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肺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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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得先说几句题外话。
一直想亲手做一盘夫妻肺片,可惜一直没有机会。不是不会做,是因为买不到原材料。牛肉牛肚好买,可是,牛舌头、牛头皮和牛心去哪儿弄?
既然做不了,那只能写一写过过干瘾了。
故事正式开始。
有一个村子,叫做锅盖儿村。
村子里只有三十户人家,有十五户人家养牛,杀牛,然后把牛肉和牛杂碎卖给另外十五户人家。那十五户人家买回牛肉和牛杂碎,回家煮一煮,切碎,撒上盐和辣椒油,然后拉到县城去卖,生意还不错。
他们说,他们卖的东西是夫妻肺片。
他们的手艺都是跟父母学的。
村子里有一对老夫妻,平时靠卖夫妻肺片为生。男人六十三岁,叫牛得水,女人六十六岁,叫袁高粱。他们有一个闺女,还没出嫁。
有一天傍晚,邻居发现他们一家人好几天没出门了,以为他们生病了,就去看望他们。牛得水家有三间平房,还有一个小院子,院门虚掩着。邻居站在门口喊了两声,没人应,就推门进去了。
牛得水那辆老旧的三轮车停在院子里,上面盖着帆布。
堂屋的门敞开着,邻居直接进去了。
天色已经暗了,屋子里没开灯。邻居看见他们一家人坐在餐桌旁,一动不动。餐桌中间摆着一盘菜,闻一闻,应该是是夫妻肺片。
邻居抽了抽鼻子,闻到了一股不祥的气味,是血腥味。
他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
“老牛……”他轻轻地叫了一声。
没人应,也没人动。
邻居立刻意识到出事了,出大事了。他用颤抖的手按亮了灯,看了他们一眼,顿时魂飞魄散,一屁股坐到地上,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过了几秒钟,他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惨叫一声,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他报了警。
牛得水一家人被人绑在椅子上,杀害了。
凶手极其残忍,用剔骨刀割下他们的后腿肉,又割下他们的头皮,取出他们的心肝脾肺肾和舌头,放进锅里煮熟,捞出之后切片,撒上盐和辣椒油,做成了一盘夫妻肺片。头皮上有那么多头发,凶手却把它收拾得干干净净,让人感觉毛骨悚然。
后来案子破了,凶手是邻村的一个小伙子,和牛得水的闺女有感情纠葛。
凶手被判了死刑,已经执行了。他还有一个帮手,叫伏牛,是锅盖儿村人,上初中时两个人是同桌。伏牛没参与杀人,只是站在门口帮他望风,被判刑十五年。
伏牛被抓以后,锅盖儿村所有人都傻了。在他们的印象里,伏牛是一个挺老实的人,平时极少说话,看见人就躲,还脸红。
有一次,牛生家的鸡丢了一只,他四处找,没找到,就砸开了伏牛家的门。
伏牛低声下气地说他没偷鸡。
牛生不信,还抽了他一巴掌,让他赔鸡。当时,很多人站在旁边看热闹,不过,没有人上去劝架。
最后,伏牛从自家鸡窝里掏出一只鸡,给了牛生。有人注意到,他的眼珠子越来越红,越来越红,都有点吓人了……
这样一个人竟然是杀人犯的帮凶。
锅盖儿村人感到极其恐怖,就像有人养了一只狗,成天呼来唤去,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最后却发现那不是一只狗,而是一只狼……
这是十几年前的事。
锅盖儿村的村民都快把这件事给忘了。
就在这时候,伏牛回来了。
第一个看见他的人还是牛得水的邻居。这天下午,他和几个老头蹲在一棵老柳树底下乘凉聊天,正聊得起劲,看见远处走来一个人。那个人穿一身样式很老的黄布衣服,很肥大,提着一个黑色提包,走路的姿势有些僵硬。
邻居又抽了抽鼻子,嗅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
那个人走到他面前,站住了。他的头发很短,不到一厘米长,脸很白,是那种不见阳光的白,一个眼角受了伤,肿起来一个大包。
邻居看了他一眼,觉得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他是谁。想着想着,他猛地打了个冷战,仿佛见了鬼一样。
乘凉的几个老头也认出了那个人,表情都有些不自然,低头不语。
邻居看着他,虚虚地说:“伏牛,你回来了……”
伏牛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谦卑地笑了笑,然后就转身走了。他穿了一双黄色的胶鞋,软底,走路无声无息。
乘凉的几个人相互看了一眼,迅速散去了。
锅盖儿村陡然有了一股阴冷的杀气。
2.
伏牛回了家,一直没露面。
他的家在村子最西头,靠着一片坟地,三间破落的瓦房,屋门不知道被谁偷走了,窗户上没有玻璃,院墙早已坍塌,院子里长满了一人多高的荒草。
他在家干什么?
没有人敢去看一眼。
下午,一辆三成新的小货车驶进了村子,停在了伏牛家门口。两个年轻人下了车,不停地往伏牛家搬东西,有床和沙发,有桌椅板凳,还有锅碗瓢盆。他们的头发和伏牛一样,也很短,脸也很白。
晚上,伏牛到几户杀牛的人家买了一些牛杂碎。他的态度很谦卑,不过,村民们还是很害怕,甚至不敢收他的钱。他把钱放下,心事重重地走了。他留下的钱都很旧,有几张还是已经停止流通的纸币,上面有一股发霉的味道。
半夜,一股奇异的香气从伏牛家飘出来,弥漫在锅盖儿村上空。
没有人知道哪是什么食物的香气。
第二天,伏牛开着小货车去了县城。他也卖夫妻肺片。
别人还没开张,他就已经卖完了。
有几家饭店也买他的夫妻肺片,一买就是几十斤。
天天如此。
不到一年,伏牛就翻盖了房子,垒砌了院墙,还在院子里种上了花。那些花有红色的,有橘黄色的,随风摇曳,很好看。
伏牛成了锅盖儿村最有钱的人。
村子里其他卖夫妻肺片的人家的日子却很难过。因为没有人买他们制作的夫妻肺片,他们早已停工,用来煮牛杂碎的铁锅都已经生锈了。
牛爷是村子里最有威望的人,他也卖夫妻肺片。这一天中午,他家的院子里聚集了一群表情漠然的男人,他们或蹲,或坐,或靠在墙上,在商量一件大事。
院子里有一棵桃树,叶子已经落光了,看上去很丑。
没有太阳,老天和他们一样阴沉着脸。
有人咳嗽一声,站了起来,是牛生。
“牛爷。”他叫了一声。
牛爷翻了他一眼,没说话。
“日子没法过了,你给出个主意吧。”牛生苦着脸说。他快四十岁了,花光了家底,好不容易才定下一门亲事,女方是个瘸子。前些天,女方听说他的夫妻肺片生意黄了,态度大变,他的亲事也要黄了。
牛爷眯着眼睛,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怀里的黑猫。它的眼珠子是黄色的。
牛生又说:“这日子没法过了。牛爷,你给出个主意吧。”
牛爷突然睁开眼睛,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他种的是罂粟花。”
众人不解。
“罂粟壳磨成粉当调料,撒到夫妻肺片里,能让人上瘾。”牛爷喃喃低语。
“怪不得都买他的夫妻肺片。”
“找他要罂粟壳,不给就揍他!”有人愤怒了。
牛爷挥挥手:“去把他叫来。”
没人敢去。
伏牛自己来了。他扫视了一圈,视线停留在牛生身上,慢吞吞地说:“有一只鸡跑到我家里去了,你去看看是不是你的鸡。”他眼角的伤已经好了,不过结了一条长长的疤,像蚯蚓一样,看上去很吓人。
哪壶不开提哪壶。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他这是在找茬,要报复牛生。
牛生用求助的目光看着众人,见没人理他,弱弱地说:“我家早就不养鸡了。”其实,他家里现在还养了十几只芦花鸡。
伏牛又看了他一眼,说:“我找别人问问。”说完,他转身要走。
“伏牛。”牛爷喊住了他。
他转过身,定定地看着牛爷。
牛爷指了指周围的人,说:“他们找你有事儿。”他是个老狐狸,一下子就把自己撇清了。
“什么事儿?”
没有人说话,都看着牛爷。
牛爷只好说:“他们想问问你,夫妻肺片怎么做才好吃。”
沉默了几秒钟,伏牛说:“你们要是想学,我可以教你们。”
“我们只想要罂粟壳。”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
伏牛的脸色变了一下,说:“我没有那东西。”停了一下,他又说:“你们要是想学,我可以教你们,不要钱。”
没有人吭声。
他们都会制作夫妻肺片,不用学。
他们只是缺少调料。
伏牛不再说什么,转身慢慢地走了。他早已扔掉了黄胶鞋,穿上了硬底的皮鞋,但是走路还是无声无息。
牛爷盯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地说:“他要是不回来就好了。”
没有人注意到,牛生的眼珠子一点点地红了。
3.
又过了几天。
在锅盖儿村,天一黑,外面就没有人了,空荡荡的。石板路两边没有路灯,荒草丛显得无比幽深,偶尔响起一声狗叫,有气无力的,明显是在敷衍主人。
一个人像老鼠一样,贴着墙根快速地走。
有月光,他的影子映在墙上,忽长忽短。
在一户人家大门口,他突然停下来,鬼鬼祟祟地四下看了看,然后从裤兜里掏出一个东西,开始拨弄门闩。很快,大门开了,他一闪身,进去了。
院子里没有人,那些盛开的花在月光下,无比妖艳。
他蹲下来,无声地采摘着。
夜静极了,屋里的人不打呼噜,睡得很死。
他采了一大包花,背着,像老鼠一样无声地溜了出去,往回走。
不远处,一只狗很认真地叫了几声,似乎发现了什么。
他一下子停住脚步,警觉地打量着四周。四周空荡荡的,除了一棵很粗的树,什么都没有。他没有放松警惕,走向那棵树,围着它顺时针转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他还是不放心,总感觉附近还有一个人,就又围着树转。
这一次,他是逆时针转的。
他一下子碰到了另外一个人。
“谁?”他下意识地问。是牛爷的声音。
那人相距他仅有一步远,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他的头发乱蓬蓬的,像鸟窝一样。
“你干什么?”牛爷后退了一步。
那个人逼近了一步,怪腔怪调地说:“我找媳妇。”
是牛生。
“闪开!”牛爷低吼了一声。
牛生不走,他用极快的速度掏出一个打火机,打着了,伸到牛爷眼前。跳动的火苗映在他毫无表情的脸上,显得无比诡异。
牛爷后退两步,恨恨地问:“你干什么?”
牛生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什么都没说,缓缓地走了。那个打火机亮了那么久,应该很烫手了,他却浑然不觉,似乎有极重的心事。前两天,他的亲事黄了,已经若隐若现地显露出了一些疯癫的痕迹,现在他彻底疯掉了。
牛爷愣了一会儿,回家了。
躺在床上,他忽然想起了一个细节:牛生往西走了,那是伏牛家的方向。他一下子激动起来,期盼着发生点什么事。
最后,他实在是忍不住了,决定再去看看。
这一次,他不偷花,也就不怕人,所以拿上了手电筒。脚下的土路曲曲折折,而且凹凸不平,有零星的羊粪蛋。牛爷每迈一步都很小心,生怕踩到什么。
几只飞蛾扑棱着翅膀,一直往西飞,似乎是在指引他。
十几分钟以后,他到了伏牛家。
大门敞开着。
他的心猛烈地跳起来。直觉告诉他,里面出事了。
他深吸了两口气,进去了。
堂屋亮着灯,开着门。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往里看。
他第一眼看见的人是牛生。
牛生背对着门口,挥舞着一把铁锤,一下一下地猛砸一个人的脑袋,那声音是这样的:“噗,噗,噗,噗,噗,噗,噗……”他的身下压着一个男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应该是已经死了。
牛生还是不肯罢手。
牛爷吓得魂飞魄散,瞬间丧失了意识,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牛生听见动静,停止了动作,慢慢地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问:“来了?”他的语气是那么平静,似乎杀人对他来说就像砸死一只蟑螂那么轻松。
牛爷更加惊悚了,张大了嘴,说不出话。
牛生怪怪地笑了笑,又说:“你等一会儿,我再砸几下。”说完,他抡起铁锤,又砸向了那个男人的脑袋:“噗,噗。”砸了两下,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扭过头问牛爷:“你知道我为什么砸他吗?”
牛爷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牛生很气愤地说:“我问他要罂粟壳,他不给,还拿本书骗我,你说气人不气人?我气不过,就把他砸死了。”
牛爷壮起胆子看了伏牛一眼。
伏牛的脑袋就像一个从高处坠落的西瓜,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了,周围的地面上到处都是喷溅的鲜血,两米开外,有一只眼珠子,还有一小块带毛的肉,应该是嘴唇……
牛爷惨叫一声,落荒而逃。
牛生又砸了几下,站起身,拍拍手,走了。在院子里,他甩了甩沾在手上的血,有几滴血落到了那些花朵上,它们显得更加妖艳了。
那是虞美人,很像是罂粟花的花。
一阵穿堂风吹进屋子,翻起了桌子上的一本书,书页快速翻动着,一行黑体字一闪而过:夫妻肺片制作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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