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午夜都住着一个诡故事之黄鼠狼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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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点。
“你们有谁知道‘结草’的典故?”湖南同学问道。
一位喜欢历史的同学背书一样地回答道:“公元前594年,秦桓公出兵伐晋,晋军和秦兵在晋地辅氏交战,晋将魏颗与秦将杜回相遇,两人厮杀在一起,正在难分难解之际,魏颗突然见一老人用草编的绳子套住杜回,使这位堂堂的秦国大力士站立不稳,摔倒在地,当场被魏颗所俘,使得魏颗在这次战役中大败秦师。晋军获胜收兵后,当天夜里,魏颗在梦中见到那位白天为他结绳绊倒杜回的老人。老人说,我就是你把她嫁走而没有让她为你父亲陪葬的那女子的父亲。我今天这样做是为了报答你的大恩大德!原来,晋国大夫魏武子有位无儿子的爱妾。不久魏武子病重,又对魏颗说:‘我死之后,一定要让她为我殉葬。’等到魏武子死后,魏颗没有把那爱妾杀死陪葬,而是把她嫁给了别人。魏颗说:‘人在病重的时候,神智是昏乱不清的,我嫁此女,是依据父亲神智清醒时的吩咐。’后世比喻感恩报德,至死不忘。”
“嗯。记性不错!今晚的故事跟他说的这段历史相似……”
十五年前,我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懵懵懂懂,不懂得人间的情与爱。但是当我第一次稍微懂得的时候,那件事情却如藏在鲜花丛中的猫骨刺,狠狠地扎痛了我,痛到了心里面。
那件事情,还得从我堂姐思思开始说起。严格说是她,与一只黄鼠狼精的事情。
堂姐思思,是我伯伯家的第四个女儿,思思正是取其谐音“四四”而来。我叫她思姐。
思姐十五岁就出外打工,逢年过节偶尔回来一次。每次回来,她就带着我跟弟弟两人去村里的小卖部买零食。
她每次回来,不只是给我带来美味的零食,还给我带来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
她说,她最讨厌的动物就是黄鼠狼了。伯母辛辛苦苦养的五只大花鸡都被黄鼠狼偷吃了。黄鼠狼还喜欢放臭屁。有次傍晚,它来伯伯家的鸡笼里偷鸡,刚好被思姐逮个正着。思姐一脚踩住黄鼠狼的尾巴,踩得它“咕咕”乱叫。它情急之下放了一个臭屁,臭得思姐好几天连连打喷嚏。
但是思姐没有报它的一屁之仇。
思姐说,她看那只黄鼠狼吓得浑身颤抖,心生恻隐,便将它放了。
思姐将脚抬起,看着黄鼠狼被她碾伤的尾巴,甚至觉得自己做得太过分了。思姐看了看被黄鼠狼拽了一地血的大花鸡。那是伯母准备为她庆生的“大餐”。十五年前的乡下,只有生日那天才能吃到鲜嫩的鸡肉,喝到美味的鸡汤。
“你走吧,我不打你。”思姐对仍在瑟瑟发抖的黄鼠狼说道。
那只黄鼠狼也许是被思姐踩得太用力,尾巴已经失去知觉了。思姐抬起了脚它却不知道趁机逃跑。
思姐俯下身,摸了摸黄鼠狼的毛,说道:“别这么害怕啦,我说了,我不打你。你走吧!”
思姐说,它真是一只贪心不足的黄鼠狼。它听了思姐的话,似乎明白了这个踩它尾巴的人的意思,缓缓爬起身来。
它居然不径直离去,却再次走到那只已经咽气的大花鸡面前,一口咬住大花鸡的脖子,要将大花鸡拖走。
它用请求的眼神看了看思姐,似乎要征求她的同意。
思姐叹了一口气,挥挥手道:“行,你要就拿走吧。反正你咬过的鸡,我们是不敢吃了。快走吧,待会儿被我妈发现,肯定把你打死,烤了做熏肉。”前几次大花鸡被黄鼠狼偷吃,伯母就咬牙切齿地说过,一旦逮到那只偷鸡的黄鼠狼,一定要扒了它的皮,卖给做狼毛笔的贩子;一定要烤了它的肉,过年过节当做鸡肉吃。
黄鼠狼听了思姐的话,居然立起身子,两个前爪合在一起,给她作了一揖!
思姐目瞪口呆。
还没有等思姐从惊讶中回过神来,那只黄鼠狼就拖着大花鸡逃跑了……
“你家里的鸡都被黄鼠狼偷吃了,那它以后就不会再来了吧?”我一边卷起舌头咬着思姐给我买的酸枣,一边问道。
换了我,早把那只偷吃的黄鼠狼打死了。思姐真是心慈手软,偷东西的就是小偷,怎么可以对小偷也有怜惜之情呢?
“不是。从那次之后,我经常见到它。”思姐道。那时候的思姐也是涉世未深的毛头女孩,虽然相比其他没有出外打工的同村女孩子,她多了一分说不清的不同,但是本质还是跟那些初中在校女生一样的。思姐读的书少,小学毕业就停学了。伯伯家里有四个女儿、一个儿子。伯伯和伯母还是有着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思想,所以我的四个堂姐读书都不多,年纪最小的堂哥在小学成绩不错,但是到初中之后变得平平,后来初中毕业也停学了。这种重男轻女思想在十五年前的乡下太常见了,所以思姐也没有任何怨言。
“经常见到它?为什么?”思姐的答案出乎我的意料。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每次特殊的时候,它都会出现。不过它不挨我很近,只是远远地看着我。”
思姐说,从此以后,每次她伤心的时候,那只黄鼠狼就会出现,两只眼珠子望着伤心的思姐。要么在远远的山冈上,要么在高高的草垛上,要么在半夜的窗台上,总之,它不挨近思姐。
三年之后,当我变得思姐那么大时,思姐已经出落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了。如果不论身高的话,那就可以用“亭亭玉立”来形容思姐了。思姐人长得不够高,稍显有点儿矮,但是比大姐二姐要漂亮。
到了这个时候,媒人就自然而然地出现了,将伯伯家的门槛都踩矮了一截。
可是思姐一一回绝。
这个时候,伯伯和伯母早就应该想到,思姐也许是在外面有了心仪的人儿,但是伯伯和伯母认为她是眷恋外面的花花世界,如果嫁出去了,就只能在乡下乖乖地种地带孩子了。他们猜想这才是思姐不答应的原因。
说来也奇怪,自从思姐那次放走黄鼠狼之后,伯母养的鸡再也没有被偷吃过。
在我十五岁的那个夏天,在城里打工的思姐回来了,说是要帮家里收稻谷。但是这次回来没有让伯母像以往那样笑眯眯。
按道理说,思姐每次回来都会给家里一小笔钱,伯母应该喜笑颜开才是。可是这次,伯母对谁都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心情很不好。
思姐带我出去玩的时候,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给我讲故事的时候也是恹恹的。
我听妈妈说,好像是思姐对伯母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似乎跟思姐的终身大事有关。妈妈说,半夜还听到思姐偷偷哭泣。在伯伯的四个子女中,妈妈最喜欢的也是思姐。妈妈听到了哭声,就爬起来,想去安慰安慰她。
我们家跟伯伯家仅一墙之隔。
妈妈走到思姐的房间门口时,被窗台上一个飞速掠过的影子吓了一跳。是黄鼠狼的身影!
妈妈情急之下,顺手摸起一个土块朝黄鼠狼扔去。土块正中黄鼠狼的背部,打得它咕咕惨叫。但是它翻了一个身,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这时,听到动静的思姐打开门来……
“你打它干什么?”思姐看着黄鼠狼逃窜的方向,用充满责备的语气说道。她的眼角还有残留的泪水。
妈妈拍了拍手上的灰土,说道:“它经常来偷鸡,刚才没打死它就是好事了。大半夜的,你哭什么呢?有什么心思,跟婶子说一说,别憋在心里嘛。自家人听到了还好,如果别人听到了,还以为咱们家出了什么大事呢。”
76.
思姐抹了抹眼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没事。就是心里觉得憋屈。”
妈妈看人的眼光很准,试探地问道:“思思,是不是因为你妈要你相亲的事?”
思姐点点头。
“你妈这是为你好啊。哭什么呢?女大当嫁,这是免不了的事情。”妈妈劝道。虽然这时是夏季,但是晚上的露水重,还是让人觉得有些冷。妈妈缩了缩肩。
“嗯。”思姐嘴上这么说,其实还是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妈妈知道她还没从心底里接受,又说道:“你是乡村里的姑娘,比不得城里那些姑娘。你虽然现在在城里打工,但是迟早还是要嫁回乡里的。趁着你现在条件好,说媒的人多,还可以挑挑拣拣。你知道的,乡村里的女孩一旦超过年龄,说媒的少了不说,还要防着人家在背地里说三道四。”
妈妈说得不假,隔壁的文天村原来有一个闻名乡里的美女,她也曾在外打工,到了适婚的年龄还是一个说媒的都看不上,到了二十五六岁还没有定下婚事。最后不知从谁的口里出了传闻,说是那个美女之所以不想嫁人,是因为她家里已经有了别的男人。还说那个男人是从她家镜子里走出来的,白天不出来,只有晚上三更的时候出来跟她交媾。有三四个单身男人说,某夜经过她家窗前,还听到了女人和男人发出暧昧的喘息声。
后来,那个美女家再也没有来过说媒的人。而那个美女发疯似的见到玻璃或者镜子就砸烂。
又有人说,是那个镜子里的男人背叛了她,找更年轻的女人去了,所以她才会见到玻璃或者镜子就要砸烂。镜子是另一个世界的通道,她这是在抱怨发泄。其实倘若她真的不想再见到那个男人,大可不必将镜子砸碎,只需要用毛巾覆盖就可以。
妈妈担心思姐重蹈覆辙,所以婉言相劝。
思姐咬了咬下唇,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婶子,其实我已经喜欢上一个人了。”
“哦?”妈妈没有料到思姐会说出这么一句,微微惊讶。
“他是外地人,跟我在一个城市打工。我跟我妈说过了,我妈很气愤,说我不懂事,要我不再出去做事了,待在家里好好寻一门亲事。”思姐哽咽起来,“我坚持还要出去。我妈就说,出去也行,但是要订婚了再出去。”
妈妈不知怎么劝她才好。
思姐说:“这几天我妈看见我就板着脸,我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哭起来。”思姐的脸上滑下大颗大颗的泪珠,但是她极力抑制自己不要哭出声来。
妈妈轻抚思姐柔弱的肩膀,叹息道:“孩子,想哭就哭出来吧。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如果我是你妈妈,我也不希望你嫁到很远的地方去啊。这都是为了你好,想开点儿。有句话是这样说的,人离家乡格外贱。万一那边的人欺负你,帮你说话的人都没有半个。”
“可是我喜欢他啊!”思姐还是极力抑制,但是泪珠还是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第一次陷入恋爱的人,总是容易不顾一切。妈妈也是这样。当年妈妈跟着我爸爸的时候,就受了爷爷的阻拦。所以妈妈很能体会思姐的心情。妈妈只好劝道:“好好睡觉吧,等明天了我去劝劝你妈。”
思姐点点头。
妈妈将思姐劝到床上睡好,这才走出门来,然后返身将门闩好。妈妈后来跟我说,她刚刚闩上门,就又听见了思姐嘤嘤的哭声。
闩了门,妈妈转过身来,看见了两团豌豆大小的绿光。妈妈暗暗吃了一惊,因为发出绿光的不是别的东西,正是刚刚被土块打中的黄鼠狼。妈妈只听老一辈人说狼的眼睛在晚上会发光,但是现在满山找几只兔子都难,哪里还容得下狼。妈妈没有亲眼见过狼发光的眼睛,但是听都没有听说过黄鼠狼的眼睛也能发光。
伯伯家正对面的一里多远是一片梯田,那只黄鼠狼就坐在田中的草垛上。
妈妈心里一阵恐惧。她就地抓起两三块坚硬的石头,提防它突然跑过来。可是就在妈妈低下头去捡石头,然后抬起头来的时候,那两点绿光消失了。
天上的月亮很淡,像滴在黑布上的一滴米汤水。
妈妈借着这点月光,朝那个草垛看去,黄鼠狼已经不在那里了,附近也不见它的踪影。一瞬间,它就像空气一样消失了。
但是它好像随时都能出现在某个地方。
妈妈心中打起鼓来,惶惶不安地快步回到家里,似乎生怕它跟了过来。
妈妈将睡梦中的爸爸推醒,告诉爸爸刚才发生的事情。爸爸摆摆手:“你怕是看花了眼吧,哪有眼睛会发光的黄鼠狼?快点儿睡吧。”
那天晚上,妈妈做了一个梦,梦见思姐的眼睛变成了黄鼠狼的眼睛,见到鸡就扑过去,张嘴直咬鸡的脖子,咬得鲜血淋漓。村里各家各户的鸡都不得安生,被黄鼠狼一般的思姐赶得到处跑,鸡毛鸡血都撒了一地。妈妈跑过去拉住思姐,思姐转过头来,一脸的鸡血,狰狞可怖。思姐笑嘻嘻地对妈妈说:“我不是思思,你搞错了,我姓黄,我不是童家的人,我姓黄嘞!”说完张口就要咬妈妈。妈妈吓醒了。
我姓黄?黄鼠狼可不是姓黄吗?妈妈摸了摸脸,都是冷汗。
第二天,妈妈去劝了伯母,自然是没有任何作用。
思姐这次回来是最不开心的一次。天天跟在她尾巴后面的我最清楚不过了。思姐说,那晚我妈妈走后,那只黄鼠狼又来到了窗台上,默默地看着她,两只眼睛发出微弱的荧光。思姐对它说道:“你走吧,再被人看到,又要扔石头砸你的。”
但是那只黄鼠狼没有走,懒洋洋地躺在窗台上,默默地看着思姐。
思姐也不驱赶它,兀自睡了。第二天的阳光从高处打下来,落在窗台上,那里已经没有了黄鼠狼的影子。伯母打扫卫生的时候,在窗台上发现了几根染血的鸡毛。伯母很纳闷儿,家里已经没有养鸡了啊!
77.
思姐原本打算收割完水稻就回城里的。但是伯母再三要求她多待两天。思姐问伯母为什么要多待两天,伯母支支吾吾。
思姐以为伯伯和伯母舍不得她,便将收好的行李重新放回,顺便帮伯母晒稻谷。
那是一个夏季的午后,我坐在自家门槛上,透过炽热的阳光看着思姐心不在焉地看守地坪里的稻谷。偶尔有邻家的鸡鸭跑过来啄米,她就举起扫帚装腔作势,嘴里喊出“戚戚”的驱赶声。鸡鸭受了惊吓,就跑出地坪,去附近的草丛里寻觅食物。
黄灿灿的稻谷如一颗颗金子般铺在地坪里,充分享受阳光的蒸腾。那时候村里还不曾有水泥地坪,晒谷时为了防止稻谷跟沙粒混在一起,农人就用牛屎荡地,牛屎硬了结了壳,其功效如水泥地一般。
思姐坐在屋檐下的阴影里,像她身边的猫一样无精打采。那只猫在她的脚旁,不住地打哈欠,阳光对于它来说只有催眠的作用。它不时地用蓝宝石一样的眼睛看看对面的我,它的瞳孔此时缩小成一个“1”字。晚上我见它的时候,瞳孔是圆溜溜的“0”字。
突然,那只猫浑身一惊,逃难似的跑到屋内去了。
昏昏欲睡的思姐被猫的动作惊醒,却看见金灿灿的地坪对面走来一个俊男子。男子背着一把一米多长的猎枪,手中提着一个血淋淋、毛茸茸的东西。
那个男子朝思姐走了过来,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不知是因为看到了思姐发笑,还是因为阳光太强烈的缘故。他手里的东西还在抽搐,猩红的血滴落下来,染脏了地坪里的稻谷。
“你是思思?”那个男子眯着眼睛问道,扬了扬手中的东西。思姐看清楚了,那是一只中弹的黄鼠狼。
思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点点头:“是啊!我就是。”
“哦。”那个男子见思姐承认了,迈开步子朝前走。
思姐拦住即将走进大门的男子,迷惑地问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你来干什么?”
男子将血淋淋的黄鼠狼扔在思姐家的堂屋里,将背上的猎枪取下来放好,回答道:“我是来送礼的。呶,这只黄鼠狼送给你爸妈喝汤。我追着撵了两个山头才打中它。”
思姐看了地上的黄鼠狼一眼,心里一阵痉挛。
“你爸妈呢?”男子问道,探头探脑地朝里屋看。
思姐有些不高兴,淡淡道:“干吗给我爸妈送礼?他们还在睡午觉呢。”那只猫蜷缩在堂屋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男子仔细将思姐打量了一番,笑道:“你不知道吗?我是来相亲的。本来我家里和你家里说好了选个良时碰面的。但是你妈说你性子倔,所以叫我先过来看看你。”男子见他的猎枪上染了一点儿灰尘,小心翼翼地用袖口将灰尘擦干净。他很爱惜他的枪。
思姐没好气地说:“看了也没用,过两天我就去城里打工,不会在家里待太久。”
那只黄鼠狼还在抽搐。那猎枪是散弹枪,一枪打出去,就是一把散开的铁蛋子。黄鼠狼大面积受伤,已经看不清原来的面目。
思姐很是担心,莫非这个男人打到的就是经常来到窗前陪伴她的黄鼠狼?
伯母手捏一把蒲扇走了出来,见了地上的黄鼠狼,吓得后退了两步,再一见这个男人,马上满脸堆笑:“哎哟,原来是许秦哪。来来来,快来屋里喝茶。”
后来我才知道,许秦是离我们村大概三十多里的一个偏僻山村的猎人。二十四岁,正处在本命年。俗话说:“本命年犯太岁,太岁当头坐,无喜必有祸。”也正是因为这个,许秦的家里想借喜事冲冲煞气。
他家里还劝他这年头少打猎,一则是山上的野生动物日渐稀少了,以往一晚上可以打四五只兔子或者獐子,现在一个晚上能碰到一只兔子或者獐子就算幸运了。二则还是因为本命年的事,手头少染血事。
但许秦不听。
这不,半途来相亲的路上打了一只黄鼠狼。
伯母瞪了一眼呆立在旁的思姐,厉声喝道:“还不去屋里给客人倒茶?”
思姐心不甘情不愿地端来一杯凉茶,递给许秦。
许秦接了茶杯,嗅了嗅鼻子,神色颇为奇怪地问伯母道:“伯母啊,您家里是不是经常遭黄鼠狼的骚扰啊?我怎么闻到一股黄鼠狼的屁臭味呢?”
伯母说道:“你不刚刚带来一只黄鼠狼吗?也许就是它发出的味道吧?”
一旁的思姐搓了搓手。
许秦喝了一口凉茶,摇头道:“不对。这味道不是我带来的黄鼠狼发出的。这味道好像很久以前闻到过,有点儿似曾相识的感觉。”
伯母不可置信道:“哎,你这人怎么弄得玄玄乎乎的啊?”
许秦一本正经地说道:“伯母,我不是开玩笑哦,这黄鼠狼的气味我以前真的闻到过。那是好几年前,我曾碰到一只黄鼠狼,瞅了一眼就开枪。子弹明明打中了,但是它还是活溜溜地跑掉了,并且逃跑的时候放了一个屁。我打猎很少空手回家,很大程度上还得益于有个灵敏过人的鼻子。我的鼻子闻气味,比眼睛看人还要准。”
许秦两只眼睛滴溜溜地到处扫描。
伯母的眼睛跟着看他看到的地方。
“我不但可以确定这个气味没有错,还可以确定……这只黄鼠狼经常来您家。您得好生看管家里养的鸡,莫叫狡猾的它给偷走了。”许秦说道。
伯母眨了眨眼,道:“我家里也没有鸡了啊。”话刚说完,伯母拍了一下巴掌,惊道,“前几天我在思思房间的窗台上发现几根带血的鸡毛。难道它真的经常来我家?你真行啊,这些你都能知道!”
许秦得到伯母的赞许,喜形于色。
思姐不满道:“那有什么?反正我们家没有养鸡,随它来来去去呗。”
许秦放下茶杯,正色道:“那可不行。这黄鼠狼能从我的枪口下逃脱,已经不简单了。我估计它不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偷鸡的黄鼠狼。”
伯母不解,问道:“许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是普普通通的?”这时又有几只鸡鸭踏入了晒谷的地盘,但是伯母和思姐都没有理会。
许秦声调降低了许多,细声细气道:“这恐怕是一只修行了几百年的黄鼠狼精……”
78.
“黄鼠狼精?”伯母诧异道。
“你不相信吧?”许秦早就知道她们不会相信他的话,“呵呵,如果我不是猎人的话,我也不会相信呢。但是如果一个人经常半夜在山林间穿梭的话,逐渐就会发现很多常人发现不了的诡异事情。”
他看了看四周,像是怕别人听见似的,悄悄对伯母和思姐说道:“其实啊……在隐秘的角落里……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在发生……”
伯母的情绪受了他的感染,也神经兮兮地左顾右盼。
“你们想想,几乎每个猎人都会养一只狗,对不对?”许秦问道。
伯母和思姐点头。
“一个猎人如果少了两样东西,他就不是一个完整的猎人。一样是猎枪,另一样就是狗。”许秦伸出两个指头,缓缓说道,“但是你们一定不知道,还有些猎人……养了另外一样东西……”
虽然思姐对这个来相亲的猎人没有任何好感,但是注意力被他的话深深吸引。思姐忍不住问道:“还有什么东西?”
许秦见思姐主动询问,颇为高兴:“另外一样东西,是犬神。”
“犬神?”思姐皱起眉头。
“犬神不是神,是狗的幽灵。要养犬神其实不是很难,在事先捆结实了的狗面前放置美味食物,但就是不解开绳索给它吃。它越拼命挣扎,想吃食物的欲望就会越集中。然后用锋利的刀猛地一下砍下狗的头,丢到很远的地方,那只狗的死魂就要作祟,就可以被养作犬神。”许秦两眼发光地说道,好像他正在做着这件恐怖的事情。
思姐听得汗毛直立。
“狗是最忠实的动物,所以即使猎人这么做,它也不会背叛它曾经的主人。有了犬神的猎人,那就比一般使枪驱狗的猎人厉害多了。如果在夜晚打猎的时候遇到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犬神就可以发挥一般狗类起不到的作用了。”许秦得意扬扬,仿佛他就拥有这么一条古怪的犬神。不过伯母和思姐都没有注意到,这个男人来的时候只带了猎枪和猎物,身后却没有跟着一条吐舌头的狗。
“这样对狗是不是太不公平了?”思姐总是拥有一颗善心。
“这有什么不公平的?打到猎物了,我照样给它供奉肉食,一点儿不比它生前少。生来是老鼠,就要躲着猫;生来是一只鸡,迟早成为主人碗里的一盘菜。如果这些都是不公平的话,那就从来都没有公平存在。”许秦不以为然。
思姐斜了他一眼,道:“它死了,你还给它肉食?”
许秦点头:“是啊。从表面上来看,它吃过的肉跟其他肉没有任何区别,但是如果咬上一口的话,你就会发现它吃过的肉已经完全没有味道了,啃起来像啃泥土一样寡淡寡淡的。”
思姐鼻子哼了一声,讥讽道:“说得好像你养了一条犬神一样。”
许秦对思姐的讥讽置若罔闻,大大咧咧道:“我几年前打了它一枪,它一直没有来找我复仇,就是畏惧我。今天既然来到伯母家。”他朝伯母献上一个谄媚的笑容,继续说道:“那就让我帮伯母逮住这只黄鼠狼精作为见面礼吧。用黄鼠狼精炖汤,喝了延年益寿,滋阴补阳,是一般黄鼠狼的百倍千倍营养呢。黄鼠狼的肉本身就有一定的药用价值,能治白血病、肝炎、贫血及各类血液病症。它是治疗白血病的绝妙偏方,每日吃黄鼠狼肉一次,连服七日便有成效。这是它的大用处。小用处呢,用它煎油,可以涂疮疥、杀虫。它的心肝可以治心腹痛。呵呵,由此可知,黄鼠狼精的肉就比得上千年人参啦。”
伯母喜得两眼眯成一条缝,连连叫好,恨不得现在就去准备煮汤的佐料,只等黄鼠狼精乖乖来下锅。
“你要捉那只黄鼠狼精?”思姐将信将疑地问道,“你不是说过,你的猎枪打到它还是让它逃走了吗?它有百年的修行,你才活了二十多年,你能斗过它?”
许秦回答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伯母喜滋滋道:“那也好,今晚就在这里吃晚饭吧。你跟我们思儿沟通沟通。一回生二回熟。”说完,伯母去厨房取下悬挂在墙头的篮子,换上破旧的黑布鞋,去林场山附近的菜地里摘菜。
坐在自家门槛上的我,看着伯母提着竹篮像贼一样迅速溜走。
这毒辣辣的太阳当头照着,去摘什么菜!
思姐见伯母走了,便撇下许秦,回到门口看守晒谷场,将几只在地坪里肆意吃食的鸡鸭赶得远远的。
许秦落了个冷脸,但不灰心,提着一个小凳子走出来,在思姐身边坐下,献殷勤道:“你就坐在椅子上吧,我来帮你赶这些贪吃的东西。”
“贪吃?它们再能吃,也吃不过一个人的饭量吧?”思姐冷冷道。
许秦听出话里有话,知道她是想驱赶他走。不过他不明白,我留下来是要给你逮住偷偷骚扰你的黄鼠狼精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至于这样讨厌我吧?
难道……
不可能的,如果她喜欢上了一个黄鼠狼精,就不会这么急着要回城里。许秦这么想。
许秦想着法儿跟思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在不甚愉快的氛围里,天色不知不觉暗了下来。周围的房子顶上冒起了炊烟。思姐踮起脚来望,还是没有看到伯母的身影出现……
伯母是我们一大家子中最讲究按时定点吃饭的人。
思姐喃喃道:“不应该啊……”
天色更暗了。远处的山那边聚集了大团大团的乌云,像吸饱了墨水的棉花一样沉甸甸的,似乎要掉下来。
79.
“该不是在谁家里坐着聊天,忘记时间了吧?”思姐自我安慰。
在许秦的帮助下收起了地坪里的稻谷,又等了一刻,伯母还是没有回来。思姐终于坐不住了,拿了手电筒就要去找伯母。这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许秦连忙起身,顺手拿起他的那杆猎枪。
他在腰间解下一个铁壶,喝了两口,递给思姐。
思姐看了看那个锈迹斑斑的铁壶,问道:“这是干什么?”
“喝两口。”许秦摇了摇铁壶。里面有液体晃荡的声音,“这是我常带在身边的谷酒,晚上出去打猎的时候喝上两口,暖身子。”
思姐觉得这个人真是莫名其妙:“我是去找我妈妈,又不是去打猎!”她将这个男人的铁壶推开。
男人接下来的话让思姐心惊肉跳。
“我觉得伯母可能在摘菜的时候遇到什么事情了。”许秦双眉一挑,然后双肩一耸,将齐眉高的猎枪被在了身后,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
“笑话!”思姐冷冷讥讽道。她按开了手电筒的按钮,但是手电筒没有发出光。思姐拍了拍旧手电筒,手电筒终于发出一道不甚明亮的光。思姐扭动手电筒的头部,将照在地面的光点调到适合大小。
“直觉。”许秦像是在反驳思姐,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思姐懒得答理这个神经兮兮的猎人,在手电筒的照耀下走出门。许秦跟在后面出来。
顺着从家里去菜地的路上,一家一户地问了过来,没有人说见过伯母。思姐的心这才悬了起来。
“不会是遇到山姥了吧?”许秦一直跟在思姐的后面,开始一声不吭,现在见快走出村头了,他才冷不丁说出一句话来。
“山姥?”思姐本不想跟他说话,但是现在走到了没有人家的村头,心头有点儿害怕,便勉强答了许秦的话。
“山姥是居住在山中身体粗壮的老婆婆,她不是鬼,当然也不是一般的妖精。很难说清她到底是什么,但是她有一种奇异的能力,她能看出人的内心所想。这是她最为妖异恐怖的地方。”许秦道。
思姐吓了一跳,但是故作冷静,说道:“你别以为在这个时候说这些东西就能吓到我。就算有山姥这种怪物,也不会出现在这里。我在这里经过几百几千次了,从来没有见过你说的那种老婆婆。”她一边说,一边左看看右看看。阴风阵阵,寒气似乎要将整个人透过。
思姐站上一个较高的树桩上,踮起脚了望林场山中菜地的所在处。
恍惚之间,思姐看见大概就在菜地的地方,有一团绿莹莹的东西。
思姐回头看着背着猎枪的许秦,问道:“你敢不敢跟我去我家的菜地一趟?”
许秦嘴角一弯,笑道:“有什么不敢的?我可是猎人哪,还会怕这个?”思姐不确定他是不是也看到了那团绿莹莹的东西。
他们两人走到菜地,却也没有发现伯母。而且,思姐连之前看到的绿莹莹的东西也没有找到。
正在思姐犹豫之间,菜地旁边的小林子里发出一阵草惊动的声音,像是有什么动物突然跑过。转眼看去,却什么东西也没有看到。
许秦卸下背上的猎枪,从腰间的兜里掏出一把火药,从枪口倒进去,然后又掏出一把铁蛋子,也从枪口倒进去,最后用一根小铁棍对着枪口捅了几下。
“你站在这里不要动,我去那里看看。”许秦指着刚发出声音的地方,然后端起猎枪蹑手蹑脚走进了一片昏暗的小林子里。
思姐等了两三分钟,既没有听到枪响,也没有听到许秦走出来的脚步声。正在犹豫要不要走进那个小林子的时候,思姐突然听见黄鼠狼的叫声——咕咕咕,咕咕咕……
“黄鼠狼?”思姐微微惊讶。那只黄鼠狼陪伴她度过了许多个夜晚,她当然能听出熟悉的声音。
思姐往前走了几步,绊到一个生硬的东西,那东西发出水波荡漾的声音。思姐低头一看,原来是许秦的装酒的壶。兴许是他急于捕猎,一时粗心,将它掉落了。思姐将酒水壶捡起来,继续朝黄鼠狼的方向走。
走进小林子之后,她才发现一切都是徒劳。因为小林子里的树叶密集,没有一点儿光线,伸手不见五指。她将手电筒拿出来,推开了开关,可是手电筒没有发出光。思姐使劲地拍打手电筒,它还是无动于衷,根本不理会思姐的心情。
咕咕咕,咕咕咕……
黄鼠狼的叫声就在前方不远。
思姐此时有些后悔进这个小林子了。万一这声音是什么东西模仿引诱她的呢?她想起许秦之前说的话来:“如果一个人经常半夜在山林间穿梭的话,逐渐就会发现很多常人发现不了的诡异事情。其实啊……在很多隐秘的角落里……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在发生……”
思姐慢慢后退,想原路返回菜地。
却不料后脚跟绊到一块大石头,思姐的身体失去平衡,摔倒在地。“咣”的一声,酒壶跌落,撞在了大石头上,如同火柴梗划在了磷面上,冒出一连串火花,可惜火柴梗没有燃起来,转瞬即逝。
来不及揉跌伤的脚跟,思姐急忙爬向火花闪现的地方,双手在草丛中摸索酒壶。
酒水壶很快就找到了,可是等到站起来的时候,思姐这才发现,刚才的一摔让她失却了方向。漆黑一片,分不清东南西北。
侧耳一听,先前的黄鼠狼叫声也不再响起。
她只好按照自己的感觉来走。磕磕绊绊中,居然走出了小林子。但是,此时脚下的路显然不是刚才那条。周边的环境也十分陌生,仿佛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许秦!许秦!”思姐大胆喊了两声。
没有人回应,回应她的是一阵拂面而过的凉风。周围树枝随之飒飒作声。
脚下的路羊肠一般细小,两边是齐腰的荒草。
顺着这条小路往前看去,好像尽头有一点儿微光。
循着微光的方向,思姐迈开了脚步。但是她每走一步都觉得不踏实,好像脚下的路是飘着的一样。
微光渐渐靠近,居然是一个小木屋。
这林场山中,何时住了这样一户人家?思姐心头犹疑。也许是我长期在外打工,不知道有人搬到这里居住吧?
思姐走到小木屋前,迟疑了半天,终于抬起手来,在木门上敲了三下。
“咚咚咚。”
屋里没有任何响动。倒是木屋前的荒草丛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惊动了某个深夜酣睡的动物。
思姐定了定神,又在门上敲了三下。
“吱呀——”
木门开了。门口站着一个没了牙齿的老婆婆。
思姐吓了一跳。刚才没有听见老婆婆的脚步声,难道她开始就站在门后等着?
80.
思姐仔细打量老婆婆的相貌。这个老婆婆的头上插着缺了几个齿的木梳子,不修边幅,她的手里提着一个煤油灯盏。灯盏上有一个玻璃罩,浓黑的燃烧不充分的烟从玻璃罩冒出,这使得她手里的灯盏像一只即将逃跑的墨鱼。豆大的灯光飘忽不定。老婆婆的脸在灯光的映照下也变得飘忽不定。
“那个……”思姐环顾四周,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如果眼前有一条熟悉的路的话,她万万不愿在此多作逗留,“我迷路了……”
“哦,进来吧。”老婆婆嚅动干瘪的嘴,返身往屋里走。
思姐有些胆怯了,心想这种模样的老女人,简直像个老妖婆。
这时,老婆婆突然停住了脚步,回过身来,冷笑着,露出闪着金光的牙齿,对思姐说:“你是不是在想,这个老婆婆邋里邋遢,简直像个老妖婆?”
思姐吓了一跳,心想:“她只是长得不讨人喜欢,应该不至于趁着我迷路把我吃掉吧?”
老婆婆笑了笑,灯光在她沟沟壑壑的脸上跳跃。她的嘴巴有些漏风地说道:“你现在心里想着我会不会把你吃掉,是不是?”
思姐吓得面色苍白。
老婆婆呵呵笑道:“你猜得不错。在你前面不久,有另外一个人闯到我这里来。我本来打算吃掉那个人的,可是现在看看你,我改变主意了。你的肉肯定比那个人的肉要可口得多,我敢打赌。”
思姐想转身逃跑,可是此刻她的脚已经不听使唤了。
老婆婆皱眉道:“你想逃跑?已经晚啦。只要你一跟我说话,你就着了我的道,逃不掉了。”老婆婆挤出一丝笑容,朝思姐招招手,“乖乖地跟进来吧。”
思姐的脚好像自己有了思想,很听话地抬起来,一步一步跟着老婆婆朝屋内深处走。
走到屋中央,思姐看见一个直径两米的大锅,锅底烧着柴棍,锅里煮着开水。思姐焦急不已。莫非老婆婆烧这么一大锅的水就是为了将我煮了?
老婆婆点头道:“你猜得不错,我不喜欢像野兽一样吃生食。”
思姐在锅旁边居然看见了伯母。伯母被一把草绳捆着,昏迷不醒。思姐急得大叫:“妈,妈……”
伯母双目紧闭,没有一点儿动静。
老婆婆笑道:“原来你们是母女俩啊。也好,也好,将你们两个一起煮了,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儿。不要像我这个老太婆一样,孤苦伶仃。”说着,老婆婆从角落里捡起几根木柴,扔到火堆里。木柴立即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火势更大了,锅里的沸水翻滚着。
完了,完了。恐怕我要成为这个老妖婆的一顿肉汤了。思姐害怕得不得了。许秦说到山中有山姥,我还不相信,没想到立即就碰上了。真是倒了大霉。
“有什么倒霉的?”老婆婆双目阴冷地盯着思姐,“除了十年前有一个小男孩来过这里,其他人还没有机会来我这里呢。你算是撞大运啦。”
思姐想起十年前的一件事。那时,有几个玩伴来林场山玩躲猫猫,玩到傍晚准备回家的时候,思姐几个玩伴中少了一个人。当时他们没有太在意,以为那个走失的人是提前回了家。可是回到家后,那个玩伴的家长找来了,询问他家孩子怎么还没有回来。这下几个人慌了神,急忙跑到林场山附近去找。他们找到月亮出来,还是没有发现那个玩伴的踪影。几天后,在他们玩过躲猫猫的地方出现了一具白骨……
老婆婆看穿了思姐的心思,点头承认道:“那就是我干的。十多年没有尝过人肉味啦。我吃了好多蘑菇和野菜,今天终于又可以开荤了。”
思姐心里一阵痉挛。
“在我们山姥的眼中,人肉是分三六九等的。其中老人的肉叫做‘饶把火’,意思是说这种人肉老,需要多加把火;小孩叫做‘和骨烂’,意思是说小孩子肉嫩,煮的时候连肉带骨一起烂熟。这两种都不太对我的胃口。年轻女人的肉叫‘不羡羊’,意思是说这种人的味道佳美,超过羊肉。”老婆婆舔舔嘴唇,垂涎三尺,“我今天就要尝尝‘不羡羊’的味道。”
老婆婆将瑟瑟发抖的思姐打量了一番,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说道:“你长得不错,可以说是个美女。我们吃美女的办法有许多种。有的是把美女放在一只大缸里,外面用火煨烤,直到把美女烤熟;有的是把美女放在一个铁架子上,下面用火烤,像烤羊肉串似的;有的是把美女的手脚捆绑起来,用开水浇在身上,然后用竹扫帚刷掉美女身体外层的苦皮,再割下肌肉烹炒而食;有的是把活美女装在大布袋里,放进大锅里煮;有的是把美女砍成若干块,用盐腌上,随吃随取;有的是只截取美女的两条腿,或者只割下美女的两只乳房,其余部分扔掉。你喜欢哪种?”
思姐后退几步:“我……”
老婆婆不等她说完,摆摆手道:“我不喜欢那么麻烦,我一般直接把人丢进锅里煮熟。我生前不会煮饭做菜,任他什么菜,都是丢进开水里煮。所以我儿子儿媳老说我做的菜不好吃。”老婆婆又往锅下面丢了几根柴火。
思姐听她说到儿子儿媳,脑袋里突然灵光一闪。她急忙插言道:“老婆婆,您的儿子儿媳都住在哪里呢?我小时候经常到这里来玩躲猫猫的,也许我跟你儿子儿媳曾经是好朋友呢。”思姐想借人情让老婆婆放过她。
老婆婆果然神色发生了变化,语气也变得亲切:“我儿子姓莫,儿媳姓陈。你认识吗?”
思姐一愣。因为这里没有姓“莫”的人家,但是她听说过有关莫家的传说。
清顺治九年,南明将领李定国率兵攻巴陵,城中粮尽,清军守将就杀居民为食。有个姓莫的人家,儿子被抓去当兵,战死沙场。儿媳妇与婆母相依为命,守将要杀食婆婆,儿媳陈氏叩头请求替婆婆死,守将说:“真是一位孝顺的好媳妇!”就答应了她的要求。婆母哭着阻拦说:“我儿子已经为您打仗战死沙场了,幸好儿媳妇早有孕在身,不至于让我莫家绝后,求将军留下我儿媳。我已经是半身入土的人,即使活着又有何用?请把我吃了吧!”
守将不耐烦道:“你一把老骨头了,吃起来也没有味道。”于是烹食莫家儿媳,把她的骸骨交给她的婆母带回家安葬。巴陵县城被围困八个月,守军吃掉民众近万人,其中大部分是妇女和儿童。有的小氏族从此断后绝迹,其中包括本来就只有十几户的莫家。
兵乱过后,这位莫家婆母有一天在路上遇见了清军守将,就跪下向他下拜。守将感到惊讶,问:“你拜我干什么?”那婆母说:“我的儿媳和孙子都安葬在你的肚里,她们都没有坟墓。如今清明节临近,我不朝着你的肚子下拜又到哪里去拜呢?”
81.
从此以后,莫家婆母像水蒸气一样从人间蒸发了,再也没有谁见过她。不过,从顺治九年到如今的三四百年中,这个地方间或有小孩或者老人突然消失,几天后在失踪的地点就会出现一堆白森森的骨头。
原来这些失踪的人都被这位老婆婆吃掉了。
思姐心想道,这么多人都被她吃掉了,自己要从这里逃出去,恐怕是痴人说梦。
正当她这么想的时候,老婆婆的木屋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老婆婆和思姐都一愣。
“山姥在家吗?”门外一个声音问道,尖声尖气的。
思姐心里一阵失望。她还以为是许秦找过来了。
“在呢。”老婆婆很自然地回答道,门外的来者应该跟老婆婆比较熟。莫非也是山里的另一种怪?
门外的来者听到老婆婆回答,便推门而入。一阵山风随之进入木屋里面,从思姐的脸庞上掠过。思姐闻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咦?怎么多了一个生人?”来者看见思姐,惊讶不已,不过来者的惊讶似乎有些刻意和夸张。
在来者打量思姐的同时,思姐也打量了来者一番。这个刚刚进来的人长相很奇怪,尖嘴猴腮,脖子长脑袋小,眼睛圆圆,身子像被什么力量拉长了许多一般不协调,而手脚却很短,特别是手指,除了大拇指之外,其他四个手指居然是一样长的,像是正常人的手被一刀切齐了一样。
老婆婆向来者解释道:“今天运气好,终于来了个年纪又轻,皮肤又好的美女。我等了三四百年,尽吃了些‘饶把火’‘和骨烂’。如果你也想试试‘不羡羊’的味道,那就留下来一起吃一顿。”
来者摆手婉拒道:“山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吃人肉的,我还是喜欢新鲜的鸡肉一些。”
老婆婆笑道:“也是,人类对你有恩呢。上次你被一个猎人打伤了,为了偷鸡养伤,被人家捉到过。但是人家没有打你,不但放了你,还让你带走了被咬死的大花鸡。我就不一样啦,我儿媳和孙子都被人吃掉的,我必须吃回来。”
思姐突然记起那丝熟悉的味道来,那是陪伴她度过很多个夜晚的味道。而那小脑袋长脖子的模样,不正是无数次在窗台上凝望她的黄鼠狼的缩影吗?
老婆婆说的偷鸡的事情,不就是自己放过黄鼠狼的那次吗?思姐心中一阵惊喜,但是她知道,山姥说过,她好不容易等到一回“不羡羊”的人肉大餐,岂能轻易放过?于是,思姐面不改色地盯着锅下的火焰,细细听着来者跟山姥的对话。
可是接下来,来者没有一点儿劝止山姥烹食思姐的意思。
“是啊,那当然要吃回来。”来者附和山姥说道,“加把柴,把火烧得更旺一些吧。”
山姥见来者并没有阻止她吃人的意思,十分高兴。她邀请来者在大锅旁边坐下,甚至有几分歉意地说道:“真是对不起啊,你不喜欢吃人肉,我又不喜欢吃鸡肉。我没有事先准备好一两只鸡给你开开胃口,只能让你坐在这里看着我吃了。”
来者摆摆手,笑道:“山姥何必这么客气?我们是一百多年的邻居了,不必拘泥这些小礼节。”
山姥的嘴角流下了黏稠的唾液,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两根三尺来长的大竹筷子。她拿着筷子在煮沸的大锅里搅动,说道:“上一次吃人肉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这次居然遇到‘不羡羊’,让我忍不住流出口水来。”那筷子的底端削得尖尖的,筷子触到黑漆漆的锅底,发出“刺啦刺啦”的噪声。
来者走到山姥身后,拍拍她的背,说道:“山姥呀,你看,‘不羡羊’是好不容易才能碰到一次的,你就这样马马虎虎地煮了吃掉?那多么浪费啊?”
山姥将大竹筷子横架在锅沿上,回过身来,好奇地问道:“说得也是。那按你的意思,我应该怎么吃了她?”
来者指着思姐手里的酒壶,说道:“你看,她手里拿的是猎人打猎时用的好东西。”
“好东西?”山姥斜睨了眼看着思姐的手。思姐呆呆地站着,不知道该怎么好。
“是啊。猎人肚子饿了,想吃肉了,就一边烤肉吃,一边喝那个。”
“酒?”山姥问道。
“是的。”
“我不喝那个。我生前没有喝过那东西,听说很容易醉人的。”山姥摇头。
思姐在心里默念许秦的名字,希望他能破门而入,然后一枪将这个怪老婆婆打倒在地。她甚至想象着许秦的枪口冒出青烟的样子,也许这个时候的他才是潇洒的,才是容易令女人心动的。
来者叹了一口气,劝道:“山姥,你这就错啦!人们总说酒肉穿肠过、朱门酒肉臭、酒肉朋友,和尚也是既戒酒又戒肉,可见酒和肉是不能分离的。只有有酒喝又有肉吃的时候才是最畅快的。今天您运气好,得了年轻女人的肉,运气更好的是,这盘中餐还自己带来了好酒。您怎么能拒绝酒肉,拒绝好运气呢?”
“说得不错。”山姥喜笑颜开,急忙走到思姐前,一把夺去酒水壶。
来者迅速从兜里掏出两个酒杯来,大声道:“山姥,不瞒您说,我就是冲着这壶酒水来打扰你的。我也早听说猎人的酒水不一般,比常人喝的都要甘醇爽口。我知道您家里没有酒杯,所以我事先都准备好了。为了我们邻居这么多年,更为了您今天的好运气,来,来,来,我们先干一杯!”
山姥乐得屁颠屁颠,马上将两个酒杯斟满,爽快地仰脖饮下一杯。
来者趁山姥喝酒的时候,偷偷将自己杯子里的酒倒在了地上。
“酒果真是个好东西!不过嗓子火烧一般,得喝点儿人血解渴。”山姥说完,拿起锅上的筷子,用尖端在昏迷的伯母的肩膀上戳了一下。伯母的肩膀立即流出蚯蚓一般弯弯曲曲的血迹。山姥二话不说,趴在伯母的肩膀上,肆意地吮吸流出的鲜血。
思姐吓得大叫。
山姥完全不答理思姐,吸了好一会儿,终于将嘴巴移开,打了一个饱嗝。
来者已经倒好了第二杯酒,递给山姥,说道:“混合酒的味道,血的味道就鲜美了吧?”
山姥点头,又利索地喝下了第二杯。
两杯下肚,山姥立即不省人事了,趔趔趄趄走了几步,跌倒在地。
来者连喊了四五声“山姥起来喝酒”,见老婆婆扑地不起,急忙丢下酒杯,走到思姐面前:“趁着她醉了,你快逃走吧。”
思姐愣了一下,但立即回过神来,急忙解开伯母身上的草绳,然后将伯母背在身上。
“你还要带她走?她对你不好啊。”来者制止道,“并且你背着她的话,跑起来就慢多了,说不定山姥待会儿醒了,你们还没有跑远呢。”
“可是她是我妈啊!”思姐大声道。
来者拉住思姐的胳膊,说道:“你让她被山姥吃掉,那样你就可以自由追求你的所爱了。不是吗?”
“她再怎么对我不好,但还是养育了我。就像我只给你吃过几只大花鸡,你就会冒着危险来救我。是不是?”思姐反问道。
“不是。”
这是思姐意料之外的答案。
“那是为什么?”
“因为我……”
正在这时,一声枪响。
“嘭——”
思姐看着眼前的黄鼠狼精身上绽开一朵又一朵的血花。那些血花像被第一阵春风拂过,越开越大,在她眼前迅速怒放。
82.
思姐转过头来,看见门口的一个人,还有一杆冒烟的枪。
“快走!我们撞邪了!”许秦将猎枪甩到背后,朝屋内的思姐喊道。屋内的干柴还在熊熊燃烧,血红的火光扑在许秦的脸上,仿佛那是黄鼠狼精身上溅过去的血,只要许秦抬起手来摸一摸脸,就能将脸弄花了。
思姐看着红彤彤的许秦,有些发愣。
许秦皱了一下眉头,朝思姐的脚下看去,恍然大悟:“哦,原来伯母也被山姥骗到这里来了啊!你不用愁,我背得动她。”但是他不跨进门槛,只是在门口招手道:“你先把伯母弄到这里来,然后由我背她回去。”
仿佛是这句话提醒了思姐,她这才感觉到背上还承受着一个人的重量,两腿几乎软了下来。思姐咬了咬牙,两手用力将伯母往上一搂,歪歪扭扭地走到小木屋的门口。许秦等思姐跨出了门槛才将伯母移到自己的背上,然后两人一起急忙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一路荒草丛生,磕磕绊绊,并且许秦不选没有草的地方走,尽选拦腰的蒿草地走。
思姐颇不满意地抱怨道:“有好道你不走,偏偏要走没有路的地方!”她很想回头去看看那个黄鼠狼精怎么了,被许秦那杆猎枪的散沙子一般的子弹打中,不死也丢了半条命吧?但是目前的情形不允许她调回头去。且不说许秦不会答应,妈妈还在昏迷中,那个被酒灌醉的山姥说不定已经醒了呢。再去可能就是自投罗网。
“我们刚才就是走了好走的路,才中了山姥的邪。那些好走的路,就是为了引我们去那间小木屋的陷阱。”许秦气喘吁吁地说道。就是没有任何负担,要在这蒿草地穿梭也实为不易,何况背着一个人。“这山姥不但会设置道路引你主动上钩,还会模仿各种声音,吸引你的注意力。我以前碰到过她,知道她的伎俩,所以她故意制造动静骗我离开,然后向你下手。”
思姐很后悔之前没有听许秦的话留在原地。她后悔不是因为刚才虚惊一场,而是因为黄鼠狼精……
“我离开你不到一分钟就觉得不对劲儿了,回来后见你不在原地,事情就猜到了七八成。只是要避开山姥的障眼法不是那么容易,我费了好些工夫才找到那个小木屋。”许秦稍微停了一下,将马上要滑下来的伯母往上一抖,继续绊着坚硬的蒿草前进。“每逢端午节,家家户户的门楣上都要插上蒿草,能避邪驱瘟。所以我带你拣有这种草的地方走。就算周围没有蒿草,也要选看起来最难走的方向,不然怎么走都会绕到山姥的小木屋前面去。我刚才在门口不进去,也是担心进去之后迷失方向走不出来。她的小木屋里既没有草,又没有分得清难走易走的路,一旦进去了,就很难走出来。也许你走进的是那个门,走出来还是那个门,但是外面的景物完全不一样了,你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所以我一枪打到她之后,叫你自己把伯母弄出来。不然我们俩都要被困住。”
思姐想告诉他,他一枪打中的不是山姥,而是同样来救她的黄鼠狼精。但是话到了嘴边,她又咽了回去。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回到家里之后,思姐感觉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不舒服。
她第二天就提着行李去了打工的城市。但是她没有直接去上班的地方,而是急匆匆地赶到了另外一个工厂。那个她心爱的男子所在的工厂。指引她去找心爱男子的,是说不清楚但蠢蠢欲动的第六感。
她不答应伯母给她说媒,确实是因为她已经有心仪的人了。在这之前两年,她邂逅了一个同龄的男子。那个男子对她非常好,对她的关怀无微不至。思姐也对那个男子产生了好感。
只是那个男子从来不吃肉,尤其不喜欢吃鸡肉。
他的身体不是很好。每当天气变得湿冷的时候,他就浑身疼痛,非常难受。思姐很担心他的健康,有次偷偷在蔬菜汤中加入了鸡肉,但是他发现后毫不留情地将思姐臭骂了一顿。思姐气哭的时候,他又温柔地安抚她,向她道歉。
令思姐意外的是,工厂的人说她男友这几天没有来上班。由于他平时不怎么交际,其他人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思姐顿时心中一个咯噔,不顾长途坐车的劳累,又跑往男友的租房。
到了租房,思姐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往日见到她就惊喜不已的那个人,此时不但没有出来迎接她,反而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思姐缓缓走到他的床边,轻轻唤了两声他的名字。
他无精打采地睁开眼来,说:“我等你好久了,你怎么才来啊?”
思姐揭开他的被子,发现他的身上到处是血。
“呵呵,我早就应该告诉你,我就是那只黄鼠狼。”他疲惫地说道,“你在城市,我就陪着你打工;你回到乡下,我就在窗边陪着你。”
思姐双腿一软,在他的床边跪下,泪流满面,摇头不迭。
“可惜我不能永远陪着你了。上次我挨了那个猎人一枪,是你让我偷走了鸡,让我活了下来。这次再挨一枪,算是还给你的了。但是我去山姥的木屋救你,不是为了答谢你的大花鸡,而是因为我……喜欢……你。”
“不要说了,我带你去医院,你可以活下来的……”思姐抓住他的手,要拉他走,可是怎么拉也拉不动。
“不用了,我知道自己的伤势。我百年多的修行都救不了自己,医药又怎么救得了我呢?”他说道,嘴边挂着一个凄凄的笑,“我等着你来,就是想告诉你,你可以跟那个猎人结婚,但是千万不要跟他生儿子。”
“不要说这些了,我给你去叫医生。”思姐见拉他不动,便起身要去叫人。
他一把拉住思姐的手,哽咽道:“听我说完,他曾经用非常恶劣的手段饲养过犬神。那犬神可以保他黑夜里在深山老林穿梭自如,但是他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作为交换条件,养犬神的人如果有儿子,那么他儿子的灵魂必定要反过来服侍犬神。你只可以跟他生女儿。记住了吗?”说完,他的手便像水田里被割倒的稻草一般,耷拉了下来……
83.
黄鼠狼精死掉之后,思姐是如何地伤心,又如何心灰意冷地辞职回家,这些事情思姐都没有跟我说起过。我也无从知道。
我所知道的是,某个放学的傍晚,我看见村头走来一个人,无精打采,两手空空,仿佛是秋风中的稻草人。当时我正在屋前的地坪里跟邻居小孩玩耍,没有仔细看,以为那人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很长一段时间里,有个流浪者经常在我们村附近晃悠。家里人都叫我们小孩子离那个人远一点儿,说是那个流浪者是个疯女人,她把自己的孩子咬死了,却发疯说别人把她孩子藏起来了,见人就问她的孩子在哪里。
等到那个人朝我这边走了过来,又走到伯母家的大门前时,我才在昏黄的灯光下认出那是思姐。
那时,伯母和伯伯正在堂屋里准备猪的晚食,伯母用菜刀将地瓜的叶子和藤剁烂,伯伯则将剁烂的碎碎片片倒进滚烫的糠水里。
伯母和伯伯见门口突然出现的思姐,都吓了一跳。伯母差点儿将自己的手指剁掉,伯伯惊慌之间不小心将手伸进了糠水里,烫得龇牙咧嘴。
“爸,妈,我回来了。”思姐说完这句,就倒在了门口。
伯母伯伯急忙扔下手中的活儿,跑到门口,将软塌塌如一把割倒的稻草般的思姐抬进屋里。
我也急忙撇下一起游戏的邻家小孩,跑进思姐的房间。
我刚走到思姐的床边,就被伯母拦住。
“别看别看,快去帮我叫医生,等你姐姐好了再来看她。”伯母催促道。伯母自己则立即去厨房里煮姜汤喂思姐。
我从伯母胳膊下面的空隙里看到了思姐的脸。那是一张枯黄枯黄的脸,如同冬季还挂在树上的枯叶,轻轻一捏便会碎成粉。我从来没有见过谁的脸变成这副样子。我心中害怕,生怕思姐真的像枯叶一样碎掉,仿佛她的身体是瓷的,此刻小的磕磕碰碰都已经经不起。我慌里慌张地跑到村前的小山坳里去叫医生。
所幸的是,医生说思姐没得什么大病,就是有些心力交瘁,受了打击,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就会恢复。
医生看完病出来,偷偷对伯母伯伯说道:“我看你们两位老人家早给思思做打算吧,一个弱女子在外总是不安全的,假如这次出事是在外地,谁来照顾她?”
伯母听得出来,赤脚医师是劝她早点儿让思姐嫁人。
思姐说,等她身体稍好之后,伯母便天天在耳边吹风,说什么“女大当嫁”“要不媒人越来越少对象越来越难挑”的话。
伯母的心中已经定下了金龟婿,那金龟婿不是别人,正是猎人许秦。在伯母看来,许秦不但相貌令人满意,家境也不错,更别提还曾救过她一命。
思姐当然不答应。
但是此时非彼时。思姐这次突然从城里回来,并且一回来就病倒了。这让村里的人产生了无限的遐想。流言飞语也纷纷浮出水面,说什么思姐在城里做了什么坏事被人家开除啦,得了病不敢说偷偷回来啦,等等。这一下子,以前来踏门槛磨嘴皮的媒人忽然就不见了许多。不过许秦并没有听进去那些流言,每次打了好猎物都拿来给伯母,叫伯母煮汤给思姐喝。
也许是选择少了,也许是往事淡去,也许是出于感恩,反正由于种种原因,思姐最后让许秦将结婚戒指套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思姐说,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就傻傻地看着月光铺洒的窗台,期待着不可能出现的影子。
一年之后,思姐生下了一个女娃娃。许秦的家里很不满意,坚持要思姐生第二胎,并偷偷贿赂医院的相关医生,一定要先鉴定肚子里的孩子是男孩才生下来。
许秦本想帮思姐说些话,无奈年过六旬的婆婆死活不答应。许秦只好唯唯诺诺地承应下来。
又过了两年,思姐终于如愿以偿地生下了一个男娃娃。许秦全家欢喜不已,特别是婆婆,天天搂着男娃娃喊着“小心肝”“小祖宗”“小独苗”之类的话。伯伯与伯母也喜笑颜开,以为思姐从此可以在许家挺直腰杆。在他们那一辈人的眼里,还是只有男孩才能接下延续香火的重任。女孩嘛,终究是“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
可还没有等众人从巨大的欢喜中缓过劲儿来,一场巨大的悲剧就发生了。
男娃娃在满月的那天无缘无故猝死!
婆婆顿时昏倒在地,一个月不能下床。伯伯和伯母也在家中以泪洗面。
许秦在同村人抬孩子的尸体出去埋葬时,一头撞向门前的大柱,头破血流。亏得旁边有个妇女及时拉了一把,不然许秦早已命归西天。思姐更不用说了,形容枯槁,呆若痴人。我跟着本行亲戚去看望她的时候,发现她的身体如同失去了三分之一的水分一般,双目深陷,双颊凹陷,甚至连双耳都有一种被霜打过一般,好像一不小心就会耷拉下来。
事虽至此,许秦的老母亲仍不死心,过了不到一年,还是要求思姐给她老人家生下一个继承香火的男娃娃。
某日,思姐腆着肚子从医院检查回来,看见门口有一人一狗,好像专门为她等候多时。奇怪的是,狗是直立的,人是半蹲的。人的脖子上有一根铁链,铁链的一端被旁边的狗爪拽着。其情形像极了猎人要出门打猎,只是刚好人狗位置颠倒。
思姐吓得呆立原地,只听得狗哗啦啦地晃了一下铁链,说道:“哎,看来我跟许秦的协议要破裂了。他媳妇的肚子里居然怀了个黄鼠狼种。狗是狼的亲舅舅。虽然黄鼠狼不是真正的狼,但我也算是半个舅舅吧。我怎么下得了手呢?”
然后,那狗对旁边的人喝道:“起来!”那人就从半蹲变为站立。那狗又凶狠狠地叫道:“走!”那人便乖乖地在狗的前面开路。
那狗斜睨了思姐一眼,似乎是很生气,但并没有对思姐怎样。哗啦啦,那人脖子上的铁链拉直了,牵动狗的爪子。那狗便大摇大摆地离去了。
十月怀胎,终于等到一声啼哭。孩子诞生了。
这个孩子顺利地满月,又顺利地满岁,让思姐和许秦悬着的心终于有了着落。
只是,这个孩子见到鸡就要扑上去撕咬。长大以后虽然得到一定的控制,但是每次见到人家吃鸡肉或者喝鸡汤,他就要流出三尺长的涎水来……
咔、咔、咔……
湖南同学的故事讲完了,但是墙上钟表的秒针还是一如既往地往前走动……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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