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命追魂

strawberry

　　我姥姥家在北京的卢沟桥畔，出了宛平城有一条老街，街上住的都是几十年没变过的老街坊，大家邻里和睦，相互照应，着实应了那句“远亲不如近邻”。
　　前不久我妈去姥姥家所属街道的居委会办事，跟那些阔别已久的老街坊们聊闲天时，又给我搜罗来一个新鲜热乎的小故事。
　　同住在老街的有一户老街坊姓邱，老邱他老父亲今年开春时去世了。说起来也真算是老喜丧了，享年104岁。我妈顺嘴问了句，那老爷子就是无疾而终，老死的呗？街坊说老邱一辈子老实巴交不显山不露水的，临了儿到死，竟出了一桩大幺蛾子。
　　那天早过了老邱父亲平时起床的时间，老爷子却迟迟不见动静。老邱媳妇儿眼见都快晌午了，就凑过去问老爷子是不是身子不爽快了？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她刚一过去，老邱父亲突然圆睁了双眼，开腔说道：“俺跟了你一辈子，快一百年的日子一晃儿就过去了。你咋就活得恁心安呢？你真就一点儿不记得俺哩？”
　　老邱媳妇一听傻了眼，这老爷子是土生土长的老北京，怎么突然一下竟说上河南腔了？
　　只见老爷子继续说道：“当年就在这条老街上，我伤重力竭，心里头揣着老娘才好容易爬到你家门口。一大早你开门出来，我苦苦哀求你救救我，家国危亡，同是中国人，我也上有老下有小。可是你，你上下打量了我好一番，上前夺了我背着的步枪，还翻遍了我浑身身上所有衣兜。兵荒马乱我一个穷当兵的哪儿有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你拿走了我随身带着军用水壶，最后用步枪托把我的脑袋砸得稀烂。你……你小小的年纪心咋那么毒啊！可怜我当时虚岁二十还不到…………”
　　老邱媳妇这才整起家里是有一个军绿色的水壶，也没什么用，一直扔厨房里好些年了，似乎打她嫁进门就在。
　　那边老爷子又说上了：“我不甘心，这么多年来一直跟着你，眼瞧着你成家立业，子孙绕膝，多少次，有多少次我想下手清算了你，让你还我一条命来。都因为你弱子的哭声和凝视，我下不去手啊！我真他娘的是孬种废物！及至你家大小儿成斌，舍己救人陪上了他自个儿二十二岁的命，我，我就更他娘的不忍心害你！唉！唉！！”
　　一席话说得老邱媳妇早已泪流满面，她想起了自己的大儿子邱成斌。那一年成斌跟同学去郊外写生，有两个在水库里游野泳的小学生遇险，成斌二话不说下水救人，当奋力把两个孩子推上岸后，他自己由于耗尽了体力，再也没能上岸。那一年成斌刚满二十二岁。
　　邱老头子那河南腔的控诉再次把老邱媳妇的思绪拉回现实：“咦～如今你阳寿将近，马上就能在下头见着我了。那些你忘记了或者不愿再提的旧账，俺要跟你一笔一笔都算清楚！”
　　话毕只见老邱父亲通红的双眼瞪得格外大，眼神里充满惊恐，仿佛看到了什么极端可怖的画面。紧接着他眼中的神采猝然熄灭了，就那么圆睁着双眼咽了气。
　　发送了老人，老邱跟媳妇一合计，老爷子当年多半是见财起意，抢夺了卢沟桥守军的随身财物后打死了那个无辜的士兵。
　　昨日恰逢“七七事变”八十二周年，光阴弹指匆匆过，那愤怒不甘含恨而逝的冤魂却始终追随着老邱的父亲，几欲寻仇索命，都终因一念善心尚存而不能。大儿子舍身成仁的阴德更是福泽其父，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冤魂的嗔恨。
　　然而冤有头债有主，临命终时冤亲债主都找上门了，躲躲闪闪费尽心机逃避了一辈子的命债，终将逃无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