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神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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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南镇是大运河边一个不出名的小镇。镇子虽小，却因靠了大运河有方便的水陆码头而颇显繁盛。
        　　民国二年刚一开春，一队兵马就耀武扬威地开进了柳南镇，并在码头旁的一片空地上盖起了一处不大的兵营，看样子是要长期驻扎下来。兵营安扎下来后，门口挂出了一个白底黑字的长木牌子，上书：柳南镇河运盐税稽收营。镇上的居民这才知道这些大兵原来是看上了运河上那些来往穿梭的运盐船，想从肥得流油的盐商身上榨点油水。敢情是哪个大军阀要从他们头上出点军饷。
        　　从苏州的运河到长江原本就已有四五个官设的稽收盐税的关卡，贩运私盐的盐商们一趟跑下来就已被掠去了不少白花花的大洋。这下柳南镇又凭空多上一个私设的关卡，于是几个有些后台的盐商就商量想采取硬闯的办法。
        　　这天，当地最有势力的盐枭胡二爷运了满满一船私盐正要通过柳南镇。他早早做了打算，船在离柳南镇关卡还有两里多路的时候，他就吩咐手下满扬船帆，趁着强劲的东风全速前进，不要理会柳南镇关卡的检查，硬闯过关。
        　　远远地看见一艘鼓帆速行的大船向柳南镇关卡驶来，守卡的杜连长忙令信号兵打旗语告诉大船停船靠岸接受检查。但大船上的人好像没看见旗语一样依然闷头前进丝毫没有减速靠岸的意思。这可是建卡以来第一艘敢硬闯关卡的船，杜连长正想找个机会杀鸡儆猴，让不甘心交税的盐商死了侥幸逃过关卡的心，他大声喝骂了一句，随即命身旁哨卡里的枪手李麻子向大船开火。李麻子端枪略一瞄准，“啪”的一声脆响，胡二爷大船的船帆应声齐刷刷地落下，李麻子一枪打断了帆绳！
        　　杜连长亲自领了十几个荷枪实弹的士兵蹬上停在岸边的小船驶向失去了动力停在河心里的大船。
        　　据说，那一次胡二爷损失了比要交的税款多几倍的大洋。从那以后，柳南镇关卡有神枪手的消息就传开了，没有船再敢硬闯柳南镇了。
        　　盐商们的贩盐船每月都要在运河上跑上几趟，这个名不正言不顺军阀私建的柳南镇关卡的苛税就成了一笔很大的开支，它重重地压在了盐商们的心头。有人去贿赂过杜连长，但杜连长不敢收，说上峰对这看得很严，指望着弄些军饷，怕收了黑钱掉了脑袋。盐商们总是心有不甘，有机会就聚在一起计划着怎样能逃过这一关。有一回有个盐商就突然想到了水匪冯瞎子。
        　　冯瞎子是江湖浑名，因其自幼就瞎了一只左眼故而得此绰号。只有一只眼的冯瞎子从小却爱玩弹弓，说也奇怪，愣是用一只独眼渐渐练出了一手指哪打哪的好功夫。长大后冯瞎子先是靠一杆火枪在运河上打雁为生，经年累月，将枪法更是练得出神入化，说打雁的脑袋，那子弹定能穿雁头而过。后来便靠了这本事在柳南镇这一带的运河上做了独来独往的河匪。
        　　盐商们花了重金请冯瞎子上船护航！
        　　依然是胡二爷的运盐船打头阵。船近柳南镇哨卡，冯瞎子早早就做好了准备。他双手各持一把快枪仰卧在船头，屏气凝神，独眼灼灼。岸上打起了旗语，大船毫不理会。果然，片刻后从岸上的哨卡里又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声！与此同时，冯瞎子手里的家伙也开了火，“啪、啪、啪”连着三响。不同的是冯瞎子的子弹是从帆绳处朝船外打的。枪响过后，一片寂静。帆绳丝毫未损，船帆依然鼓着劲拉着大船快速前进。冯瞎子发出的三颗子弹其中有一颗在半途中击落了李麻子射向帆绳的那颗弹头，保住了帆绳！胡二爷的运盐船大摇大摆地过了柳南镇。冯瞎子在离柳南镇不远的岸边拿着胡二爷给的一百块大洋赏钱下了船。
        　　盐商纷效此法，一时间冯瞎子收入骤增。冯瞎子做起了专职“护航”的营生。但他也常有失手的时候。从哨卡到河中心也就几百米的距离，李麻子发出的枪响传到冯瞎子的耳朵里的时候子弹早就飞出了几倍的距离，冯瞎子打出的子弹要截落李麻子射出的弹头那是需要精确算计的。这就要求他出手要快到极致，且还要精确判断出子弹飞来的弹道，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距。任他冯瞎子纵有盖世绝技，也很难做到百分之百的把握。一旦失手，盐商就要被杜连长重罚，冯瞎子也就得不到一个铜板的赏钱。接连失手了几次后，有些小盐商就不再请他“护航”了，他们运量小，相对来说交的税也就少些。与其等冯瞎子失手后被罚还不如主动去交。
        　　冯瞎子的客户慢慢只剩下胡二爷等几个大的盐商了。眼看着到手的钱财越来越少，冯瞎子倒比盐商更着急对付柳南镇哨卡了。他换了手中的吃饭家伙，专门托人花大价钱去买了两把德国造的连发好枪，但也是收效甚小。
        　　接连下了二天雨，运盐船不能跑，冯瞎子在家歇了二天。第三天雨停了，冯瞎子抖擞起精神，一大早就奔向了柳南镇。到了镇上，他支使一个熟人把李麻子约到了“天外天”大酒楼。酒菜早已备下，冯瞎子只说自己钦佩李麻子的枪法想与他交个朋友，特备了薄酒认识一下。李麻子好酒，就像他是个神枪手一样，镇上的人都知道，当下也不客气，二人推杯换盏喝作一处。酒过三巡，冯瞎子看看时机差不多了，趁着碰杯的当口压低声音表出了自己的身份。李麻子端酒杯的手吓得微微一颤，另一只手下意识地要去掏枪，但被冯瞎子制止了。冯瞎子随即三言两语飞快地道出了一个计划，李麻子听了这才平静下来。他沉思了片刻，猛地一扬脖将杯中的酒一口干了，咬咬牙，抹抹嘴吐出一个字：“干！”
        　　冯瞎子从柳南镇一回去就放出风声：以后凡是由他“护航”过柳南镇关卡的运盐船，如果由于他的失手被罚了重款，他愿担一切损失！但若“护航”成功，逃掉了盐税则“护航”费要比原来翻一番。盐商们算了一下，即使多掏一倍的“护航”费也要比交的盐税少得多，冯瞎子的买卖一下子又火了起来。
        　　还真别说，冯瞎子做了承诺后，真就没失过一次手。每一次他的枪响过后运盐船的帆绳都是完好无损。盐商们猜测他一定是摸清了李麻子射枪的套路。敢作出这样的承诺，只能说是艺高人胆大。每天平均有十艘运盐船通过，冯瞎子就会有了几千块大洋的进账，这买卖真是叫人眼红呀。
        　　如此过了几天，杜连长却坐不住了。哨卡没有收入，长此下去上峰是要治罪下来的。但他百思不得其解，冯瞎子的枪法真的就那样神吗？以前他还有失手的时候，这短短过了月余他怎么就能次次得手呢？
        　　次日午后，又有一艘运盐船鼓着满帆全然不理会岸上的旗语全速硬闯。杜连长走进哨卡站在李麻子身后命他开枪射击。李麻子稍有一愣，随后动作麻利地端枪，瞄准，开枪。四声脆响过后，那大船安然无恙地驶过了哨卡。李麻子收起枪转过身对着杜连长说：“又让冯瞎子那龟孙截落了子弹！”
        　　杜连长未置可否，似乎沉思了片刻，微笑着回了李麻子一句：“你是神枪手，他比你还神呀，你们俩神到一块去了！”说完扭身走出了哨卡，留下李麻子一个人愣怔在原地。
        　　这样的情形又继续过了十来天，杜连长再一次走进了哨卡，他吩咐李麻子等下有船过来不要再打帆绳了，直接瞄准冯瞎子的脑袋打，把他解决掉，永久除患。李麻子异常痛快地应了下来。
        　　很快，远处驶来了一艘船。李麻子抬枪瞄准船上冯瞎子的脑袋搂响了火。船上的冯瞎子却凭灵敏的耳朵听出了子弹飞来和平常不一样的声音，他抬手回了三枪，李麻子射来的子弹被截落在了河里。冯瞎子却吓出一脑门的汗珠，他抹了把虚汗，又怒又气的骂了声：“狗日的李麻子，这一枪你是朝着我打的呀！想要了我的命灭了我的口吗？你先到阎王爷那去报道吧！”
        　　话音没落，手里的连发枪已冲哨卡上那一尺见方的枪眼里又发出了三发子弹，李麻子倒在了血泊中。
        　　船过柳南镇，冯瞎子在老地方下了岸。他掂着装钱的袋子余怒未消骂骂咧咧地走过了河滩，眼看上了回家的小路，却从旁边的柳树丛里传来了一声枪响，冯瞎子应声倒地。良久，确定地上的冯瞎子已经死去了，柳树丛里走出了掂着枪的杜连长。他上前踢了死尸几脚，拿下了他手中的钱袋，径直向冯瞎子家中走去，他知道冯瞎子家里还有更多的大洋，但那只会是一半，另一半应该在李麻子的住处。
        　　原来，凭着多年的使枪经验，杜连长早就断定出冯瞎子是不可能次次都能截落李麻子射出的子弹的，唯一的可能只能是李麻子没有射中帆绳，但李麻子也不可能是次次都射不中。他断定这其中定然有奥妙所在。果然，第一次进哨卡站在李麻子身后看他打枪的时候他就看出了李麻子是故意射偏的，那这就只有一个解释了：冯瞎子和李麻子在联手捞钱。当时，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计划就在杜连长的心中形成了。
        　　杜连长故意让冯瞎子和李麻子的合作又延长了一段时间，他在等他们捞更多的钱。只有李麻子觉得钱捞够了，但又怕长此下去终有一天会事情败露，他才能在得令杀冯瞎子的时候真正地痛下杀手。不管谁杀了谁，最后得到全部大洋的只能是杜连长自己。
        　　不久，有消息说杜连长升了职做了团长。据说，他给上面花了不少的大洋打点。盐商们还在纳闷：他连贿赂都不敢收，哪来的那多的大洋呢？冯瞎子莫名其妙地死了，他们又要操心怎么来对付柳南镇关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