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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看不见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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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love
时间:
2023-9-27 09:30
标题:
看不见的孩子
1、
小时候,朱双喜一直觉得死亡是一种骗局,死了就是去了某个地方。
比如说,坛子里。
那时候他家里的房子是木质的,楼上有一个黑黑的房间,里面有很多盖着盖子的坛子,他觉得他的姐姐们就在那些坛子里。这个古怪的念头一直在他的脑子里时隐时现,挥之不去,纠缠了他二十多年。
刑满释放之后,朱双喜没有回家,在监狱附近租了一个单间,住了下来。在他服刑期间,父母生病去世了,家里的老房子早已坍塌,他无处可去,只能在外面飘着。
这是一个大杂院,一排八九间老旧的红砖房,背阴的地方都长出了苔藓,五六个脏兮兮的小孩子在院子里玩土,几个面目阴沉的男人蹲在墙根下,无所事事。
这天晚上,停电了。
大杂院经常停电,不稀奇。
有个男人扯开嗓子骂了几声,就没动静了。有两个女人,高一声低一声地喊自己的孩子回家睡觉,喊了一阵子,也没动静了。她们的孩子肯定已经回家了。
朱双喜不想睡觉,打算出去转转。
有一户人家打开了应急灯,大杂院里总算有了一点光。几个人在院子里乘凉,看见朱双喜,他们没打招呼。他们的神情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
大杂院外面是一片工厂,灰头土脸的。
朱双喜漫无目的地走。
周围没有亮光,很显然,这一片都停电了。走了一阵子,他回头看了一眼,大杂院已经隐在了黑暗里。
走着走着,他突然看见前面黑糊糊的绿化带旁边有什么东西在动。他放慢脚步,轻轻地走过去,看见是一个小孩,大约三四岁,低着头坐在水泥台阶上。
他蹲下来,问:“你怎么不回家?”
那个小孩抬起了头,没说话。
他拿出手机,照了照,发现是一个小女孩,是李有的女儿。李有也住在那个大杂院,四十岁左右,靠收废品为生。他妻子很瘦,脸色发黄,很少出门。
朱双喜四下看了看,大声喊:“李有!李有!”他以为李有就在附近。
四周不见一个人。
“你叫什么?”他问。
她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
朱双喜拉起她的小手,说:“走,回家。”
她乖乖地站了起来,跟着他走。她的手很凉,黏糊糊的,似乎沾了什么脏东西。
乘凉的几个人都回去睡觉了,大杂院里静悄悄的。
朱双喜敲了敲李有家的门。
没人应。
他使劲敲门,一边敲一边喊李有。旁边的门开了,一个中年女人探出半个脑袋,看了看他,说:“李有去医院了。他妻子生了病,听说病得不轻。”
朱双喜指了指身边的小女孩,说:“她一个人在外面,我把她带回来了。”
“李有今天晚上肯定不会回来了,你先带着她吧。”
“我不会带孩子。”
“给她找个睡觉的地方就行。”
“她叫什么?”
中年女人想了想,说:“好像叫望儿。”
“她饿了怎么办?”
“随便找点东西给她吃。”说完,她把脑袋缩回去,关上了门。
朱双喜只好把她领回了家。这是一间十几平米的屋子,有一张木床,一个衣柜,上面镶嵌着一面镜子,一个很旧的写字台,缺了一条腿,用砖头垫着。角落里,有几个黑色的土陶坛子,是房东留下的。
朱双喜点上蜡烛,把她抱起来,放到了床上。她很瘦,很轻,比一只小猫重不了多少。
“你饿吗?”他问。
她的目光绕过他,看着那几个黑色坛子,眼神里充满了惊恐。
他拿起写字台上的火腿肠,剥开,递给她。她立刻接过来,三口两口就吃了。她的吃相有点凶,一边吃一边盯着朱双喜,似乎害怕他抢她的食物。
朱双喜把所有能吃的东西都摆在她的面前:两个面包,四根火腿肠,一个卤蛋。
她都吃了。
他从没见过这么能吃的小孩。她一定是饿坏了,他想。
吃完饭,她没有要睡觉的意思,盯着写字台上的几个木头人,目不转睛地看。那是朱双喜雕刻的,他在监狱里学的这门手艺。
“你喜欢木头人?”朱双喜问。
她怯怯地点了点头。
“喜欢哪一个?”
她伸手指了指。那是一个很厉害的小孩,叫哪吒。
朱双喜拿起哪吒,递给了她,说:“送给你了。”
她接过来,轻轻地抱在怀里。
过了一会儿,朱双喜用湿毛巾擦干净她的手和脸,又把床收拾了一下,用衣服叠成一个小枕头,放在里面,让她睡觉。她穿的短裤和背心,都很脏了。朱双喜想给她脱下来,洗一洗,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再小,也是异性。
他吹灭了蜡烛。
很远的地方,有个女人在喊她的孩子,一个男人随声附和,他们的声音里有哭腔。他们的孩子不见了,这是一件很悲惨的事,比任何事情都要悲惨。
他扭头看了看望儿。
她面朝里,蜷缩在床上,一动不动,无声无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女人和那个男人都不喊了。也许,他们已经找到孩子了。也许,他们已经绝望了。
睡意一阵阵袭来,朱双喜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有一对眼珠子亮亮地闪着,是望儿。
朱双喜做了一个梦。
那是一个古怪而单调的梦,只有一个黑坛子,没有背景,没有声音,自始至终只有它孤零零地站在黑暗里,不声不响,纹丝不动。
一个静止的梦。
早上,朱双喜醒过来,还在想那个梦。想了半天,他也不知道那个梦是什么意思。他晃晃脑袋,坐起来,才发现望儿不见了。
“望儿,望儿。”他喊了两声。
没人应。
他穿好鞋子,打算出去找她。走到门口,他无意间瞥了一眼角落里的黑色坛子,心中一动,慢慢地凑了过去。坛子都有盖,他以前从没打开过。他蹲下来,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紧张。深吸了几口气,他伸出了手。
第一个坛子是空的。
第二个坛子是空的。
朱双喜逐渐放松了警惕,打开了第三个坛子,把手伸进去,立刻又缩了回来——里面有东西,黏糊糊的。他探头往里看,很黑,看不清楚。他把坛子抱到窗户边,让光线照进去,往里看。
里面是那个木头哪吒,已经被肢解了,手脚、脑袋和身体胡乱堆在一起,上面还涂抹了一些褐色的东西,是方便面酱包。
谁干的?
昨天晚上睡觉之前,朱双喜反锁上了门,别人进不来,只能是望儿干的。
她为什么要这么干?
也许,这只是一个孩子的恶作剧,朱双喜想。他走出去,没发现望儿,却看见李有蹲在他家门口。他的眼睛很红,一看就是没睡觉。
“望儿呢?”他走过去问。
李有站起身,说:“在屋里。”停了一下,又说:“麻烦你了。”
“别客气。”
“进屋坐坐吧。”
李有的屋子要大一些,大约有二十几平米,陈设很简陋,不过还算干净。靠墙的地方,有一张铁质的双层床,一个女人面朝里躺在下铺,身体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堆没有光泽的头发。
望儿坐在一个小木凳上,眼睛一直盯着床底下。
床底下很黑,不知道有什么。
朱双喜坐了下来。
李有给他泡了一杯茶。那是一个搪瓷杯子,肚子很大,上面印着双喜字。
“昨天晚上,真是麻烦你了。”李有说。
“没什么。”
无话可说了。他们平时很少交流,只是见面时点头打个招呼。
朱双喜四下看。
他们应该刚吃完早饭,碗筷还摆在桌子上,有一个碗里还有一些剩下的小米粥。他注意到一个细节:桌子上有两副小孩用的碗筷,一个红色塑料小碗,一个蓝色塑料小碗,两个白色的小勺子。
“你们家还有一个孩子?”朱双喜问。
“什么?”李有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朱双喜指了指桌子上的碗筷,又问:“你们家还有一个孩子?”
李有的脸色一下就变了,支支吾吾地说:“没,没有。”
他在撒谎,朱双喜想。
“我先回去了。”他站起身说。
李有也站起身,吞吞吐吐地说:“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你说。”
“等会儿我们还得去医院,你能不能帮我照看一下望儿?”
朱双喜有些犹豫。他没有带孩子的经验,还有,他觉得望儿有点古怪,跟一般的小孩子不太一样,不那么讨人喜欢。
“她很乖,有东西吃,有地方睡觉就行。”李有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零钱,递给朱双喜。他的手很粗糙,一看就是吃苦的人。
“行,我帮你看着她。”朱双喜没要他的钱。
李有把钱揣起来,很拘谨地笑了笑。
朱双喜又把望儿领回了家。
过了一阵子,来了一辆面包车,停在了李有家门口。李有把妻子抱出来,放到了后座上。那个女人的手脚耷拉着,一直不动。面包车抖了几下,开走了。望儿倚在门框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按理说,一个三四岁的孩子看见父母离开了,肯定会吵闹,可是她毫无反应,这一点很反常。
朱双喜的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她不会是捡来的吧?
大杂院里的人陆续出去了,有人去摆摊,有人去工地搬砖,有人去扫马路,有人去工厂上班,有人出去找工作……
朱双喜想出去买台二手电视机。他手头还有些钱,坐牢前的积蓄。他坐牢的原因和这个故事没什么关系,不赘。
“带你出去玩儿,好不好?”他问望儿。
她不说话。
朱双喜拉着她,出去了。
天气不错,有风,不是很热。
朱双喜雇了一辆三轮车,去旧货市场。很快,他买了一台三十二寸液晶电视机,又买了卫星天线,抱着往外走。旧货市场门口有个老头在卖捏面人,有孙悟空、猪八戒、黑猫警长和忍者神龟,还有各种小动物。
望儿停下来,定定地看。
“你想要?”朱双喜问。
她点了点头。
“要哪个?”
她指了指一个小女孩,应该是白雪公主。朱双喜给她买了白雪公主,她拿在手里,还不走,还是定定地看。
“买一个就行了。”
她咬着嘴唇,突然说:“姐姐也要!”
朱双喜吓了一跳,他原本以为她不会说话。他蹲下来,问:“你还有姐姐?”
她点点头。
“你姐姐在哪儿?”
她的神情变得有些茫然,歪着头,半天不说话。
朱双喜又买了白雪公主,交给她拿着。
回到家,已经是中午了。
李有还没回来。
朱双喜把电视机和天线接好,鼓捣了一阵子,能看电视了。他找到动画片,让望儿看。她对动画片很感兴趣,眼睛都不眨一下,定定地看。她一直没放下那两个面人,牢牢地抓在手里。
朱双喜出去买了一些吃的东西,还给望儿买了两盒牛奶。回到家,他看见望儿还在看电视,手里还抓着那两个白雪公主。
他把东西放在写字台上,忽然闻到了一股异样的气味,抽了抽鼻子,发现是血腥味。他吓了一跳,四下看了看,最后把目光停留在那几个黑色坛子上。他走过去,发现其中一个坛子口有血迹,心顿时悬了起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望儿还在看电视,表情异常平静。他把坛子抱到门口,慢慢地打开盖子,往里看了一眼,里面有几个肉乎乎的东西,白白的,手指大小。他抖了一下,猛地把盖子盖上了。
那似乎是几个人的手指。过了一阵子,他觉得不对头——大杂院里看上去一切正常,应该没有事故发生,坛子里怎么会有人的手指?
朱双喜又打开了盖子,仔细看。是几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老鼠,它们都死了,身上没有伤口,只是嘴角有血迹,应该是被人捏死的。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望儿,忽然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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