,三下五除二地将衣服,裤子,鞋穿好。
   我往门里望了望,他的身体仍一动不动,我撒开腿狂奔起来,我冲到大铁门前,爬了出去,跳到地上,尽自己最大力气使劲在胡同里飞奔,跑出了胡同,上了大道,我跑得更快了,我不知道自己在往哪跑,但即使跑出了城,也比再呆在厂子里强,只要挨到早上六点我就没事了。
   大道上空当当的,路灯很亮,看不清天空,但想必天快亮了,我实在跑不动了,只好大步大步往前走,后面有人在喊我,我回头一看是小国,我大叫一声向前跑起来,他骑着一辆破自行车,一边追一边叫,我的肺子疼的厉害,实在跑不动了。
   “你别过来,要不然我一头撞死在这里!”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怎么了?是我,我是小国,大清早看到我你跑什么?”他下了自行车问。
   我灵机一动,“你别过来,我问你,你从哪儿来?”
   “当然是工地,昨晚我们加班到半夜,在工地上睡的嘛。”他远远地站着,说。
   我放松多了,真的是小国,“你大清早在这干什么?”
   “来找你呀,这不快天亮了,不知你怎样了,所以过来看看,你怎么了?”
   “没什么,在我的屋子有个东西,它冒充你的样子,所以我跑出来。”
   “是吗?那我倒要去看看。”他转身推车子要走,我跑过去一把拽住他。
   “别去,千万别去。”
   “怕什么?你这人胆就是小。”
   “那有什么办法?爹妈给的,咱们还是找个安全的地方,等到天亮了,六点钟后再回去吧。”
   “也成,咱们上哪去?”
   “上哪都行,就是别回厂子。”
   “咱们上工地吧。”
   “行啊。”
   他推着那辆破车子,我们并肩走,“你们工地上干什么活?”
   “别提了,累着呢,那个冒充我的家伙象我吗?”
   “象极了,简直就是原版复制。”我忽然有种感觉,仿佛极重要的东西给忘了,但到底忘了什么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你们俩人若是往一起一站,还真分不出真假。”
   “是吗?太可惜了,我真想见一见,不过,今天早上把那幅画烧了后,若是真的有效力,我是看不到它了。”
   “看不到有什么不好?我还盼着打一开始这事就没落在我身上。”
   “那假小国说什么没有?”
   “说了,说的非常诚恳,跟真事似的,弄得我好感动,但最后都让我识破了。”
   “他说什么了?”
   “只不过是提醒我要小心那女人的阴谋,千万别上她的当,她是想离间我们,当真是苦口婆心,循循善诱,我差一点就相信他了。但我有件事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使我相信他呢?他完全可以撕开假面目扑过来,费那么大事干什么?”
   “我不知道,但据我猜想,这种异类并不总是那么强大,他们总是在某一处强大的足以为所欲为,所以他们在离开自己的老巢后总是用精神力量将人诱入陷阱才能得逞,这跟吊死鬼找替身诱人进脖圈是一个道理。”
   “哇,你这么精通阴间的事都可以去走无常了。”
   “小意思,咱们到了。”
   道边有个大院,院子很大,一侧是工棚,一侧是瓦房平房两者之间是一排水泥平房,第四面还有一行建筑,但看不清楚,小国将自行车随手一放,领我走进一间较好的房间里,我往墙边沙发上一坐,小国拿起桌上暖瓶给我倒水。
   就在这一刻,我清醒地看到桌上的茶杯,我立即发现两件事,一是天其实早就亮了,而我一直觉得周围仍很黑;其次,我认得那茶杯,那是我们厂子的。我转过头一看,墙上挂着一幅巨型世界地图,下角用透明胶带粘住。这幅地图只有我们厂子里才有。
   难道我和小国都上了当,又回到办公室里了?“小国。”我叫了一声。
   他没回答,仍在倒水。自从进了这间办公室,他一言没发。我仔细一看,发现他在做一件古怪的事。他在把暖壶的水全部倒进杯子里后,又将杯子里的水倒回去。而那水竟然是血红的,离这么远我都闻到一股血腥味。那分明是血。
   我手脚变的冰凉,心跳都快停了。我终于想起一件事,小国在工地是干白班的,他从来不在晚上加班!也就是说,刚才跟我在一起走的小国根本就是假的,而我狂奔了老远其实就是在院子里跑。
   我绝望地往外面望了一眼。果然,对面那一排建筑都是平房!我确实是在办公室里!我几乎软在沙发上。我努力汇起一点力气,向门口挪去。但刚要抬起屁股,我就看见“小国”在弯着腰低着头,斜着眼狞笑着看着我。我立即瘫在沙发上。
   “你--干--什--么--去--”“他”以一种活人发不出的声调问。
   “我--我……”
   我注意到办公室的大部分都笼罩在一股惨绿色光泽中,只有办公桌沙发等几块地方被天光照亮。“小国”倏地一下冲到我面前,快的连眼都来不及眨。“他”一双殷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我。整个房间也在一刹那陷入惨绿色光彩中。
   “水还没喝呢,就想走?”“他”咬牙切齿地说。
   那只杯子伸到我鼻子底下,整整一杯鲜血。我伸手一推,鲜血都撒在那人身上。那人发出一声凄厉的笑,将一只长长的爪子伸到衣服里,用力一扯,连衣服带皮肤一起扯开,从里面冲出个飘忽忽的人形,正是画像上那个女人!
  她的爪子卡住我的脖子,猩红的眼睛紧盯着我,我的生命力一点一点地消失掉。我知道我正在死去,但无论如何也不愿去死。我这一辈子还从没象这一刻这样想往下活,但我抗拒不了她。她身体表面的寒气一点点地吸走我的生命力,我的身体在凉下去。
   “你为什么还想活下去呢?你就象在拣垃圾吃的狗,活的下贱可怜。你但凡有点自尊心都得自杀。你是个无能的窝囊废,你活在世上只是丢人。你亏待了这么好的身体,你不如把身体让给我,我替你活出个精彩。该死的,赶快死去吧!”
   我的意识开始模糊,我就要不行了。我看见她的身体逐渐有了活力。突然,“砰”的一声,防盗门被拉开。一个人站在门口,大声地嚷道:“婊子!看看这是什么?”
   那女人啊的一声惨叫,往后一缩,缩进一个洞里,大量地生命力反涌回来,我一下子恢复了活力。啪的一声我跌在地上。我这才发觉自己刚才贴在画框上,房间里有不少血红色的透明的物体浮在空中,尖叫着涌进画框里的黑洞中。那女人手捂着脸一动不敢动。房间中惨绿色光彩也象雾气一样涌进洞里,大部分房间都让天光照亮。
   站在门口的是小国。他手里拿着闹钟,闹钟指针指向六点一分。他一把拉起我来,往外狂奔。“跑什么?”我问。
   “我把表拨快了。”
   跑出办公室,他回手将门关上。我们一口气跑出大门。大门早已让小国打开。他忙不迭地将大铁门锁好,仿佛这门真能挡住那女人似的。砰地一声,办公室的门给撞开,一大团淡黑色烟气冲了出来,转眼间立起三层楼那么高,隐约构成一张女人的脸。那团烟气尖叫着滚滚冲过来。小国站在门外看着手表数着数。当那烟气冲到大门口时他正好倒数到零。那团烟气中冲出来一只大爪子,但刚冲到小国身前便停住了。
   “婊子!现在才是真正的六点!”他得意地说。
   那团烟气尖叫着挣扎着,但仍被大铁门吸住。所有的烟气都凝在门上,形成一个狰狞的兽头安静下来了--现在你要到我们厂子去还能见到门上的兽头,敲一敲还会发出金属的声音。
   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至今我左脸颊上常有些麻,鼻子经常不通气。我和小国仍没弄明白,那女人到底是什么,她为什么那么怕早上六点。但有一件事很清楚,她羡慕我们这些活人。能从中得到这点教训,对于我这个没出息的打工仔也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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