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umelo 发表于 2023-11-27 09:31:55

他看见

  大约是从一个多月之前,我常常会做一些奇怪的梦。在梦中我仿佛颠簸在混沌之海,在光影之间迷失方向。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呼唤我,可是却怎么也听不真切。突然, 那个声音在我耳边变得尖锐无比,那是个似男若女的声音,他尖声叫道:‘就是你!’我一惊而醒,发现自己坐在床上,浑身都是冷汗。
  这件事发生在我本科期间,那时候我念的专业是经济学, 与如今的硕士天差地别。在我大三的时候,虽然别的同学都在忙碌于实习找工作, 由于我早就决定了要考研, 因此学习生活倒也极有规律,有条不紊。
  这段时间,我们寝室新搬来一个本科二年级的女生。她叫俞芬芳,是个长相可爱的大眼睛女生。据说是因为二年级需要重新编排寝室,女生人数恰好为单,可怜的她就被安排到我们寝室,看着她形单影只,有时也很可怜。
  不过她到来后不久,我们寝室中其他二人就表现出不满。
  “这个女的,经常会半夜三更突然起来。有时坐在床上、有时光脚站在地板上,吓死人了,象女鬼似的。”室友蒋莉这样对我抱怨,由于我是本市人,并不经常住在寝室,因此倒是不知道俞芬芳到了晚上居然会有这样怪异的举动。
  那天恰好我和俞芬芳在食堂遇见,一边吃饭,一边她对我吐露了心声。
  “第一次做这种怪梦我醒来后发现自己坐在床上,第二次醒来后则发现自己光脚站在冰冷的地板上, 第三次更加可怕,我的手已经触碰到了房门把手,好像随时打算走出去。”
  她塞了一团白饭在嘴里,却如鲠在喉,怎么也吞咽不下去,眼睛中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悲伤。我这才注意到她眼眶乌黑,原本明亮的眼睛早就失去了神采,脸颊消瘦,不仅憔悴竟还露出几分老妇的姿态。
  我听二年级的学妹们说过,俞芬芳是个孤傲冷淡的人,平时并不好相处,对成绩看得颇重。因此虽然她长相不错,却乏人问津,这次二年级重新编排寝室,一方面固然是女生人数落了单,另一方面也是没有熟识的寝室愿意收留她。
  “你说她会不会是梦游啊?余美琪?”专业课时,室友蒋莉悄悄地问我, 她从一开始就不喜欢阴郁的俞芬芳, 想来也是,俞芬芳沉默得可怕,你和她说上十句话,她能回复一句“嗯”已经算是极其难得了。
  “我怎么知道?或许只是做噩梦吧。”
  当天晚上,我留在寝室过夜。
  我们三个女生照例要进行一番“卧谈会”才会睡觉,俞芬芳一声不吭,当着我们的面塞上耳塞,面无表情地爬上自己的床。我们三人面面相觑,难免顿觉意兴阑珊。
  我偶尔才会在寝室留宿,因此有时夜不成寐。正迷糊间,忽然感到上铺震动,俞芬芳呼吸急促,像是在大口喘气。我眼前竟出现一双穿着白色睡裤的双腿,吓了我一跳。
  我急忙下床查看,只见我上铺的那个女子,长发遮面,低垂着头,正坐在床铺的边缘,那一身雪白的睡衣看起来真好像午夜凶铃中的冤魂似的。
  学校规定本科学生必须参加满几次讲座,同时这也是平时成绩考核标准之一。偏偏今天的讲座居然放在早上九点开始,我一向晚睡晚起,眼睛惺忪地跟着三位室友匆匆赶往阶梯教室。
  我暗想若不是我还没有凑齐讲座次数,谁耐烦大清早来这里听一个老太太说什么“人生态度与未来规划”讲座。整个阶梯教室里稀稀落落坐着的都是来凑次数的同学,各个年级都有。我们四人躲在后排,蒋莉在低头玩手机、另一位室友方婷在偷偷吃早饭,而一向沉默寡言的俞芬芳则埋头书堆里。
  或许是早晨大家都没什么精神的缘故,老太太中气十足的声音响彻教室,我耳边只听到她沉闷乏味的演讲,滔滔不绝地向我们灌输她所认为的积极向上的人生态度,并伴随着幻灯片翻页的声音,让本就精神不振的我趴在课桌上昏昏欲睡。
  这时,我从侧面看到坐在我身旁的俞芬芳突然坐直了身子,她满头长发垂下,将她原本就小巧的脸蛋全部遮住。她身子微微在发抖,猛地站了起来。
  讲座的老太太愣住了,俞芬芳站在阶梯教室的后排显得十分突兀,周围的同学纷纷扭头,露出惊讶的表情。蒋莉在我身旁低声说道:“又来了。”
  “这位同学你有什么问题吗?”
  根本不理会老太太的问话,她双手向前伸出,拖着沉重滞纳的步伐,沿着阶梯教室一格一格往下走,她眼睛似开似闭,双手像是要抓住什么,就这样一直走到老太太的身旁。
  我看她行状入魔,老太太已经快吓晕,紧紧抓着讲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俞芬芳绕过老太太,握住了教室门把手。
  她突然拼命旋转着门把手,众目睽睽之下,安静的教室里充斥着“嘎啦嘎啦”把手扭动的声音,不仅刺耳,还有着一分难以言喻的诡异。
  她长发散乱,因为用力旋转着把手的缘故导致她全身都在抖动,这种日本恐怖片中才有的情景让老太太大惊失色,连连对着其他同学说道:“你们谁……帮帮这位女同学,她……是不是想出去呀?”
  我和蒋莉方婷刚站起来,就看见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一个身材高瘦的男生一脸诧异地站在门外,与披头散发的俞芬芳直接面对面。
  这时,俞芬芳忽然尖叫一声:“就是你!”随后无声无息,晕倒在地。
  那男生更加错愕,他的目光转移到我的脸上,用无比虚弱的口气说道:“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余美琪同学?”
  我来不及回应他,俯身去查看俞芬芳。
  只见她双目紧闭,呼吸变得悠长,竟似乎睡着了。
  几个人七手八脚将她送入校医院,内科张医生皱眉说道:“开什么玩笑?怎么又是她?”
  原来这已经是她进校以来,第四次发生在课堂上开门不遂,随后晕倒的事件了。她们全班同学都怕了她,没人愿意和她一个寝室,都说不想在夜半时分突然醒来体会恐怖片的刺激。
  “原来她从九月份进学校就发生过这个情况了呀!”听到内科张医生说这是第四次出现晕倒事件,室友方婷忍不住咂舌。
  “这倒不是。”张医生说道。原来第一次俞芬芳在课堂上晕倒是发生在大约十一月底,那时候整个专业的人都在阶梯教室上政治理论公共课。
  由于我们学校一年级入校后暂时待在郊县的分校区,直到二年级才回到市区总校区。因此当时接收俞芬芳的医生是轮流驻留分校区的姚医生。
  两次晕倒的状况如出一辙,都是在老师讲课到一半的时候,她突然在安静的教室里站起来,长发披面,双手向前,亦步亦趋走下台阶,绕过老师,对老师的询问充耳不闻,最后抓住门把手,拼命地扭动。
  她像是要开门,但是怎么也打不开,所以把手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响彻整个教室,甚至有的女生都惊叫起来。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门打开了。
  “放心罢,”张医生看了眼躺在病床上的俞芬芳,“她正呼呼大睡呢,和以前完全一样。隔个半小时一小时的,她就会没事人一样的醒来。”
  蒋莉没好气地说道:“真是神经病,分配到我们寝室真是倒霉。”
  见俞芬芳有张医生照顾,我们三人也回去准备下午的课,料想讲座是没法继续下去了,那老太看来也是吓的够呛。
  刚走出校医院,就听见有人叫我。停步一看,原来就是那推开门与俞芬芳面对面的男生。他叫章霖,是本校旅游学院三年级的学生,虽然与我不是一个专业,但由于我们都是空手道社团成员的成员,因此倒也算认识。
  他给人的感觉很柔弱,不仅仅是外表清秀的缘故,整体气质也是怯怯弱弱,说话轻声细语,眼神略为有些闪烁。我搞不懂这样的人来参加体育社团有什么意义,按照他的说法,似乎正是想要磨炼自己的意志。
  “那位同学没事吧?”他怯生生地问道,我看到他这副有些畏缩的样子顿时有些不耐,粗声粗气地回答道:“没什么,她……只是精神不太好,所以才会晕倒。你别放在心上。”
  “那我就可以去安心上课了,我还以为我看上去很恐怖,吓倒她了呢。”他虚弱地微笑起来,和我摇手道别。
  午后我去看看俞芬芳的情况,走进校医院,只见她拥被坐在病床上,长发任意披散在肩膀,眼神呆滞。
  “你好点了吗?”我递上一瓶纯净水,为她拧开瓶盖。
  俞芬芳往肚子里灌了一大口水,无力地说道:“我又做梦了!又是那种可怕的梦!我梦见自己被束缚在一间密不透风的屋子里,层层叠叠都是房间,我拼命想要找出口,可是一切都是徒劳。等到我总算看到有一扇门,门把手却怎么也转不开。我好害怕,因为天花板上有双眼睛,用冷酷的眼神看着我。今天……今天我好不容易打开了这扇门,但是……我却看到了眼睛的主人!”
  内科张医生说,由于一年级时俞芬芳连续数次因在寝室或是课堂上发梦后晕倒,学校也十分紧张,还曾经指派了一位教育学院的心理系教授来为她进行心理诊断与辅导。
  俞芬芳的症状有些类似“梦游”,也称之为睡行症。据统计,梦游症患者大约占人口总数的百分之一至百分之六。绝大多数发生在儿童与男人身上,其中儿童占大多数。而成年人发生梦游,多与患精神分裂症、神经官能症有关。如果没有发生脑器质性病变,梦游并不需治疗,有时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自行治愈。
  校医院安排俞芬芳进行核磁共振,并未发现她的脑部有任何病变状况,于是那位教授就想通过谈话,找到她状似“梦游”的原因。
  按照弗洛伊德的说法,梦游是一种潜意识压抑的情绪在适当的时机发作的表现。绝大多数梦游患者都有过相当痛苦的经历。
  因此教授不仅与俞芬芳谈心,还约见了她的父母,想要了解俞芬芳的成长历程。
  俞芬芳不是本市人,出生在距离本市大约一百八十公里的H市。她的少女时代都在那里渡过,直到高考填报了本市志愿,来到本校读书。
  据她的父母表示,俞芬芳生活一向四平八稳,在家里乖巧听话,学校里读书成绩也不错,很少有需要他们担心的地方。家中父母都是公司职员,收入稳定,在衣食住行上也从来不会苛待女儿。因此,即使如她父母,也想象不出有任何原因导致女儿发生这样奇怪的现象。
  而经过与俞芬芳的交谈,教授也发现她虽然沉默寡言,性格内向,却也没有任何分离性障碍或是癫痫的症状体现。她不过就是个兴趣单一象白开水一样平淡没有味道的女孩子而已。因此教授只能判断,或许是俞芬芳的症状是由于在新环境中觉得紧张,压力过重导致。
  关于治疗梦游症一般采取适量镇定剂与厌恶疗法,但是教授关于选用哪一种治疗方法却始终在斟酌,下不了决定。
  原来俞芬芳的症状虽然符合一般梦游症的表现,却有其不同之处。大多数梦游者在醒来后对自己的行为一无所知,少部分会略微记得一些梦境,极少有如同她这般,将梦境记忆地这样清晰。而且白天随便打瞌睡也会出现梦游的情况更是罕见。
  正因如此,教授只同意内科医生为俞芬芳配备了少量镇定剂以备不时之需。
  “总之,你们同寝室的人要多多注意她。”临走时,张医生这样对我说,“还要注意你们自己的安全。”
  我这样关心俞芬芳的情况并非杞人忧天,毕竟她要与我们同住一年有余,期间无论发生什么意外都会造成大家的困扰。看来这段时间我也要留在学校,多个人也好互相照应。
  我这样想着步入教学楼,却看见楼梯口围着一群人,我拨开人群,只见俞芬芳跌倒在地,面露痛苦之色,手脚处都是擦伤。而在一楼和二楼的交接拐弯处,章霖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表情又是慌乱又是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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