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发小大烈
我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叔,俗话说“萝卜不大,长在辈儿”上。我叫他叔儿,可他才年长我三岁。我表叔从小嘴欠,和我吵嘴架鏖战了三十来年,从没赢过。他有个同住在胡同里的发小,可以说是天赋秉异,非同寻常。此人名唤大烈。对,您没看错,大号儿就叫这个,听说是他们家里有懂的人,专门结合生辰八字给他算的。
我为什么说大烈不同寻常呢?因为他只要看到一个人的样子,就可以非常精准地说出这个人的脾气秉性成长经历,甚至是未来命运。
我第一次见到大烈时还上初中呢,放暑假去我表叔家里玩儿,他正跟大烈还有其他几个胡同里的半大小子踢足球呢。见我来了,我叔就下场带我吃麦当劳去了。往回捯二十年,一顿麦当劳那可是回味无穷的珍馔大餐啊!
大烈跟上来问我叔:“嘛去啊?再踢会儿呗!”我叔㔾斜着我说:“这不来亲戚了嘛,姑奶奶驾到,回见吧您哒~!”那时的大烈瘦瘦高高的,皮肤黝黑结实,一双圆圆的大眼睛黑白分明,目光炯炯。
没过多久我又去找我叔时,他一脸坏笑地对我说:“哎,你知道大烈是怎么评价你的吗?”我一脸莫名其妙地问他:“敢情你们大老爷们也兴背地里碎嘴子嚼舌根?”就是这时候,我叔给我讲了大烈会“相面”的特异功能。
听他吹得神乎其神,我按捺不住爆棚的好奇心问道:“你同学到底说我什么了?从实招来。”我叔憋着怀笑说:“大烈说你这个人吧,心和脑子都跟水豆腐似的。”看我一脸不解,我叔进一步解释说:“他的意思就是,你心软,并且大脑平滑缺沟回。”
时隔二十年,我至今都清晰地记得这句阴损刻薄无比不着调却又随着时间逐一应验的“神预言”。我分分钟翻车泼骂了表叔一顿,还很贱地把这事儿告诉他爸了,搞得这家伙结结实实被他老豆修理了一顿。
然而不过十几年时间,我因为“农夫式心软”吃亏上当不计其数,也因为头脑简单遇事冲动而结结实实栽了好几个大跟头。对于大烈的这个天赋,如今我是心服口服。
看到这里一定有人要私信求大烈的联系方式了,有言在先,大伙儿都不用费那个劲了,大烈早已“金盆洗手”,绝口不说任何带有预言性质的话了。
我表叔说他上大二那年,交往了一个师范学院的女朋友,有一回他带着这女孩儿跟大烈等几个哥们一起去野三坡玩儿了一趟。回来以后大烈先是一直躲着我叔,见着了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怪异神情,架不住我叔刨根问底一通追问,他才支支吾吾地说:“你跟那女孩儿,别太认真了吧,没有结果的。”
其实我叔对那个女友并没有太大感觉,是女孩执着追求的他。原想着交往一段时间处处,说不定能擦出点儿爱情的小火花儿来。听大烈这么一说,又鉴于他以往诸种惊世骇俗的“神迹”,我叔思前想后,还是跟女孩和平分手了。
大四毕业前夕,我叔跟同学们吃散伙饭时辗转听说那个女孩休学很久了,她一直有先天性精神分裂症,连上大学都是体检作假隐瞒了病情病史。我叔后怕得出了满身冷汗,赶紧找到大烈郑重其事地感谢他当年对自己的“醍醐灌顶”之恩。
大烈有些惶恐又很严肃地对我叔说:“这件事情以后跟谁也别提了,你记着,我什么都没跟你说过,你们当年分手就是单纯的性格不合,没感觉了。再提起来到处说。对你对我都非常不好!”吓得我叔自缝八卦大嘴巴N多年,前不久才不慎失言被我挖出了这桩陈年基友秘闻。
就着这话茬儿就聊起了大烈,我说哪天再让他给我相看相看,这么些年过去了,瞧瞧我除了脸上长出皱纹来了,脑子里是不是也生出了那么几条智慧的沟回。我叔说你可拉倒吧,前些年大烈经历了一件事后再不提供任何“特异服务”了。
2014年,跟我叔和大烈住同一条胡同的花丫儿考上了复旦大学,她父母隆重举办了盛大的入学答谢宴,大烈我叔都在座。那年年底,快过元旦的时候,大烈突然神色紧张地跑到花丫儿家,叫她父母无论如何赶紧让她回家,大烈说他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要跟花丫儿说。
花丫儿爸妈见状,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前几天闺女刚来过电话,说马上放寒假了,元旦三天小长假就不回来了,她想跟几个同学一起去外滩跨年。可瞧大烈急扯白脸的样子,竟像是出了天大的事情一般。二老觉得这家伙别是看上自己闺女了,想趁新年表白吧?
离元旦还有一个星期的时候,大烈简直急得上蹿下跳了,一天好几趟奔花丫儿家跑,催促甚至是恳求花丫儿爸妈赶紧打电话叫她回来!老街坊们背地里都开始对大烈指指戳戳,觉得他一大小伙子岁数到了不谈恋爱,别是精神上憋出毛病来了。
我叔了解大烈的“超能力”,也隐隐约约猜出他此番惊世骇俗的反常背后必有隐情。于是那天在胡同里碰上花丫儿她爸,就郑重其事地劝了一嘴,说您不妨叫花丫儿回来一趟,当面锣背面鼓地找大烈问问清楚,到底看看这小子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花丫儿爸妈一合计,觉得我叔说得也有道理,就连夜给花丫儿致电,死说活说到底把她叫回了家。
等他们一家三口登门造访大烈,问他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要跟花丫儿说时,只见大烈捂着大厚棉被躺在床上,脸色煞白冷汗横流,连话都说不成句了,一眼看见花丫儿,大烈挤出一个虚弱的微笑,颤抖着说了句:“回……回来啦……”
花丫儿一家看大烈病成这样,也不好再多问什么了,只得满肚子不快地告辞回家了。第二天一早,新闻里铺天盖地都是上海外滩跨年夜踩踏事故的报道。花丫儿爸妈这才恍然大悟,痛哭流涕着又去了大烈家。大烈他妈满头雾水,说大烈夜里高烧四十二度,住院输液去了。
那回大烈大病一场,在医院住了将近一个月才回家。花丫儿爸妈备了重礼登门道谢,大烈瘦得都嘬腮了,一双眼睛显得尤其的大,他莫名其妙地说:“叔儿,婶儿,您们谢我啥啊?原本我想给花丫儿介绍个男朋友,结果我这一病,人家公派出国了,怨我,全怨我,您说早不病晚不病的……”
没等大烈说完,花丫儿她妈一把抱住大烈,泣不成声。
我叔原本以为此事就算告一段落了,他被大烈彻底圈了粉,敬佩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溢于言表。2015年早春,有一晚大烈下班回家,路过街道上一处建筑工地时,一大块预制板几乎擦着他后脑勺结结实实拍在了地上。大烈吓得跌坐路旁良久,腿软得站都站不起来。他心里清楚这不是一起简单的意外,而是某种天启与警告。
我听说算命的因为总泄露天机,大抵都会有“三弊五缺”,或是自己肢体残缺,或是子嗣儿女缘薄。也许渺小脆弱的平凡众生没有权利窥探天机,篡改因果。可上苍终归是有好生之德,偶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大烈这等天命之人慈悲救世,行侠仗义。
谢天谢地,有大烈们驻留这世间,即使苦海无涯风雪交加,亦总归希望可期,生有可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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