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岁嫁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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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老公的家乡流传着一种“多子多福”的理念，就是无论家庭条件如何，实际情况是否允许，都一定要不遗余力地生生生，孩子越多越好。因为他们认定多生一个孩子，就多几分光宗耀祖，荣誉门楣的几率。
　　我对此说一向不以为然，因为多子在某种意义上意味着“多福”的同时，也有可能隐含着“多雷”，“多祸”。前几天朋友给我讲的一个小故事恰恰验证了这个道理。
　　朋友认识一位百岁老太，一共生育了四个儿子两个闺女，这种情况在还未推行“基本国策”的旧社会并不鲜见。表面上看起来人丁兴旺四代同堂的大家族，实际上暗流汹涌，家庭矛盾一触即发。
　　特别是老太太晚年罹患老年痴呆症，变得脾气暴躁不认识家人，生活基本上处于失能状态。唯一表现出亲近与依赖的便是她一生最为疼爱的大儿子。所以起初老人是随大儿子一家生活的，其他几个儿女均摊生活费，逢年过节和周末都会去大儿子家里探望老人。
　　如此生活了有半年，其他儿女去看老人时，大儿媳妇和大孙女的脸色开始变得阴晴不定，话里话外似有不满之意。无非是表达自己家经济条件最差，生活最困难，凭什么把老人硬塞给他们来照顾云云。其他儿女听懂了也装没听明白，唯有大女儿是真走心了。
　　没过多久，大女儿就把老人接到自己家中照顾。这下可好了，其他几家不约而同全都拒付赡养费用，理由竟然是“大姐家能挣有钱，不差这俩钱儿。我们几家经济状况都不好，孩子又正上学要劲儿的时候，紧吧得很。”
　　大女儿浑然不在意弟妹们的做法，全心全意照顾已经退行回婴儿状态的老母亲，专门雇了保健师给老人推拿按摩，一日三餐掉着样儿给老太太弄。即便如此，老太太还是终日混沌寡欢，说发脾气就发脾气，吃喝拉撒都在床上，还总不配合大女儿打扫收拾。
　　只有大儿子偶尔来看看她时，老太太才会睁大浑浊的双眼，努力想要看清儿子的样貌，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儿子布满皱纹的脸颊。可大儿子回回都是俩肩膀驼一个脑袋，空着俩手来张一眼老娘，憋着尿似的屁股都没坐热呢，就匆匆告辞而去。
　　每次大儿子走后，老太太都要失落沮丧好几天，倚疯撒邪地找茬儿发脾气，弄得大女儿一家焦头烂额又无能为力。
　　转眼就到老太太的百岁大寿了，大女儿头两个月就开始张啰起来，定饭店请司仪，敲定宾客人数，联系摄影摄像师，一心想给老母亲策划一个温馨隆重的家族生日聚会。等到生日那一天，所有亲朋全都到齐落座了，唯独不见大儿子一家。
　　大女儿打电话去问，大儿媳说大儿子头一天夜里跟朋友喝大酒去了，现在还没睡醒，他们一家就不过去了。
　　直到生日聚会结束，他们一家也始终没露面儿。老太太虽然是聚会的主角，但她显然不清楚这么些聚在一起是在给自己庆祝一百岁的生日。大女儿发现老太太一直探头探脑，眯缝着昏花的老眼寻找着什么。她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悄悄抹去滑落的泪花。
　　过完百岁生日后不到一个月，老太太在大女儿家无疾而终。丧事办得极尽哀荣，大女儿不辞辛劳又出钱又出力，仿佛以此宣泄着心中的悲痛。老人出殡那天，大儿子家的闺女拉着长腔，以歌剧咏叹调的华丽效果一顿嚎哭，边哭边说：“我没家了啊～奶你这一走我可算是没了家了啊～呜呜呜……我今后再回家是来看谁的啊……”
　　在场诸人闻言无不心惊肉跳，大家伙儿寻思你奶奶死了还有你爸你妈呢，什么叫“没了家”啊？况且老太太走那天刚好是阴历初六，当地有句老话儿：“三六九，手拉手”
　　，就是说阴历初三、初六、初九去世的人都会拉再走一个伴儿。一番思前想后，大家伙儿都觉得大儿子家的闺女这话实在不吉利，怕是要出事啊！
　　老太太去世后留下一些金银首饰，还有一只毕生不离身佩戴的老翠手镯。大儿子以他独得老妈恩宠，母眷最隆为由全部据为己有。其他几家不干，在灵堂上大打出手。又是大女儿出言喝止，她建议兄弟姐妹们尊重老母亲的情感渴求，由她自己出钱赔偿另外几家人的“精神损失费”。
　　老太太下葬还不满一个月，大儿子就带着大儿媳自驾出游了，女儿由于要上班没跟着去。这两口子一路吃喝享受，什么都拣最好最贵的来，还动辄直播朋友圈刷屏，丝毫也没丁点儿重孝期间的悲怆与肃穆。亲戚们都猜测他们是把老太太留下的金银细软出手变现，然后拿钱去享受了。
　　那天大儿子夫妇正在高速上正常行驶，突然对向车道上有台车子爆胎了，失控车辆高速越过隔离带，直砸向大儿子的车。还没容他们两口子反应过来状况呢，已然肝脑涂地，车毁人亡了。
　　这回真正应了他们女儿哭丧时说过的话，没爹也没妈了，家没了。
　　我一直认为父母子女一场是最最美好的善缘，可遇而不可求。都说百善孝为先，父母就是一个人的天与地，对父母不敬不孝即是对天地不尊不仁。轻侮虐待父母者，天诛地灭不足为奇。
　　可正如故事开篇所言，儿女多了也有儿女多的烦恼，古来慈母多败儿。手心手背都是肉，偏疼了一辈子的那一个儿，往往最没良心。当爹当妈的少不了操心受累抹眼泪儿，到头来，又几个不是“老贱骨头”的？
　　甚荒唐，满头银丝都只为儿女做了嫁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