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rape 发表于 2023-10-22 09:39:39

每个午夜都住着一个诡故事之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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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又到午夜。
  零点整。
  墙壁上钟表里的三个指针叠在了一起,像是预谋着什么神秘的事情,或在举行一种宗教仪式。
  宿舍里的同学们一个个翘首期待,像是一群被人捏住脖子提了起来的鸭子。
  “你们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报应吗?”被这群“鸭子”围住的湖南同学笑了笑,问道。
  “报应?”众人反应不一,有的点头,有的摇头。
  湖南同学用深沉的声音缓缓说道:“我今晚要讲的诡异故事,就是与报应有关的。在民间传说中,报应分为三种——限时报,现世报,来世报。如果一个人所造的恶业立即达到了被缩短寿命的条件或被降灾的条件,称限时报。如果一个人做的恶事不够多或不够大,达不到被惩罚的条件,所以没有限时报应;但经过时间的推移,恶事积攒达到了被处罚的条件了,恶的报应就来了,这称作现世报。一个人做的恶事或好事不够多也不够大,达不到限时报的条件,也达不到现世报的条件,所以只能等到来世报应,这称作来世报。”
  说完这些,湖南同学开始了他的诡异故事……
  我从爷爷家回来,百无聊赖了许久。也不知道为什么,月季也很少进入我的梦乡。不过我从未间断地给它浇水。日子虽然宁静了一些,可是我的心里老有一种怪怪的感觉。特别是那个逃脱的箢箕鬼,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来报复我和爷爷。
  这段时间里,我经历中考,顺利地升入高中。虽然我从来没有想过完成九年义务教育后还要接着读书,但是既然已经收到高中的通知书,未免要憧憬一番。我们初中没有图书馆,所以,我最期盼的莫过于高中的图书馆了。
  高中的学校离家比较远,并且学校实行封闭式管理,规定一个月才放一次假。因此我跟爷爷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少了。《百术驱》我一直带在身边,不过我不让其他同学看见,只在睡觉前偷偷看一点儿,并且看的时候要拿另一本书覆盖在外面。这样,如果同学问起,我就说我在看另外的一本书。因为爷爷交代过,这书不能让其他人随便看,万一别人粗心地模仿,将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
  当然,《百术驱》每天只能偷偷看一点点,更多的空余时间是泡在图书馆。但是头一次进图书馆就把我吓得够戗。
  那时我最喜欢看世界名着。图书馆里的世界名着都是比较旧的书,书页很容易脱落。
  一个下午,我在图书馆逛了半个多小时,才借了两本书。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一不小心手中的书滑落在地,书页从中脱落出来被风吹散了,我连忙去追赶被吹得到处都是的浅黄色书页。
  才跨出两步,背后就传来一声痛苦的尖叫,紧接着是几个女生受了惊吓的尖叫。我捡起停止翻滚的书页,转过头来,风把一股难闻的腥味灌进我的鼻孔。接着刺眼的猩红让我感觉地球在高速旋转,我差一点儿跌坐下来……
  其实在图书馆大厅的时候,我就莫名其妙地忐忑不安,仿佛有什么东西跟在后面。我的心理暗示一向很灵准。图书馆的大厅死一般沉寂,门口的管理员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桌子、椅子、吊灯、字画都在它们应该在的地方,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它们也知道那个东西的存在,但是它们说不出来。
  有什么东西在跟踪我?
  这么一想,我的脚步慌乱了,加快了速度向大门走去。身体突然一阵剧烈地摇晃,失去平衡。我的脚居然绊上了平铺在地面的红色地毯!我跌倒了,手擦破了一块儿。就在这一刹那,我感觉那个东西趁机赶上了我。
  我用力抱住头,地球的旋转缓了下来,过了好久才渐渐稳定。
  我本来以为这样就没有事了,没有想到走出门来,那个东西还是紧追不舍。
  扭过头一看我的背后,一个巨大的石球压在一位陌生男同学的身上,旁边几个女生睁着因害怕而放大的眼珠。被压住的那个男生张着嘴想呼救,但是发不出任何声音。手和脚正用力地抽搐。血水像一条条鲜红的舌头渐渐将那白色外衣上的蜡笔小新图案吞噬。
  刚进这个高中时,我就仔细地考察了图书馆的周围。大石球本来放置在一块黑色的大方石上面。这是学校的标志性建筑之一。大石球的半径有一米多,底下的方石大小跟它差不多。从五十年前建校起,它们就在那里了。听学校年长的老师说,建校后招收的第一批新生中就有一个男同学被大石球压死了。后来经过调查知道压死的时间是半夜,但为什么好好的石球会滚下来仍然无法解答。
  而今,它穿越了五十年的光阴,穿过无数小鸟唧唧喳喳的早晨,穿过无数夕阳染红天际的傍晚,穿过无数万家灯火宁静安详的深夜,毫无阻拦地滚了下来,夺去了又一个年轻的生命。
  我感觉那石球是向自己滚过来的,再晚一秒钟,倒下去的就会是自己。我心中暗想,难道是我哪里冲撞了不干净的东西?
  我慌忙用眼睛在周围扫描,似乎在寻找一件方才丢失的物件,但是没有找到。我知道那个东西没有完全离开。它像一个攻击失手的狙击手,远远地躲在难以发现的角落,死死盯住它的目标,等待下一次机会给我以致命的伤害。难道是箢箕鬼追到这里来了?
  大石球太重,许多人只能围观,却想不出救人的办法。有经验的老人说不能滚动石球,只能搬开。不这样的话,可能碾碎伤者的骨头及内脏,情况会更加糟糕。可石球是几个壮汉就能轻易搬动的吗?况且这里没有适用的工具。
  等到急救车“嘀呜嘀呜”赶来时,伤者已经没有了呼吸。附近的建筑工队闻讯赶来,用专门的工具移开了石球。
  可是一切都晚了,死者已经如同一只被人用皮鞋踩暴了肚皮的青蛙一般趴在那里。
  我清晰地记得,那天的风包裹着刺骨的冷气。几名医务人员将死者放上担架,盖上苍白得无力的单布。大概是肚皮的位置渗出黄油般的液体,沾湿了单布。黄色中心透出不大不小一块红色,那是血。所以远远看来像一朵秋菊,病态的秋菊,失水的秋菊,恹恹的,颓废的。风又起了,单布好像一块起了波澜的水面,起起伏伏,仿佛布下的人因睡在担架上不太舒服而扭动身躯,寻找一个比较舒适的姿势,或者是风太冷了,布下的人因没有了体温而想紧紧裹住单布,不要让仅剩的热气溜走。
  死者的一只手从担架上滑落下来,在医务人员的跑动中左右摇晃。这使我觉得那人并没有死,或许他的脸正在单布下做淘气的鬼脸,嘲笑大家瞎忙乎呢。
  回到寝室,我仍然心有余悸,一闭上眼睛就浮现大石球向我扑来的势头。我觉得那石球是在方石上等着我的,等了风风雨雨的五十年。
  2.
  妈妈跟我说过:今年五行缺水,我是属牛的,并且是属水牛的。水牛离不开水,所以今年要注意一些。
  妈妈还特意给我算了个八字。算命先生听了我妈妈报出的生辰八字后,大吃一惊,说什么“苦牛过冬”,过冬的牛只能吃枯草,今年一定有什么灾难祸害的。我妈妈连忙去土地庙求得一块红布,说是护身符,强迫我天天揣在身上。我把它丢在书包里后从来没有碰过。
  当天晚上,我做梦了。
  梦里的风是又紧又冷的。我站在图书馆那个标志性建筑前面。白天的一幕重复了,大石球滚了下来,压住了那个男生。我忙跑过去,企图掀开石球救出伤者。可是无论怎样,石球像生了根一般不动。我累得倒坐在地上呼呼地喘气。旁边有许多行人经过,其中有那天受惊的几个小女生,但是所有人都面无表情地走过,仿佛没有见到黏稠如同蜂蜜的血,汩汩流出。
  “呵呵呵……”石球下的人竟然笑了,声音比较苍老,与死者年龄相距甚远。我一惊,注意到他的嘴巴并没有动。
  “欠我的债,难道你不想还吗?”死者扑地的脸抬了起来,苍白如同那天的单布。眼睛鼓鼓的,似乎要将里面的眼珠迸射出来,将面前的我击伤。
  我顾不上爬起来,用后脚跟使劲儿地蹬地向后挪动。
  “你到现在还想逃脱,不肯还我的债吗?”死者向我伸出染红了的手。
  “不!不!”我大呼。
  寝室里的同学将我推醒,说:“亮,你做梦了?”
  我睁开眼来,满脸的汗水。
  不发生那起自行车事件,我是不肯天天揣上那块红彤彤的护身符的。石球压死第二个学生之后,学校终于决定移走石球和方石了,一是避免那件事在学生的心里留下阴影,二是那条路上行人较多,防止类似的悲剧重演。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辆自行车是从同班同学尹栋那里借来的。整个下午没有课,我决定去校外买一件羽绒服过冬。尹栋嚷着一个人在宿舍无聊得很,也要跟着去逛街。因此,我载着尹栋出发了。
  虽然那条必经之路上已经没有石球了,但我仍觉得心里惶惶的。这时对面驶来一辆自行车,车上是已退休的老校长。据我回忆,老校长的表情一直是怪怪的,当车子撞到一块儿时,老校长的脸扭曲得变了形。
  两张自行车相距比较远时,我已经感觉到车龙头锈死了一般不听控制,似乎有一股推力从后而来,车子加速。老校长也在使劲扭车龙头,但是终于没有扭过来。于是两辆车撞在了一块儿。
  老校长的脸没有直面我,他的眼睛绕过尹栋往更远处看,仿佛车后还有一个人似的。然后自行车和人都倒下了。老校长和我慌忙爬起来,我连忙向老校长道歉,转过身来,看见尹栋还趴在那里。
  我看见尹栋时不禁倒抽一口冷气。他跌倒的姿势与那天那男生被石球压死时一样,扑地的头、抽搐的手足……
  老校长在我背后看到扑地的尹栋,惊恐得连连摆手后退。眼睛鼓鼓的,似乎要将里面的眼珠迸射出来。脸苍白得如同那天的单布。真正促使我天天揣上红布的倒不是尹栋的受伤,也不是古怪的自行车,反而是老校长当时的眼睛。我每次回想起来都毛骨悚然。
  老校长盯着匍匐的尹栋,我盯着老校长,都停顿了几秒钟,然后一齐如梦初醒,七手八脚将尹栋抬起来向校医院跑。
  采取了一些急救措施后,尹栋的呼吸通畅了一点儿。医生检查完尹栋的胸膛,接着要检查后背。尹栋挣扎着不肯。
  我安慰道:“没事的,医生就是做个简单的检查,没什么大不了的。”
  尹栋摇摇头,微弱地说:“我一翻过身来就觉得背上压了重物,气都喘不过来!”老校长听到这句话,脸变得更加苍白,仿佛被污染的河流中死鱼翻过来的鱼肚皮。
  “来,这位同学,我想单独跟你谈一下。”老校长手拉着我说。我感觉到他的手冰凉,并且激动得颤抖。
  老校长把我拉出医务室,给我讲述了一个与他相关的故事。
  五十年前,这学校接收的第一批新生中,有两个很要好的朋友。他们都是以非常优秀的成绩考到这里来的。高中的教学模式和初中不同了,因此,有一部分原来闪闪发光的学生开始暗淡了;有一部分却发出比原来更耀眼的光芒,让其他人顿生妒忌之意。当妒忌没有处理好时,它就很容易变为不合理的仇恨。开学不久,朋友甲左右逢源,呼风唤雨,星光闪耀。而原来处于鲜花与掌声之中的朋友乙却默默无闻。每次他俩一起出去,总有这个或者那个跟朋友甲打招呼,或者朋友甲向那个这个打招呼。而朋友乙的嘴巴上像挂了一把锁似的。因此,乙觉得自己是甲的陪衬。乙暗暗在学习上用功,发誓要在分数上超过甲。并且,朋友甲今天要参加一个什么会议,明天又要交什么汇报,乙在时间上占有很大的优势。朋友甲感觉到了他俩之间出现了问题,想找乙出来好好谈谈,可是每次看到乙努力学习的身影,又不忍心去打扰他。
  在学校的考试总结大会上,朋友乙获得了三等奖学金,而甲获得了一等奖学金。乙心里不平衡了:他学得比我少,凭什么分数比我高呢?甲笑着向他道贺,他理解为嘲笑和挑衅。特别是听到别人说“他能得到三等奖学金,还不是因为那个得一等奖学金的朋友的辅导”时,他就恨得咬牙切齿。
  仇恨长久的积压在心里,使得朋友乙的心理扭曲得变了模样。终于,在一个夜晚,朋友甲应约来到那个不太显眼的大石球旁,等待着与乙重归于好。石球在甲身后动了动,滚了下来……
  老校长说:“五十年来,我常常梦见石球轰轰地向自己滚来,我跑到哪里,石球就追到哪里。今天你的同学趴在地上的姿势,与我的朋友死去时一模一样。当时我误认为是他来找我了,向我讨要生命债。”
  3.
  “那他为什么现在才来呢?以前却没有这样的怪事?”我脑袋里满是疑问。
  “说出来怕你不会相信。我在本校任校长多年,但从来不敢走那条道,老是绕道走。虽然事隔了半个世纪,我心里仍然放不下年轻时干的傻事啊!退休之后,新来的校长向我求教经验,请我到他家里去喝酒,加上新校长非常的热情,我多喝了几杯,神志不清了。那晚是新校长亲自扶我回家的。就是那一次,我破例经过了那个石球。估计就是那一次,我被石球发现了!他知道我回到这个学校了。”他说。
  “后来我就不有意地躲避了,反正已经被它看见了,有什么就来什么吧。”我看见老校长的手指在微微战抖,眼睛紧紧闭着,似乎一睁开就会看到他的朋友向他伸出沾满鲜血的手。
  “于是它制造那些恐怖事件来威胁你,是吗?”我问。
  “这哪里是威胁我啊,它是想使我精神崩溃啊!”老校长双手抱住白发苍苍的头,好像犯了严重的头痛病。“我一生中没有欠过别人的东西,就他这一笔债还没有还哪!”
  我浑身冰凉,感觉有凉丝丝的东西环绕老校长和自己走来走去。
  我问为什么那东西要选择我而不是别人呢。跟老校长一番谈论之后才知道,老校长与我同一天生日,也是属牛的,也是“苦牛过冬”的年度。再过一周,就是我的20岁生日了。
  “扑通”一声响动打断了老校长和我的谈话。我急忙冲进尹栋的病房。原来是尹栋想起来走动,可是刚刚站好,背后负有重物似的使他身体失去平衡,“扑通”跌倒在地。尹栋在地上仰躺着,喘着粗气。
  一天一天过去,尹栋一天一天消瘦。老校长每天都来看他。我对老校长过意不去的表情很迷惑。冥冥中我觉得那东西将尹栋绑架起来了,慢慢折磨,并将折磨的全过程完整地呈现在老校长的面前。它要使老校长全线崩溃。
  老校长终于受不了心理的折磨,投降了。他选择在一个人们都睡熟的夜晚,带着一沓冥纸赶往原来石球的所在地。
  “我还债来了,朋友!”老校长燃了三根香,插在当年他朋友染血的位置。
  “你看着我吧,久违的朋友,我还债来了!”他点燃了冥纸。火焰活泼跳跃,映得他苍老的脸一明一暗,仿佛有谁努力想看清楚他的脸,怕认错了。
  忽然来了一股小旋风,将燃烧的冥纸卷起来,似乎要细细阅读,阅读等候已久的敌人的降书。呼呼的风声恰似阅读后快意的笑声。接着,更大的风起了,还夹着棉絮般的雪花。冬天真的到了。
  第二天早晨,人们发现了一具僵硬的尸体。厚厚的雪被盖在老校长身上,仿佛他不是冻死的,而是在温暖的雪白被子下偷睡懒觉的人。老校长好久没有这么香这么美地睡觉了。
  我生日那天,尹栋病愈出院了。寒冷的冬天背后,躲着一个温暖的春天。
  湖南同学停了下来,低头喝了一点水。我们听得太入迷,竟然没有发觉他在讲诡异故事的过程中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
  “这就是我们平常说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我干咽了一口唾沫,问道。
  湖南同学微微一笑,道:“人干点儿好事总想让神鬼知道,干点儿坏事总以为神鬼不知道,我们太难为神鬼了。”
  我们笑了。宿舍里难得出现了一点轻松的气氛。我们知道这位同学的规矩,所以没有人要求他多讲一个故事。
  人各散去。有的洗洗睡了,有的还默坐了一会儿才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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