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命小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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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遇小狐妖
            除妖师朱阑来到后坪村的时候，恰逢清明时节，点点滴滴的雨下了几乎一整天。
            后坪村有三四十户人家，村外堆着一垛垛去年割下的干草，朱阑笑着按住锡杖上丁零作响的铜环，嗅觉灵敏地走进了草垛场——他饿了。果然，一个女孩正坐在干草窝里啃鸡腿。这女孩干干净净柔柔弱弱，只是蓬头乱发的，也毫无吃相。
            鸡腿好香，朱阑不由得咽口水，觉察到自己的失礼，他却也并不退开，反倒是笑了笑。“你饿了？”女孩忽然扭过头来，满脸带笑地看着他，天真又邪气。
            正欲转身离开的朱阑便停住了脚，坦然回答：“是啊，走了一天路，还没有吃过东西呢。”女孩站了起来，朱阑这才看清她的容貌，明眸皓齿，亭亭玉立，美得不像是农家女儿。“不嫌弃的话，这个给你吃。”女孩把啃了一半的鸡腿给他。
            朱阑多年来行千山走万水，对食物基本毫无挑剔，当即毫不客气地接了：“多谢姑娘见赐。”女孩听了，却望着他捂嘴直笑，然后就在他诧异的眼神中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山乡民风，真是非同一般，连孽畜也这般……”朱阑感叹地自言自语，开始享用美餐，“唔，呸呸！”喷香的鸡腿没啃几口，居然啃出了鸡毛！
            吐干净了，因为恶心，他又猛烈地咳嗽起来，而且几乎呕吐。好容易才平息腹中的翻江倒海，朱阑怒上心头，立即拔开脚步，向那女孩走的方向追去。
            ——看她一副无害的样子，有心放过，没想到竟然敢对堂堂除妖师使用妖法，这孽畜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自不量力，自寻死路！
            朱阑也算是鼎鼎有名的除妖师了，而且绝对名副其实，烟雨迷离中，不消一炷香时间，他便找到了那女孩。女孩正在后桥边采野花，嘴里不知还哼着什么歌，芳草香花，绯衣乌发，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完全不知自己已经死到临头。
            朱阑刚到桥头，便掣开手中除妖杖，大声怒喝：“妖孽，还不速速现出原形！”
            女孩茫然地抬起头，见那金光闪烁的除妖杖在细雨中直奔自己砸来，顿时吓得面如土色，“啊”一声跌倒在草丛里。
            竟然连逃跑的本事也没有吗？
            朱阑定睛看去，女孩眼中分明闪烁着恐惧的光，还不停地发着抖，见此情景，朱阑忙伸出右掌，收回即将释放灵力的除妖杖。
            看起来这的确是个老实本分、与世无争的小妖，只不过是年幼顽劣了些，犯不上结果她的性命。朱阑昂然站在桥上，斥道：“狐狸，你犯过哪些三界戒条，自己招吧，我可以给你指引一条正途。”
            “大师，我没有！”女孩跪伏在草丛里偷眼看他，又不停地摇头，“好不容易才修炼成人形，我不要到逍遥真人那里修道，我要在山里一个人自由自在的。”
            逍遥真人是人间散仙，为人最是豪放不羁，门下弟子众多，其中就有千百妖孽精灵。
            “人间不是你待的地方，更何况这里是有人聚居的地方。”朱阑右掌作势，凌空按在女孩的头顶，“休要再执迷不悟，狐狸狐狸，终归正途，去吧……”
            女孩抬头望着他，媚眼如丝，在如丝的细雨中更显妩媚动人，她撒娇般乞求道：“大师，人家又没有害过人，刚才那只是跟您开个玩笑呢，饶了人家吧，好不？”
            朱阑笑道：“小狐狸，你还想魅惑我？”女孩忽然脸红，手里攥着的一把紫花散落在了草丛里。
            朱阑温和了语气：“你该知道你在这个村子里出没，会引起人的注意，就算你没有害人之心，迟早有一天你也会害了人。”她懂得话中的意思，却微微笑了，很是自信地道：“通常，我只在夜晚出现在村子里，就算有人发现，看到的也只是一只狐狸。他们顶多把我当做偷鸡的贼。你，是第一个看到我人形的人。就算是我的父母和族人，都没有看到过……”朱阑皱眉：“看来这附近有个狐狸窝。”
            女孩毫无笑意地笑了一下，睁大了细长的眼睛看着他：“磷山骨魔，你还记得吗？”
            朱阑摇头，他从十五岁开始除妖，到今天已经十年，遇到并除掉的妖魔鬼怪不计其数，他不可能一一记得。 女孩俯身捡起那些紫花，说：“天要黑了，您凡事要谨慎……”朱阑莫名其妙。“呼”，一阵风吹远，女孩消失不见。这个小狐妖，居然在他的面前安然逃脱！
            朱阑许久才回过神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刚才反应那么迟钝。
        山野民风淳
            后坪村家家户户都点上了灯。朱阑没有继续赶路，而是借宿在一户山民家中。这家的男主人名叫白安，妻子秦氏，上有高堂父母，下有三男两女。一家人得知朱阑的身份都很高兴，拿出了最高的待客礼仪。恰好昨日白安在山里猎到一头麂子，到集市上换过柴米之后，剩下了一条腿，一家人便在厨房烤这只麂子腿吃。
            白安的老母亲又命儿媳杀了一只鸡烤着：“师父啊，不瞒你说，我们这后坪村，一百年也没有过妖啊怪的。全凭菩萨保佑，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
            朱阑看着逐渐烤熟的肥鸡，忽然想起那个把鸡腿变出鸡毛的小狐狸精，不觉莞尔。老人家撕下一只熟透的鸡腿给他，他心有余悸地果断拒绝了，脸上讪讪的，连声道谢。老人家拿着鸡腿，离开了厨房，边走边唠叨：“你不吃，自然有人吃……”院子里有个磨盘，老人家便把鸡腿放在那上面。
            白安夫妇招待朱阑吃吃喝喝，又高谈阔论，盛情难却，一直到三更才算消停，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恍惚中，朱阑还听到窗外一声鸡鸣，紧接着整个后坪村远远近近的公鸡开始了这夜的第一番啼鸣。地下，微弱的火苗还在跳动。桌上，洒出的酒水横流，流在了地上。
            朱阑终归是有道行的除妖师，且有心事，四更刚过便醒来了。他悄悄起身，打点好行囊，将一块碎银放在桌上，然后开门走了出去。雨停了，清新的山风凉凉的。他还没有忘掉那只小狐狸，今天势必解决了她，不能留她在这世外桃源般的小村里酿成祸患，当然，也包括她的族人，那个狐狸窝他必须端掉。
            除妖锡杖可以指示给他妖气的所在，他站在一片空地上，放正杖身，凝神屏气，那么……不对，这不是妖气，是瘴气。锡杖上指示东南方的铜环叮当作响，可那只不过是青草瘴的强烈气息。他转了个方向，想要远离瘴气，让锡杖重新指引他.
            天色渐亮。可不幸的是，除妖师朱阑在这曲曲绕绕的山路上迷了路，他只有一个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后坪村，左边那座山头后面就是那个小村子。
            “唉！”他很无奈地叹了口气，一定是最近吃肉太多以至于元神不清，耳目不敏。果然，绕过那山，他便看到了熟悉的景象——草垛场。不一样的却是村子里有了很大的喧哗嘈杂声。发生什么事了？朱阑疾步赶去，只见前方一片大火烧过的废墟！
            火是从白家烧起来的，连带着邻居的房子也烧了半边。全村的壮年劳力全都赶来才将火扑灭。
            “让一让！”朱阑心中冷然，穿过人群急切寻找着白安一家六口人的踪影。
            然而没有。连村民们都纷纷称奇，没有任何人曾看到他们——虽然天下着小雨，但分明这是场势头凶猛的大火，如果他们早已安全逃离，那么为何不见人影，如果他们没有逃出来，那总该有尸体吧！生死不见踪迹，可真是奇怪了。人群中有心软的女人嘤嘤地哭了起来。
            朱阑如遭雷劈，他明白了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是那酒和炭火。这是他的罪孽。他像疯了一样用锡杖在废墟中寻索。蓦地，他瞥见不远处有几枝已经被人踩烂的草花，紫色的。“零零零……”锡杖上的铜环忽然有了响动。
            朱阑只看了一眼便向着草垛场方向飞奔过去。一定是那小狐狸！这妖孽趁火打劫。掳走了白家六口人，要饱餐一顿！他觉得自己太傻了，之前还相信她的花言巧语，相信她清白无辜！
        善心有善报
            草垛根下，一只红色的小狐狸安安静静地卧在那里，身上皮毛还有被火烧焦的痕迹。
            “哼。”朱阑冷笑着摇摇头，用除妖杖在半空中画下一个圈。有了这个圈子，这只法力低下的狐妖再无逃脱之能。
            “白安一家六口人在哪里？”朱阑要她开口说话，右掌一挥，小狐狸变成了女孩，只是蓬头垢面，衣不蔽体，跟之前的模样判若两人。
            女孩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看着疾言厉色的除妖师，她寒战着流下眼泪：“他们在后桥上……我是来给你报信的。火太大，我的力量还不够。小时候母亲给我讲故事，说我们狐狸有九条命，看来是假的……”朱阑诧异。狐狸怕火，他知道，狐狸也只有一条命，他也知道。
            “这么说，是你救了他们？”
            女孩点点头。
            朱阑攥住她的手腕，清风中迅疾移形，果然在后桥上看见白安一家人，白安和他儿子正在给尚未苏醒的家人灌水。
            朱阑暗暗长出一口气：“为什么要救他们？”
            “我的族人在五年前全都死去，剩我一个人在这一带流浪，找不到吃的，只好去村子里偷。有一晚在白家，我被夹子夹住了脚，白家的婆婆却不许他们杀我，她可怜我，给我治好了伤，还把烤熟的鸡分给我吃，那是我第一次吃熟的食物……后来，我就经常偷偷回来看望婆婆，她好聪明，居然发觉了，总是故意在院子里、屋顶上放一块肉……“昨晚，你也去了吗？”女孩点头：“本来我是不敢去的，可我感觉到了火的气息。”
            朱阑默默收走画下的圈子，松开了女孩的手腕：“谢谢你救了他们，谢谢你救了我。”原来，他还是误会了她，完全错误地看待了她。
            “但是，我有一个要求。”女孩嗫嚅着说，“不要让他们知道我是狐妖……”
            她宁愿身为人形、拥有法力的自己在白家人的眼里是无法解释的存在，宁愿那只狐狸也不过是一只饥饿的小狐狸，两者没有任何联系。
            朱阑答应了她。
            想到昨天的事，他问：“我记得你提醒过我‘凡事要谨慎’，莫非你已经预料到这场大火”她点头，无奈地说：“然而天机自有天定，不可泄露。”
            接着，她慢慢闭上眼睛，没有了气息。在狐狸最为惧怕的大火中数次进出，忍受着烈焰灼肤的痛楚和浓烟窒息的艰难，她救出了六个人，受伤之重，大概真的需要一条命来补偿才行。
            “我明白，”朱阑长叹一声，忽然低下头去，吻住了她的嘴。天旋地转。狐妖喃喃道：“死了，我一定是已经死了……”
            朱阑是渡了一口元气给她。“你保住了唯一的一条命。”他温蔼地对她说，“姑娘，你是自由的了。”静了许久，狐妖轻泣道：“就算你结束我的性命，我也心甘情愿。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磷山骨魔是杀死我族人的元凶，三年前，你除掉了他。”
            天空又下起了雨，朱阑呆呆愣愣地望着狐妖足以魅惑任何男人的眼睛。草垛边有几个人向着村子奔跑经过，他们边跑边叫：“皇天菩萨，真的是着火了吗！”正是白安一家人。
            见此情景，朱阑心情大好，胸中几乎是激情澎湃，他抱着美丽的狐妖闪到草垛后面。然而，他发现自己只是吻到了一朵紫花，狡猾的小狐狸竟然寡情，无情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