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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皮皮与内丹 [打印本页]

作者: family 时间: 2023-9-14 09:30
标题: 皮皮与内丹
　　一
　　皮皮这个名字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得来的。
　　只有最调皮、最捣蛋的青蛙才能配得上这样的称号。
　　在黑龙潭，之前整整五年没有青蛙叫这个名字，对于青蛙来说，五年，差不多要算是一个世纪了。
　　在黑龙潭，青蛙的起名不太一样，不是按姓氏，也不是按家族，不是父母起的，而是根据性格，由大家给起的。老实的，就叫老实包，话多的，叫话唠，聪明的叫聪明鬼，脾气暴躁的，就叫暴躁。
　　至于，有两个脾气相似的，都叫老实包的，该如何区分呢？
　　那就根据名字后面的拖音来区别。
　　拖音长的，就是岁数大的，当然，岁数一样大，一个脾气的，也是会存在。也是根据音调来区别。反正，说到聪明鬼，再加上一点颤音，黑龙潭的每个青蛙都知道是在说谁，不会弄混。
　　但是，皮皮这个名字可不一样。
　　这个名字没有颤音，不用区分，一个时期永远只有一个青蛙叫这个名字。如果，那个时期找不到特别捣蛋的，仅仅是有点捣蛋，那么，这个名字就算是空缺，也不会被征用。
　　所以，皮皮之所以叫皮皮，可见他是有多么捣蛋了。
　　正午时分，别的青蛙不是在荷叶下面纳凉，就是躲在潭边的水洞里打盹，但皮皮跟大家不同，他非要爬上潭边的一棵大树，玩跳水。
　　这有点打扰到大家了。
　　最先表达不满的果然是暴躁。
　　“大家都在睡午觉，你能安静一会儿吗？”暴躁说。
　　皮皮兴致勃勃地从他身边游过去，头都没有回一下。
　　他爬上大树，沿着垂直方向，抱着头旋转了一周，又啪地一下落进水里。
　　皮皮经过暴躁时，暴躁又提了一次意见。
　　这次，声调大了一些。
　　皮皮必须得回应了。
　　“我为什么要安静？我精力十足，我得活动活动。”皮皮说。
　　“可大家都在睡觉。”暴躁喊了起来。
　　“大家睡觉关我什么事？我反正不想睡觉。”皮皮说。
　　暴躁憋红了脸。
　　但他并不敢采取进一步的行动，皮皮么，那不是徒有虚名的，跟他打架，肯定占不到什么便宜。暴躁虽然脾气暴躁，但他并不傻。
　　聪明鬼也受到了打扰，午后，他本来还想做个好梦呢。
　　皮皮再一次蹦下来时，聪明鬼先赞扬了他。
　　“这次入水不错，水花很小。”聪明鬼说。
　　皮皮傲慢地笑了起来。
　　“这不算什么，我还能跳得更好。”他说。
　　“那当然，那当然。”聪明鬼连忙说。
　　皮皮快从聪明鬼身边游过去的时候，聪明鬼又说话了。
　　“昨晚，你看见绿光吗？从龙宫发出来的绿光？”聪明鬼问。
　　黑龙潭靠近悬崖的地方，有一座突起的山峰，在黑龙潭水下有一个洞能通进山峰的内部，里面住着一条大黑蛇。
　　青蛙们管那儿叫龙宫。
　　大黑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住进龙宫的，反正，是很久很久以前，久远得已经无法计量。大家都说，大黑蛇在练什么法术，只是偶尔，才会游出龙宫，出来转转。见过大黑蛇的青蛙，其实寥寥无几。
　　大黑蛇饥饿的时候会发出召唤，听见召唤的青蛙，就会迷迷糊糊游向龙宫，以后发生什么事就没人知道了，反正，从来没有见过进去的青蛙再走出来。
　　不过，住在黑龙潭的青蛙非常知足，除了大黑蛇，青蛙就没有别的威胁了，大黑蛇有法术，别的蛇呀之类的天敌根本不敢涉足黑龙潭，也许，大黑蛇需要食物，才唯独容许青蛙的存在。
　　只有一条大黑蛇，别的就不用担心什么了，这简直就是天堂啊。尤其是，这条大黑蛇食量好像并不大，接到召唤的青蛙只是运气不好，这没什么，总是得有人运气不好。
　　总有一段时间，大黑蛇不会发出任何召唤，晚上，在靠近龙宫入口的那片水域，会闪烁着绿莹莹的光。
　　大家都说，那条大黑蛇在闭关练功，绿光就是大黑蛇练功时鼓捣出来的。
　　没有谁真正清楚发生了什么，反正，当潭水泛绿光时，连大黑蛇也不会来打扰，大家可以尽情地狂欢，无忧无虑，随意潇洒。
　　尽管，大黑蛇闭关结束后，会胃口大开，会有大批青蛙消失，也无法降低青蛙狂欢的激情。
　　得快乐且快乐，再说，就算大黑蛇出关后，受到了召唤，也没什么值得伤心落泪的，反而，现在更应该努力享受快乐时光。
　　昨晚，龙宫又发出了绿光，这意味着，新的一年，狂欢开始。
　　皮皮最开心。他在水里翻滚、跳跃，几乎接近龙宫的入口，那儿绿光也最强烈。
　　可现在，聪明鬼居然问皮皮，有没有看见龙宫里的绿光？还会有谁比他皮皮看得更真切呢？
　　皮皮哼了一声，根本不屑搭理聪明鬼。
　　聪明鬼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哦，对了，你当然看见绿光了。昨晚你好像游得很近，都快到龙宫的入口了。”聪明鬼说。
　　“那当然了。”皮皮傲慢地说。
　　“今天晚上你别游那么近了。”聪明鬼说。
　　“为什么？”
　　“为什么？还能为什么呢，危险呗。”聪明鬼说。
　　皮皮又傲慢地哼了一声。
　　“有什么危险的，我今晚还会那么游。”皮皮说。
　　“不，千万别再那么做，那太危险了。”聪明鬼说。
　　“哼，我偏那么做。”皮皮说。
　　聪明鬼了解皮皮，越劝，皮皮越有逆反心理。既然晚上要靠近龙宫的入口，要做这么刺激的事情，那么，跳水就没什么意思了，还是应该找个树洞，睡一会儿觉，养精蓄锐。
　　聪明鬼的目的达到了。
　　晚上，皮皮真的打算向龙宫入口游时，聪明鬼又后悔了。
　　龙宫的入口，对于黑龙潭的青蛙来说，那就是实实在在的鬼门关。那周围的水域，正常的青蛙根本不会靠近。
　　聪明鬼良心上有点过意不去。
　　他想劝劝皮皮。
　　“臭美妞要在荷花小岛办聚会，一起去吧？”他对皮皮说，他想转移皮皮的思考方向。
　　皮皮拒绝了聪明鬼。
　　“不去。等我游完泳，我再过去。”皮皮说。
　　“你去晚了，可能就没机会了。好姑娘都被别人抢走了。”聪明鬼说。
　　皮皮当然明白。他也焦躁。但他说过今晚要去鬼门关探险，他不能不兑现自己的诺言。
　　“走了。”皮皮说。
　　他开始向目的地游过去。
　　他听得见聪明鬼的抱怨，也听得见别的青蛙的叹息，但他还是义无返顾地开始自己的探险。
　　皮皮当然也恐惧，他在黑龙潭长大，他怎么会不恐惧龙宫的入口呢。但是，他既然夸下那个大话，他就得实现自己的大话，否则，他就不配叫皮皮。
　　但勇气归勇气，他还是呼吸急促，四肢发软。他终于游到泛着绿光的水域边缘时，他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儿。
　　昨晚，他也是游到这儿。
　　任务完成了。
　　皮皮转身，想看看有没有谁能见证他的冒险。他发现，最近的一个树枝上，居然蹲了九个青蛙，全都目瞪口呆地瞧着他。
　　皮皮得意了。
　　他想炫耀自己的勇气，所谓的危险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了。
　　他踩着水，向泛着绿光的水域伸出了一个指头，戳了戳，居然什么事也没有。
　　他能听到那九个青蛙一致的惊呼声。
　　皮皮的胆子更大了，他把整条胳膊都伸了进去。
　　还是没事。
　　皮皮得意极了，这是可以炫耀一辈子的壮举啊。
　　他要更进一步，永垂史册，他索性整个身子游进了那个可怕的水域。
　　居然还是没事。
　　他翻腾了一下，没什么事发生。他就开始使劲翻腾，像平时那样大吼大叫，居然还是没什么事。
　　“过来玩呀。”皮皮喊，他向那九个青蛙招手。
　　没有谁搭理他。
　　那九个青蛙早吓得魂飞魄散。
　　“没事，过来玩吧。”皮皮又喊。
　　还是没谁搭理他。
　　其实，皮皮也纳闷，怎么就没事呢，这么折腾都没事，这还是鬼门关么。
　　如果，皮皮能见好就收，目前的壮举已经足够他吹嘘一辈子了，但，他叫皮皮，见好就收，不是他的性格。
　　怎么回事呀？说好的鬼门关呢？
　　难道，黑蛇闭关，就没功夫搭理皮皮？或者，黑蛇闭关，就啥也听不到，啥也看不到？再或者，黑蛇已经死了？
　　皮皮做了种种推测，要验证他的推测，只要进入龙宫，就一目了然了。
　　进入龙宫？！
　　这是正常的青蛙想都不敢想的事。但既然这么闹腾，还安然无恙，何必不进到龙宫走一遭呢。
　　那一定会名垂青史。
　　能名垂青史，即使死亡摆在前面，也没那么可怕了。
　　说干就干。
　　皮皮潜入水中。
　　在水下，能看到一个园形的入口，绿光就是从那儿渗透出来的。
　　皮皮慢慢游过去。
　　没有什么事。
　　皮皮在入口处迟疑了一会儿，就游了进去。
　　入口的另一边也是在水下，不过，绿光要更强烈，皮皮屏住呼吸，在水底慢慢潜行。挨到一块长满青苔的岩石时，他开始向上慢慢浮。
　　他的眼睛一点一点浮出水面，然后，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没想到，这山峰的内部居然有这么巨大的空间，简直像座巨大的宫殿，到处挂着绿油油的藤蔓，还有各种闪闪发光的器物，如果，皮皮知道金碧辉煌这个词，他会用这个词来形容这山峰的内部。
　　大黑蛇就在盘在正对面的一块巨大的岩石上，那块岩石很平整，大黑蛇就盘在岩石的中心地带，一圈一圈地盘着，头倒是直直地昂起来，张着嘴。离蛇嘴大概几公分的地方，有一颗翠绿的像黄豆那么大的东西在慢慢旋转。
　　所有的绿光都来源于那个慢慢旋转的东西。
　　皮皮观察了一会儿。
　　只有那个发光的东西在慢慢旋转，大黑蛇几乎一动不动，连眼睛都是闭着的。
　　皮皮稍稍弄出来一点响动，大黑蛇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皮皮放心了，他从水里慢慢爬了出来。
　　大黑蛇还是纹丝不动。
　　皮皮开始东逛逛，西瞅瞅。他要游览游览，观察观察，将来出去了，他好向大家介绍龙宫的情况。
　　不过，皮皮并不认识那些金银财宝，也不知道那些东西有什么意义，他只是觉得那些亮晶晶的东西，挨着凉飕飕的，还怪舒服。
　　最后，他的注意力还是被那个慢慢旋转的东西吸引。
　　这个黄豆大小的东西怎么会旋转呢？还能浮在半空中，怎么不落下来呢？
　　还有绿光。
　　就那么一丁点儿的小东西，怎么能会发出那么强烈的绿光呢？
　　有意思，有意思啊。
　　他戳了戳大黑蛇，大黑蛇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好像是傻了一样。
　　他于是沿着大黑蛇的躯体，慢慢向上爬，他想就近观察一下那个发绿光的小豆子。
　　眼前的景象，是黑龙潭的青蛙们做梦都难以想象的，一只青蛙，居然敢爬大黑蛇圆滚滚的躯体。
　　但皮皮就这么做了。
　　他一直爬到了蛇头，那儿离旋转的小豆子最近。
　　小豆子翠绿翠绿，按一个速度慢慢旋转，就算离这么近，也看不出来为什么能浮在半空中不掉下去。
　　皮皮突然发觉，这小豆子似乎味道还不错。
　　皮皮的肚子也配合地咕咕响了一下，他感觉到饿了。
　　那就把小豆子吃了吧。
　　他真那么干了。
　　皮皮伸出自己长长的舌头，卷起那个小豆子，就像吞一只蚊子一样，把小豆子吞了下去。
　　满洞的绿光立即熄灭了。
　　但皮皮顾不上这个了，小豆子一进肚子，皮皮马上觉得浑身燥热。越来越热。有点不舒服。很不舒服。
　　这时候，皮皮感觉到脚下有些动静，他一瞧，妈呀，大黑蛇的眼睛竟然慢慢睁开了。
　　大黑蛇瞧着头顶上的青蛙，有些懵，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赶紧逃。
　　皮皮也顾不上全身的不舒服了，他奋力一跳，从蛇头蹦到最近的一根藤蔓上。
　　他努力向上爬。
　　大黑蛇好像也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大黑蛇愤怒地嘶吼着，巨大的身躯缠绕着岩石，开始撵皮皮。
　　往下是没法跑了，下面，愤怒的大黑蛇等在那儿呢，只能往上跑，抓着藤蔓，乱蹦乱爬。
　　反正，就一直往上爬。
　　岩壁上有点亮光，好像是个缝隙。
　　皮皮全力朝那儿爬，往缝隙里挤。
　　使劲挤。
　　终于挤出来了，但那一侧是悬崖，不是黑龙潭，皮皮刹不住车，他直直地掉了下去，掉向悬崖下方的一条大河。
　　皮皮落在大河的中心，那儿的水流很急，但是，皮皮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感觉全身都要爆炸了，也僵住了，身体的哪个部位都动不了。
　　他只能漂着，顺流漂着。
　　也不知道漂了多久，终于，皮皮感觉到，旁边的水流和缓了，后来，他被挂到岸边的一根枯树枝上，动弹不得。
　　天这时也亮了，皮皮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默默等待。
　　他听到了一点响动，但他没法侧过头看，他的脖子一点也不能动，甚至，他连眼珠都没法转动，只能直愣愣地瞧着眼前的一片区域。
　　响动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慢慢地，进入皮皮的视线里。
　　原来，是两个人。
　　一男一女，一对情侣。
　　皮皮心里念叨，祈祷这两个人没有注意到他，一只动不了的青蛙，不应该会引起人类的注意。
　　但皮皮错了。
　　这两个人盯着皮皮，眼皮都不眨，他们弯下了腰，越来越近。
　　那个女人温热的手甚至抚摸着皮皮的头。
　　“好可怜呀。”那个年轻的女人说。
　　二
　　皮皮再次醒来，已经是一天以后了。
　　那个女人抚摸着皮皮，皮皮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好像那个女人的手有什么魔力似的，然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不清楚，但是，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他仿佛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一个白色的新世界。
　　眼光所及，什么都是白色的。
　　皮皮发觉，他的眼珠还是不能转动。
　　他听得到周围的响动，然后，一张人脸出现在眼前。
　　还是人类。还是那个女人。
　　“他睁开眼了，大夫，他的眼睛睁开了。”那个女人喊。
　　大呼小叫地叫着。
　　立刻有一群人类围观过来。
　　他们长吁短叹，叽叽喳喳。
　　皮皮不明白，他不过是只青蛙，这些人类干嘛为只青蛙这么激动呢。
　　皮皮想躲开他们，躲开这些吵吵嚷嚷的人类。。
　　可他不能动。哪儿也不能动。也就只好再合上眼皮吧，合上眼皮就看不到这些人类了，眼不见心不烦呗。
　　“大夫，大夫，他的眼睛又闭上了，怎么回事呀？他怎么又眼睛闭上了？”那个女人焦躁地喊起来。
　　“哦，他大概累了。让他睡吧，多睡睡，对他有好处。”大夫说。
　　那个女人才住嘴，在皮皮旁边坐了下来。
　　那个女人又抚摸皮皮的脑袋，还有两滴眼泪落在皮皮的脸上。
　　“小乖乖，睡吧，好好睡吧。”女人说。
　　奇怪，这女人这么一说，皮皮又有睡意了。他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皮皮再次醒过来，天已经黑了，四周没那么亮，皮皮感觉好多了，而且，身体也不那么疼痛了。
　　他听到了嗡嗡声，果然，他看见了一只蚊子在四周游荡。他绷紧了神经，进入了捕猎模式。
　　他挺有耐心的，等着那只蚊子进入攻击范围，然后，他就想伸出舌头，快速捕猎。
　　但是，他失败了。
　　他的舌头根本没有伸出来。
　　怎么回事？难道，舌头也不听使唤了？
　　他竭力想伸出舌头，但目光所及，他仅仅看到一点舌头尖儿。
　　最极限，也就能伸出那么一丁点儿。
　　怎么回事啊？
　　皮皮大为震惊。要知道，舌头对青蛙来说，就像枪对于士兵，意义非凡，连枪都没有的士兵能有什么用，生存都困难。
　　他得看看是怎么回事。
　　床边有一个不锈钢的杯子，亮灿灿的，皮皮转过头，想借着微弱的光线，凑近一点瞧瞧自己的倒影。
　　这时，他惊奇地发现，他居然能动弹了，虽不是很灵便，但至少还是能侧过头，活动活动。
　　他伸出舌头，慢慢凑近那个不锈钢杯子，然后，看到了他一辈子也难以忘记的镜像。
　　他看到一个人类的孩子。
　　全身都是绷带，包扎得严严实实，只是露出了脸。这个孩子傻乎乎地吐着舌头，一脸的惊诧。
　　这个人类的孩子是谁呀？
　　皮皮眨了一下眼睛，不锈钢杯子里的那个孩子也眨了眨眼睛。
　　皮皮连忙挤眉弄眼，做各种表情，不锈钢杯子的孩子也一件不落地做了各种表情。
　　皮皮以前经常在水面上看自己的倒影，怎么，这不锈钢杯子里的孩子，是自己的倒影吗？
　　皮皮完全惊呆了。
　　他好端端的一只浑身肌肉的青蛙，怎么就变成了一个傻不拉几的人类孩子？
　　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个问题。
　　他开始查看自己的躯体、四肢。
　　全都被绷带包着，但是，皮皮也能知道，他跟以前完全不同了。他再也不是青蛙了，不是那只矫健、无法无天、能叫皮皮的青蛙了。
　　怎么就变成了一个人类呢？
　　皮皮想起了那个神奇的小豆子。
　　对，一定是因为那个会发光的小豆子。
　　皮皮不知道，那条大黑蛇修炼了一千年，才修成的内丹，就那么被他吧嗒一下吃掉了，大黑蛇本来已经有能力幻化为人形，即将大功告成之际，就这么一下子被毁了。
　　皮皮只是后悔。
　　他后悔吃了那个小豆子，要不然，他仍然还是那只自由自在的青蛙。
　　脚边有点动静，皮皮就抬起身子看。
　　是那个女人。
　　那个年轻的女人一直趴在床边睡，这会儿醒了，也抬起了头，正好遇见了皮皮的目光。
　　女人眼睛都睁大了。
　　“你能坐起来了？”女人问。
　　皮皮当然听不懂女人说什么，他只是讨厌女人的大呼小叫。
　　果然，这女人引来了一大帮人，他们围在皮皮四周，大惊小怪。
　　最惊奇的是医生。
　　“不可能呀，他全身多处骨折，不应该能坐起来呀。”医生说。
　　“但他现在就是坐着。”女人说。
　　“这真奇怪，我得给他全身再照照片子，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医生说。
　　正好点滴打完了，护士来换药。
　　皮皮呆呆地盯着护士的手，他完全被迷住了。
　　人类的手怎么这样灵巧呀，什么细致的动作都能做来。
　　皮皮忍不住看自己的手，包着厚厚的绷带，还看不出来所以然，但皮皮希望自己的手也能像人类的手那么灵活，这样，他或许不会被饿死。就算是舌头不如以前了，但靠手也一样能获取食物。
　　但愿如此。
　　三
　　给皮皮全身又照了一遍片子，医生更震惊了。
　　本来，皮皮全身有多处骨折，仅仅是一天多时间，居然全都痊愈了。是真正痊愈了，完完全全恢复健康了，甚至没有任何受伤的迹象。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医生不住嘴地念叨。
　　那个发现皮皮的女人也诧异。
　　“是不是孩子的骨头本来就愈合得快呢？”她说。
　　医生瞪了女人一眼。
　　“再快也不能这么快吧，还不到两天功夫，所有受伤的地方都长好了，怎么可能呢。”医生说。
　　“那你是不是用了什么特别的药呢？”
　　医生仔细回忆了一下。
　　“没有啊，都是常规的治疗。”医生说。
　　“那是怎么回事啊？”
　　医生摇着头。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完全想不通。”医生说，“反正，这个孩子很古怪，非常古怪。”
　　女人不乐意了。
　　她救了皮皮，在医院里照顾皮皮整整两天了，她不愿听到任何一句不利于皮皮的话。
　　“没啥古怪的，也许，这孩子的身体素质不错吧。”女人说。
　　医生又瞪女人。
　　“身体素质再不错也不能恢复这么快，简直是闻所未闻。”医生说。
　　“也没什么奇怪的。这孩子吉人自有天相。唉，也不知道这孩子以前遭过什么罪，怎么受伤这么严重，就那么漂在江边，要不是被我们碰上，一定是小命呜呼了。”女人说，她想起皮皮，就忍不住母性泛滥。
　　医生不搭腔。
　　他觉得女人就是抓不住重点，关键是，这孩子怎么能痊愈这么快呢？这如果能搞清楚，一定是划时代的成就。
　　医生开始整理皮皮的病历，他打算好好研究研究。
　　“可以把绷带拆下来了。”医生说。
　　女人反对。
　　“还不行吧？”女人说。
　　医生又瞪眼。
　　“全部痊愈了，还要绷带干什么。”医生说。
　　“真的全都痊愈了？”女人说，她还是有点担心。
　　“当然啊，片子是不会骗人的。拆了绷带，那孩子立即就能又蹦又跳了。”医生说。
　　但是，拆了绷带，皮皮既不能蹦，也不能跳。
　　他甚至连站都不会站。
　　“怎么回事？”女人问医生。
　　医生也纳闷。
　　“不应该呀，他什么问题也没有，骨骼没问题，肌肉没问题，脑子也没问题，怎么就不会站呢。”医生说。
　　医生不知道，皮皮虽然啥问题也没有，但他还没有学习过站立，他的神经系统还不懂得如何站立。
　　但皮皮很刻苦。
　　在康复房间里，他扶着器材想慢慢站起来。就是这个动作他也做不好，他空有全身的力气，却不会用，站起来一丁点儿，就又瘫软下来。
　　皮皮一次又一次地练习。
　　连女人也心疼了，示意皮皮休息休息，但皮皮也不管不顾。
　　整整练了一个下午，他终于能扶着栏杆站一会儿了。
　　皮皮高兴极了。
　　女人也恭喜他，但皮皮看到康复房间里的镜子，他有些呆了。
　　在镜子里，那个笨手笨脚的孩子，居然不自觉地咧开了嘴。
　　这是皮皮有生以来第一次笑。
　　这感觉太奇妙了。
　　以前，他还是个强壮的青蛙时，虽然也经常心情畅快，但是，他从来没有这么咧过嘴，这么开心地笑过。
　　这感觉不赖。
　　皮皮同时也感觉，做一个人类也不错么。
　　皮皮的进步神速，睡了一个晚上以后，他不仅能不靠任何东西就站着，他甚至能慢慢挪动一两步了。
　　又过了一天，他会蹦了。
　　实际上，他更擅长蹦，那个动作他熟悉。
　　警察也来了。
　　警察有好多问题想问皮皮，想问他父母是谁？怎么会全身骨折？是受到什么伤害吗？为什么会漂在江边。等等。
　　但皮皮什么也回答不了。
　　他就会傻傻地笑。
　　自从他学会了笑，只要一醒来，他就咧开嘴笑个不停。笑的感觉是这么好，他想一直保持着。
　　“也许他脑袋受了什么刺激，什么也不记得了。”医生对警察说。
　　“那他以后还有可能回忆起来什么吗？”警察问。
　　“这不好说。也许能，也许不能。”医生说。
　　这个孩子经历了那么多苦难，一想到这，女人又忍不住泪汪汪了。
　　“你瞧这孩子多可爱呀，什么时候都笑嘻嘻的，唉，可他怎么会那么苦命呢，居然会受那么严重的伤，就那么孤零零地漂在江边。”女人说。
　　医生又瞪女人。
　　“他的伤全好了。”医生说。
　　“可他还不会说话，连你都说，他应该受过什么刺激。”
　　医生有些语塞。
　　“这孩子恢复能力不错，也许，他很快就能说话了。”医生说。
　　四
　　皮皮被转到普通病房了。
　　他到处蹦来蹦去，完全可以出院了，只是，现在还没找到他的父母，医生又对他特别感兴趣，才一直留在医院里。
　　住院费都是那个女人付的。
　　皮皮倒特别喜欢普通病房。同病房的还有一个男孩，翻围墙时，摔断了一条腿。
　　皮皮对这个男孩特别感兴趣。
　　他总是不自觉地模仿这个男孩。
　　也是跟这个男孩一起，他才第一次看动画片，第一次见到手机，第一次吃冰激凌，第一次接触各种各样古怪的玩意。皮皮觉得，人类的世界太有意思了，东西全都特别好吃，而且，什么时候想吃，就什么时候可以吃，完全不用担心会饿肚子。
　　做个人类真不错。
　　女人倒没有２４小时在医院陪皮皮，但她还是每天来看皮皮，给皮皮送饭，尽量陪皮皮很长时间。
　　有一次，女人剥掉桔子皮，把整个果肉递给皮皮时，皮皮并没有接，而是直愣愣地瞧着女人。
　　皮皮的嘴唇蠕动着。
　　“怎么了？你不喜欢吃桔子呀？”女人柔和地说，“我知道你喜欢吃肉，但是，也不能光吃肉，也得吃点水果、蔬菜。”
　　皮皮的嘴唇继续蠕动，终于，他发出了声。
　　“妈妈。”他说。
　　女人瞪大了眼睛。
　　“什么？你叫我什么？”女人问。
　　皮皮蠕动着嘴唇，又费劲地叫了一声妈妈。
　　皮皮见同病房的小男孩那么叫他的妈妈，皮皮也想学学，没料到，他居然真的能叫出来了。
　　皮皮实际上并不知道妈妈的这个词的意义。
　　但女人却激动得满脸泪水。
　　她和丈夫结婚十年了，还没有自己的孩子，皮皮这么叫她，她实在是太激动了。
　　她一把搂住皮皮。
　　“好宝贝儿，你居然叫我妈妈，唉，你真是个好宝贝儿，我的好宝贝儿。”女人说。
　　女人打算把皮皮接回家。
　　医生坚决反对。
　　“你会给自己惹上大麻烦的。”医生说。
　　女人像护仔的母鸡。
　　“什么意思啊？”女人问医生。
　　医生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唉，那个男孩不是一般人呀。真的非常不一般，非常非常不一般。”医生说。
　　“他当然不一般。”女人说，“他那么爱笑，眼睛那么明亮，那么可爱，他当然不一般。”
　　医生摇着头。
　　“不是那个意义上的不一般，是别的方面。”医生说。
　　“什么方面？”
　　医生叹气。
　　“各个方面他都非常不一般，简直是古怪，非常非常古怪。”医生说。
　　女人讨厌医生这么说，而且，她毫不掩饰地告诉了医生。
　　医生并不介意，他还是想劝劝女人。
　　“昨天发生了一件事，本来我不想告诉你，怕你无谓地担心，唉，现在还是告诉你吧。”医生说。
　　“什么事？”
　　“昨天晚上，大概是一点左右吧，值班的护士突然发现，男孩不在病床上，失踪了。”医生说。
　　“什么？”女人瞪大了眼睛。
　　医生瞥了一眼女人，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了这件事后，也很着急，发动了当时医院全部的保安、护士一起去找，可还是没有找到。我们调看了录像，发现那个男孩晚上十二点左右，蹦蹦跳跳出了病房，下了楼，然后就没有踪迹了。我们确定孩子没有出医院的大门，于是，我们就在院子里找。我找到院子里喷泉那块，突然，我发现水面上好像漂着什么东西，拿手电一照，果然是那个男孩。我连鞋都没脱，跳进去抱着那个男孩，我想第一时间抢救，没准儿还有机会。没想到，那个男孩居然睁开眼睛，冲我微笑。他没死，居然什么事都没有。”医生说。
　　医生歇了歇，即使是现在，叙述昨晚的事，他还是紧张不已。
　　“他去喷泉那儿干什么？”女人问。
　　“是啊，我也这么问他，他不会说话，但他用手托着头，做了一个睡觉的动作。”
　　“睡觉？漂在水上睡觉？”
　　“好像是那么回事。”医生说，“而且，他不仅能漂在水上，他还真能睡得着。我没吵醒他之前，他似乎真睡着了。你说说，这个孩子是普通孩子吗？有床不睡，非要漂在水里睡，他难道不古怪吗？”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把他带回家，没有找到他亲生父母之前，我就是他妈妈，我家就是他家。我也已经跟我丈夫说好了，我们要养育他，直到他找到他的父母。”女人说。
　　医生无可奈何地叹气。
　　女人继续向医生解释。
　　“他既然叫我妈妈，我就要像妈妈那样照顾他，我要给他一个家，尽到一个妈妈该尽的义务。”女人又说。
　　“唉，那似乎不是一个好选择。”医生说。
　　“我知道，也许会挺麻烦的，但没什么，既然老天爷安排我救了那个男孩，就说明我们有缘，再大的麻烦，我也愿意去面对。”女人说。
　　女人很坚定。
　　但她不知道，真的会有天大的麻烦找过来。泼天的大麻烦。
　　不过，那是下一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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