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地狱
“这个孩子,不能留。”眼前的女人虽然低垂着眼睛,但依旧可以看到她眼角流露出的恨意。她的表情非常平静,可是语气却透露着一股肃杀之气。三天前, 在市中心三春大厦发生一桩骇人听闻的命案。
这栋大楼是商住两用楼,很多规模比较小的公司喜爱选择这种总价较为低廉的大楼作为办公场所。钱大伟妇科诊所就在三春大厦的22楼A座,这家诊所只有钱医生以及护士一人,平时基本只接待熟客介绍来的病人。
当天整个诊所里一片狼藉,所有的医疗器械都掉了一地,四十五岁的女护士最起码被割了几十刀,白色的护士服被自己的鲜血染红。她的脖子上还缠绕着一段白布, 那是检查室用来遮挡的帘幕。
地上散落着数十把手术刀、手术钳,每样工具上都是血迹斑斑,看起来似乎是这么多器具一起捅死了女护士。
最引起轰动的要数钱医生。
他同样身中数十刀,同时从22楼被人推出,像是一个炮弹似的重重摔下,不仅把自己的脑袋砸了个稀巴烂,身下的一辆商务车同样顶塌窗碎,惨不忍睹。
负责调查案件的罗警官经过调取电梯内的摄像,发现案发时间有一名长发孕妇进出诊所,之后不过五分钟,钱医生就从楼上摔下。
虽然电梯内的摄像并不清晰,可是罗警官仍然觉得镜头里的女子有些眼熟。在查阅进出大厦的登记记录之后,他看到“顾荔”这个名字,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这名女子曾经是一起掳人案件的受害者。六个多月前,邻市有一名死缓囚犯越狱并逃窜到本市。那天夜里下着倾盆大雨,顾荔在加班后回家的路上被人掳走,拖至距离居所不到二十米的拆迁居民区,期间被人抢劫、殴打,身体受到残酷的虐待。最后凶手将一块浸湿的棉布遮住她的口鼻,幸亏她懂得忍耐才逃过一劫。
之后顾荔精神受到很大的打击, 一直有创伤后遗症。当罗警官抓到那个逃走的犯人请她去指认的时候,她几乎毫不费力就认出凶手,激动地直接晕倒在地。
经过审判,那个犯人越狱之后再次犯下伤害他人身体的重罪,在一个多月后即被处以枪决。
罗警官记得顾荔有个很恩爱的丈夫,事件发生之后甘心放弃海外工作留守在她身边。原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顾荔可以逐渐忘记痛苦的遭遇,没想到今次又遇到这么可怕的案件。
想到这里,罗警官不由对这个女人心生怜悯,只是女人说出的话却让他大吃一惊。
“你……你刚才说你去诊所是为了什么?”他小心翼翼地再问一遍,生怕自己听错了。
“我去堕胎,这是个孽种,不能留。”回答相当决绝。
虽然从时间上来判断,最后接触钱医生主从两人的就是顾荔。可是看顾荔大腹便便的样子,说她以如此残酷决断的手法杀死一男一女两个壮年人,恐怕不会有人相信,事实上也不太可能。
但是由于找不到第三者入侵的证据,那些杀人致死的凶器上没有任何人的指纹, 只有在妇科检查的病床上找到一些毛发, 而这些毛发则属于顾荔。
罗警官判断,应该是顾荔原本准备检查身体,突然不知道什么原因离开了诊所,就在她离开后不久,钱医生和护士惨遭不测。
“顾小姐,我看你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如果堕胎恐怕很危险,一般医院不会同意的吧?”罗警官试探着问道。
顾荔原本低垂着的头突然抬起,对着他悚然一笑,“没错,所以我才来这家小诊所。”
“其实我听说过产妇有时会得产前忧郁症,或许和先生多交流会有改善。”罗警官没有结婚,干巴巴地将自己从电视上看来的解释复述了一遍。
顾荔摇头,这时罗警官忽然发现,她之所以低垂着头其实是在凝视着自己的肚子,用冷酷、凶狠、仇视的眼神凝视着自己隆起的小腹。
“没用的。你不知道它有多坚强,我跳绳、游泳、吃各种奇怪的中药,甚至有一次还故意从楼梯上滚落下去。它就是这么坚强,它是来报复我的,不让我们家破人亡绝不罢休!”
顾荔喃喃自语,她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伸手搥打自己的肚子,边打边叫道:“孽种!你是孽种!你是恶魔留下的孽种!去死吧!”
罗警官吓坏了,急忙叫来女警察按住她,同时派人通知家属接她回家。
“是我把厄运带给了钱医生。”在等待丈夫的时候,顾荔疯狂的情绪终于渐渐平静,她沉默许久后再次开口,目光从自己的肚子上移开,失去凶光的眼睛也同样失去了神采,直愣愣地看着罗警官,让他有点浑身不自在。
当天案发时间之前半小时,顾荔约好在钱医生诊所堕胎。可是就在她躺上病床时,忽然感到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腹中原本只有四个月的孩子仿佛在威胁她尽快离开这里。
不仅这样,腹中有股力量让她不由自主地起身,连话都说不出口,跌跌撞撞地离开了诊所。
“我走后,那个恶魔没有放过钱医生。它要报复所有伤害过它的人,所以是它杀死了钱医生。”顾荔的脸上流露出一股宿命般的绝望气息,她苦笑道,“罗警官,你不要查了,你找不到凶手的。”
“那你认为凶手会是谁?”
“洪泽晨!”
罗警官在心里叹息,暗想顾荔产前忧郁症真是相当严重,简直到了胡言乱语的程度。洪泽晨就是半年前的逃犯,他身负杀人重案被判处死刑但在上诉期间越狱流窜至本市。顾荔就是被他抢劫虐打,身心受到严重创伤。
可是,若说钱医生之死和洪泽晨有关也太不可思议了,因为他早在四个月前就被执行枪决。
等到顾荔的丈夫柯先生赶来的时候,她重新恢复到木木的样子,一张脸冷若冰霜,像是带着难看的面具。柯先生对太太呵护备至,就连一旁负责笔录的女警都用羡慕的口气说道:“这位先生人真好,不过任何女人遭遇强暴都会有心理阴影吧?虽然柯太太怀孕四个多月,不会是那个犯人的孽种。”
罗警官一愣,他注意到顾荔的肚子很大,没想到却只有四个多月。他忍不住反驳道:“不要胡说,她虽然差点被犯人打死,但是并没有遭到强暴。”
“啊?”
“经过活体取证,顾荔全身多处受伤,伤势很重。但是她并没有被性侵害的痕迹,所以她完全没必要担心怀上犯人的孩子,因为根本不可能。”
罗警官再次拜访顾荔是在一个月之后,她腹大如鼓,就算坐在有靠背的沙发上也得捧着自己的肚子。她的脸色很苍白,眼圈乌黑,两颊消瘦。丈夫柯先生说她整夜整夜睡不好,吃得也很少,可是肚子却比别人怀孕八九个月的都要大。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罗警官发现她的视线始终向着自己的肚子,恍如未闻。
“她几乎整天盯着自己的肚子看,说要监视那个……那个恶魔。”柯先生艰难地吐出“恶魔”两个字,的确,让一个父亲称呼自己未出生的孩子为“恶魔”,实在是有够痛苦的。
罗警官继续问道:“你为什么觉得肚子里的孩子是洪泽晨的?”
听见“洪泽晨”这个名字,顾荔闪电般的抬头,露出恐惧的神色。
“根据验身报告,你没有受到任何性侵害的痕迹,所以你现在的创伤后遗症很不正常。”
罗警官看到顾荔一副马上要晕倒的模样,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上周我们抓到了一个抢劫犯,在搜索证据的时候,我们在他的住所找到你之前被抢走的手机等财物。经过审讯,他承认九月十七日晚上抢劫殴打一名过路女性,并通过照片指认就是你。”
顾荔双手掩面,呜呜地哭了起来。
那天大雨倾盆,顾荔根本没有看清抢劫犯的样貌。她被人抓住头发,用后脑不断撞击水泥地,腹部吃了不下几十二十拳,将尚未消化完的晚饭全部呕吐了出来。她的耳边只有哗哗的雨声和男人发出的闷哼。
恐惧、愤怒和仇恨填满了她的内心,她装死以求活命。
但是让她觉得糟糕的是,她没有注意到半点凶手的特征,就连声音也不过是哼哼而已。所以当警方将逃犯洪泽晨的照片摆在她眼前的时候,她下意识地认为当时伤害自己的就是这个曾经杀害四人的凶徒。而凑巧的是,警方抓捕洪泽晨的地点恰好就是顾荔被抢劫的那个拆迁区。
洪泽晨长相平凡,但是有一双利剑似的眼睛。就算仅仅看照片,顾荔已经觉得很不舒服,这双眼睛太过灵活,好像真人会随时随地从照片中走出来。
“公审洪泽晨的那天,我明明不想去的,但是却鬼使神差去了法庭。我坐在最后一排,当法官判决死刑立即执行的时候,洪泽晨突然扭头看了我一眼。”顾荔尖尖的手指抓紧自己的腹部,大概是肚子太过浑圆的关系,她只抓住了覆盖在肚子上的毛毯。
“那个眼神,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恨我,恨我恨得要命。他恨我诬陷他,所以他要报复。第二天,我就发现怀孕了。这个孩子,就是洪泽晨的化身。”顾荔指着自己的肚子,表情悻然。
之后的几晚,她都梦见洪泽晨咬牙切齿指责她诬赖自己,就算当了鬼也要报复绝不罢休。
“钱医生就是被我连累的。”顾荔咬着嘴唇,举手又想要捶自己的肚子,却被丈夫轻轻握住。
“我们昨天抓到杀死钱医生的凶手了。”罗警官明显感到顾荔身体一震,用难以相信的眼神望着自己。
杀死钱医生和护士的凶手是三春大厦的一名孙姓清洁工人,此人负责清洁二十至二十五层,曾经一度因回收医疗废品的事情和钱医生积怨已久。
案发当天,就在顾荔走后不久,孙工人从后楼梯悄悄走进诊所准备偷一些管制类药品却被护士发现。愤怒的钱医生不理会他的苦苦哀求一定要报警,结果被他用诊所内的手术刀扎死。
之所以凶器上没有指纹,那是因为他戴着保洁手套。
“看吧,什么亡灵复仇之类的事都是假的,你所怀的孩子也绝对不会是孽种。医生也说了,之所以肚子特别大是因为羊水过多的缘故。”柯先生激动地搂住呆呆的妻子,向罗警官道谢:“谢谢你警官,我的妻子应该可以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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