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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悚灵异] 每个午夜都住着一个诡故事之胎生青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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ミ侠外护法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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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23-10-27 09:29:5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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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故事集为好几个故事,阅读上一篇请点击:每个午夜都住着一个诡故事之借胎
      23.
      零点。
      “你们或多或少身上带有一点胎记吧?”湖南同学问道。
      前来听故事的同学们纷纷点头,居然没有一个说自己没有胎记的。不知道是他们所有人真的都有胎记,还是急于听诡故事。
      “据说,胎记是人前世的记忆。”湖南同学神经兮兮地说道。
      一位同学急忙道:“我的胸口有一个硬币大小的红色胎记,有人曾经开玩笑说,也许我上辈子是一个士兵,被敌人用枪扎死了。这是真的吗?”
      湖南同学摆摆手:“是真是假,听完我后面的故事再说吧。”
      “你相信胎记是前世的记忆吗?”爷爷的话如深夜寺钟,清越而神秘。
      “前世的记忆?”
      “嗯,前世的记忆。”爷爷中肯地回答道,“胎记又叫‘胎生青记’,常发生在腰部、胸背部、臀部和四肢,颜色多为青色或蓝色,不影响婴儿健康,不需治疗,出生后数年内自行消失。但是少数人的胎记在颜色和形状上会比较特别,消失得很慢,甚至不会消失。”
      “哦。”我点点头。爷爷说的我能理解,因为胎记并不是少到凤毛麟角,我自己的左手上就有少许的浅灰色胎记。而我们村里我的一个玩伴有一身的蛇鳞状胎记。只是我没有见过大块的红色胎记。
      爷爷又道:“那些胎记都是人前世的记忆,或许是前世摔伤留下的疤痕,或许是烫伤的,或许是刺伤的。如果那些伤不是很严重,转世投胎后不久就会消失,一般的胎生青记都会消失。但是如果前世受的伤特别严重,或者那个伤给前世留下了深刻的记忆,比如家仇情杀等等,那么转世投胎后,那个胎记还会伴随那个人很久,甚至是一生。”
      我若有所悟,边走边说道:“爷爷,你的意思是,月婆婆的外孙那个胎记就是前世受的很严重的伤?或者说,那个胎记是他上辈子记忆深刻的伤口?”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我心里还是有疑问:月婆婆说的是她外孙这辈子的生辰八字,自然要爷爷掐算的也是这辈子的事情,爷爷干吗要算到人家上辈子的事情上去呢?就算爷爷多此一举算了人家上辈子的事情,那又为什么要讳莫如深地拒绝月婆婆呢?
      爷爷跃过一个小坎,提醒我小心脚下,然后回答道:“我也这么想,但是不确定。”
      爷爷模棱两可的回答让我更加迷惑。他没有说“对”或者点头,却说他也是这么想的。既然是“想”的,自然没有经过掐算。
      月婆婆说出了她外孙的生辰八字,但是爷爷居然没有掐算,只是“想”了一“想”!这完全不是爷爷的所作所为嘛!
      “想?不确定?”我故意提高了声调询问爷爷。
      爷爷朝我一笑,转移话题道:“快些走吧,奶奶肯定还在家里等我们呢。你是跟我一起去画眉村呢,还是半途回自己家里睡觉?”
      “那你和我一起留在我家住好了。”我建议道。
      爷爷摇头道:“这可不行。我不回去的话,奶奶会担心我们是不是路上遇到了什么麻烦呢。总要一个人回去才好。”他朝我挥挥手,补充道,“这样吧,你就半途回自己家,我还是直接回到画眉村。”
      本来我有了一些困意,想早些躺下休息,但是想到爷爷一个人翻山越岭,便有些不放心。
      “我跟你一起回画眉村。”我几乎是跳跃着避免踩到爷爷的影子。在平时,我在爷爷面前从不避讳这些的,但是今晚见爷爷的影子淡到几乎没有,生怕踩到后会让他连这点残余的影子都丢在昏暗的羊肠小道上。
      爷爷见我如此小心,开朗地笑出声来,道:“亮仔,不用怕。你是我外孙,拼命地踩也不会对爷爷怎样的。”
      我微笑点头,但是脚步还是小心翼翼地避开爷爷的影子。
      这时候,前面的路愈加虚幻,两旁的山开始虚幻,不知在何处的小溪的流水声开始虚幻,连躲藏在树林草丛的蝈蝈声也开始虚幻。一切都变得虚幻,仿佛这里的夜间不再属于人世,我和爷爷正踏在一条异界的小道上。因为爷爷在,所以让我觉得此时是爷爷领着我慢慢从一个世界走向另一个世界。我们要去往的世界才是我们真真实实生活的世界。
      走了一会儿,来到一条夹在两座光秃秃的山之间的小路上,爷爷突然将手拦在我的胸口,压低声音道:“等一会儿,让让道。”
      我不禁一惊。除了脚下的路虚幻得如一条随风飘浮的白布条,走起来都没有一点儿踏实感,前面的山山水水更是模糊不清了。爷爷的眼睛虽然比我看得清,但是总不能他看见有人走过,而我却连个人影都看不见吧?
      心中虽有疑问,但是爷爷叫我停下,我便乖乖停下。
      果然,很快一阵清凉的风从我们俩的前面掠过,呜呜的风声如人在哭泣。我的脸上感到一阵擦了清凉油一般的飕飕的凉意。两边的山上枝叶摇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这阵风过后,我轻声问爷爷道:“刚才过去的是什么?”
      “看山鬼。”爷爷道,“原来人们穷,家里的柴火都要到山上去弄,有的人捡一些枯草干柴也就罢了,但是贪心的人会掰树枝、砍小树,更贪心的半夜上山来偷树。所以那时候每个村里都有一个看山人。看山人手里拿一个铜锣,每到晚上就出来巡逻,看见有人偷树就拼命敲锣,叫村里的民兵来抓贼。”
      爷爷说的不假,不仅仅是山里有看山人,连池塘边都有看塘人,为的是防止别人钓鱼。那时候稍大一点儿的池塘都是公家的,鱼自然也是公家的,所以钓鱼是不被允许的。
      “看山人巡逻惯了,死后仍担心自己守卫的树木被偷,化成鬼了还要来守山。现在人们富裕了,村里都取消看山人了,但是有人还听到过看山人的铜锣声。”爷爷道,“不过,最近几年倒是没有听人说起过铜锣声了。”
      “是因为现在没有人半夜出来偷树了吧?”我问道。
      爷爷笑道:“应该说是人们的生活好了。那时候我也出来偷树呢,怪不得人,大雪天要冻死人,又没有买炭的钱,不偷怎么行?我们村里很多青年就跟着我出来偷树,因为他们知道我不怕看山鬼。”
      我打趣道:“以前不怕,现在却主动给看山鬼让路了。”
      爷爷呵呵笑道:“是啊。对比鬼来说,人更怕穷。穷穿了,就连鬼也不怕了。”
      24.
      我跟爷爷就这样且行且聊,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常山村与画眉村之间的山路上。爷爷又咳嗽了两声,我不由得担心地问道:“爷爷,你应该好好休息了,这几天不管谁叫你帮忙,你都要拒绝,不然身体吃不消的。”
      爷爷居然停下来,一手扶住路边的桐树,一手反过来轻捶后背,胸膛里发出“咚咚”的回响,仿佛他的身体里是空的。
      我急忙上前扶住爷爷,帮他拍打后背。
      “帮我点根烟。”爷爷抬起头来,脸色非常难看。
      他一直都知道我反对他吸烟,在我面前犯上了烟瘾的时候也只将香烟在鼻子前滚动一番又放回衣兜,可是,现在他却叫我帮他点上香烟。
      正在我犹疑间,爷爷扶住桐树的手放到了我的胳膊上,我感觉到一阵寒意透过他的手掌传到了我的肌肤之上,如同坚硬的松树针叶扎透衣服。爷爷的手在微微颤抖,摇得我心中犯怵。我感觉到爷爷好像一棵被齐地面割断的桐树,正“吱呀吱呀”地要往下倒。
      “嗯,你的烟放在哪个口袋?”我决定这次不阻止他吸烟。我的手直接往他经常放烟的衣兜摸去。他在哪个口袋放烟,哪个口袋放火柴,哪个口袋放钱,我都一清二楚。我这样问只是为了让他转移注意力,这样也许可以缓解他的难受。
      “在左边靠下面那个口袋。”爷爷能感觉到我的手已经摸到了香烟,但是他仍努力回答我的问话。
      我将香烟塞在他的嘴上,然后去掏火柴。
      当烟与他的嘴唇接触时,我听见他的鼻孔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如耕种了一整天的老水牛终于在铺满了金黄色稻草的牛棚里躺下来一样。
      可惜我很少用火柴了,爷爷的火柴一连划断了三四根,可是没有一根能冒出火星来。我越用力,那火柴倒跟我作对似的越沉寂,让我听不到“刺啦”的爽快声。火柴盒的一个磷面被我划烂了。
      爷爷轻叹一声,道:“你别太用力,将火柴头挨在磷面上,轻轻一拉就可以了。”
      我立刻沉下心来,按照爷爷说的做了。
      “刺啦——”火柴燃了。如果对面有张镜子,我肯定可以看见一张自嘲的脸。没想到情急之下的我连根火柴都划不燃。
      我小心地将燃着的火苗送到爷爷的嘴边。爷爷将烟头对准了火苗,用力地吸了一口,他的手马上就不抖了,脸上紧密的皱纹也如春天融化的冰一般化解开来。
      “亮仔,爷爷我真的不行啦!”爷爷看着猩红的烟头,看着袅袅升起的烟,忽然对我说出这么一句话来。那升腾起来的烟似乎听懂了爷爷的话,忽然一震,歪歪扭扭地升入无尽的黑暗之中,由于天色较暗,我看不到它们散去的样子。
      “如果你不吸烟的话,可以活到一百岁。”我盯着烟,看着它升入未知命运的黑暗中去。
      爷爷淡然一笑,道:“我活那么久干吗?到时候走不了动不了,还要拖累你爸妈和你舅舅呢。该放手的时候就要放手,我不活那么久。”
      “你们养大妈妈和舅舅不知费了多少心血呢,等你老了,他们自然会好好照顾你的。”我辩解道。
      “孩子,你不懂的。”爷爷摸了摸我的头,慈祥无比。自从我上高中以后,爷爷从来没有摸过我的脑袋了。这次虽然是爷爷情到所致,但是我仍然不免感觉到一丝尴尬。为什么会有尴尬,我却说不清。
      烟吸到一半,爷爷将烟丢到脚下碾灭,道:“走吧,我好多了。以前我可舍不得将还没有吸完的烟扔掉呢。”说完,爷爷眷恋的眼神朝脚下的黑暗里瞟了一下。
      本来我想接着询问爷爷有关胎记的事情,可是见爷爷身体状况不乐观,便将疑问咽进了肚子里。
      刚从山上下来,爷爷家里那扇亮着的窗便出现在眼前。奶奶果然还在等着我们回来。
      我们立即精神一抖擞,加快了脚步。
      跨进家门,我连忙喊了两声“奶奶”,可是没有听到回应。我心下生疑,按往常的习惯,一般是奶奶站在门前或者地坪里探头探脑地望我们回来,即使她在屋里忙其他的事情,只要我喊出两声,她便会连连回应着走出来。对于这种场景,我在未进门前就可以想象得到,年年如此,岁岁如此,就像学校里学到的数学公式一样不容置疑。
      我当下感觉很不适应,差点儿怀疑我跟爷爷是不是走错了门,但是没有任何不祥的预兆。我已经习惯这种场景十多年了,不会相信任何外力可以破坏它。可是往往就是我们认定的东西,随着时光的推移正以看不见的速度离开我们。你已经习惯了的既定生活,也许会就在第二个太阳升起的早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在改变之前,你是万万想不到这种改变的。
      自然,我也想不到。
      “你奶奶是不是犯困先睡了?”爷爷这样宽慰我道。但是他的口气透露出他自己也不相信这样的说法,并且爷爷先于我急急地跨进了里屋的门。我急忙跟上。
      跨进里屋的门,我们一眼就看见了垂头坐在火堆旁的奶奶。
      “奶奶,奶奶!”我不敢走过去,站在离她四五尺远的地方叫唤。我感觉脚下沉重无比,似乎被数千斤的重量拖曳着。
      爷爷也顿了一顿,轻声问了句:“您老人家是不是睡着了?等不了就不要等嘛。”
      奶奶还是没有动。火堆里的干柴烧得只剩下了短短一截,火也已经熄灭了,只有暗红的炭在一层白色的灰下一深一浅地亮着,仿佛它们也有呼吸一般。
      奶奶的脸就这样被不甚明亮的炭火映照着,像被均匀地涂上了一层红色颜料。奶奶的脑袋垂着,像一朵委靡的、不堪头颅重负的向日葵。
      25.
      爷爷见奶奶半天没有动静,便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像个盗墓贼偷取墓中的宝物一般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在奶奶的肩头轻轻地触碰了一下。
      “嗯?”奶奶终于扭转了头,睡眼惺忪地看了看爷爷。
      我和爷爷都暗暗吁了一口气。未料奶奶接下了来的话却让我们惊奇不已,奶奶嗫嚅道:“老伴啊,我恐怕是不行了。”她那一句话拖得很长很长,仿佛说话时没有办法保持呼吸,得抑制住呼吸才能慢慢说出来。
      我心里一个“咯噔”。
      爷爷自然是被她的话吓了一跳,但是随即稳定了情绪,劝慰奶奶道:“看你说的什么话!快睡吧,快睡吧。”
      奶奶长叹了一口气,在爷爷的扶持下巍巍颠颠地走向床边。爷爷回头朝我使了个眼色,我便拿了湿手巾在脸上胡乱抹了一通就睡觉去了。
      第二天,正月初六,爸爸妈妈还有弟弟都来了。爷爷要么是在初二接我们一家四口来,要么是在初六。过年的时候,外嫁的闺女都会挑个日子回一趟娘家,送点年礼,聚一餐饭。
      我开始还有些担心奶奶第二天做不了这么多人的饭菜,但是早上起来见奶奶红光满面,精神抖擞,与昨晚的那个状态完全不一样,我心里的一颗石头才落了地。但是昨晚她说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仍让我隐隐地担忧。我偷偷看了看爷爷的神色,他的每一条皱纹都是舒展的。应该没有什么事,我心里这样想着。
      而后来我才知道,那段时间爷爷确实太累太忙了,一点儿空闲都被别人借去使用了,根本无暇顾及自己身边的人。
      直到中午我们一起吃完了团圆饭,奶奶还是一如既往,笑逐颜开。
      外嫁的闺女在回娘家的那天,按礼数还要到坟山上去拜祭祖先。每个祖先的坟墓前插三根香,放一挂炮。然后由外嫁的媳妇带着外孙在墓碑前行礼磕头,求得先人们的保佑和庇护。
      那天的天气还不错,阳光不甚强烈,晒得人身上暖暖的。因为前些天下了一场雨,路面还是有些湿滑,来来往往的人将路中央踩得稀烂。
      吃完饭,喝了茶,我们便提着一袋鞭炮往坟山上走。
      一路上,奶奶和爷爷还给我们说了些先人的事迹,说日本鬼子在常山上驻扎的时候,姥爹被抓去挖过金子,后来他凭着一条扁担半夜逃了出来。又说姥爹的原配死得很早,我和弟弟知道的姥姥是后继的。
      从村子里穿出去,爬上一个两边都是陡崖的小坡,进入一个两边长满了杂草长刺的小道,被不知名的刺挂了好几次衣服,我们终于来到了先人的坟前。坟头的杂草和小树显然早被爷爷整理过,杂草被拔了去,小树被砍成短短一截,树枝还在不远处躺着。
      爷爷道:“这是你们姥爹的坟。”然后指着另一个山头,又道:“你们姥姥的坟在那边。”
      由于后继姥姥比姥爹年纪小很多,所以他们去世的时间间隔很大。埋葬姥爹之后,原先留的“双金洞”塌了一半,等后继姥姥去世的时候已经不能用了。所以姥爹和姥姥的坟墓没有做在一起。
      爷爷笑道:“你姥爹肯定要怪我没有将他们俩埋在一起的,等我去了那边还要向他老人家解释。”
      妈妈在旁不悦道:“大过年的,看你说的什么话!”
      爷爷呵呵一笑,将鞭炮在坟头摊开,用烟将引线点了。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响彻山谷,回音震荡。然后爷爷大声道:“您看看,曾外孙都来给您拜年了,您在天之灵多多保佑他们啊。”说完,爷爷恭恭敬敬地给坟头插上三根香。
      拜完了姥爹的坟,接下来去姥姥的坟。程序差不多,就不赘述了。
      问题就出在回来的路上。
      回来的路上我们绕了一道比较好走的路。走到山脚下的时候,奶奶的身子突然一停,然后像被抽了骨头似的往地下倒去。离她最近的妈妈想过去扶她,但是已经迟了。奶奶瘫倒在地,两眼翻白,口吐泡沫,浑身痉挛。
      这一幕来得太突然,我们全都大吃一惊,立即抬着奶奶往附近的医院赶。
      医院诊断出来,说是高血压。
      从此以后,奶奶的手脚就不怎么听使唤了,走路都要靠着椅子一点一点地挪动。奶奶的病拖了不久就去世了。
      奶奶出事后,亲家潘爷爷就开始笑话爷爷,说他的掐算没有用,到头来还没有防着最亲近的人出事。爷爷反驳道:“就算是诸葛亮,也是碰巧看到了星象才知道自己阳寿不久了嘛。就算他摆了七星灯,也没有算到会被魏延踏灭本命灯嘛。”
      后来在奶奶弥留之际,潘爷爷跟爷爷都算了灯灭的日子,潘爷爷这才信服爷爷的掐算。
      可是奶奶离去之后,爷爷一个人的时候经常叹息不已。我在隔壁房里听到爷爷叹气,心里也跟着难受,但是没有合适的劝慰的语言可以说。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爷爷没有帮人掐算或者做法事。别人有事上门来找他,他只是木然地呆坐着。等人家说完了,他呆呆回答一声,“噢”,然后就不再说话。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不懂得拒绝别人。但是人家看见他这副模样,也只能无可奈何。
      这段时间里,爷爷迅速苍老,皱纹比以前多了许多,白头发开始大面积地出现。那个月季的情绪似乎受了爷爷的影响,每次来到我的梦里时都不说一句话,只是神情木然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害怕。
      每次梦到月季之后醒来,我轻轻悄悄地走近月季,摸摸它的枝叶,感觉它的枝叶软绵绵的,像是橡皮泥捏成的一样。于是我睡不安稳了,担心它断掉或者枯死,半夜趿着拖鞋去水缸里勺一些水给它浇上。
      26.
      一个晚上,我已记不清是第几次半夜起来给月季浇水了。当我捧着一茶盅清凉的潲水走回房里的时候,忽然被一个女子拦住。她低着头,面容上有几分悲戚。
      我吃了一惊,差点儿将手中的水洒了。
      定神一看,那个女子就是我见过的依附在月季上的尅孢鬼。不过她变得更加好看了,令我出乎意料的是她的气色也很好,完全不是我想象中的病怏怏的模样。看来我先前的担心是多余了。
      “你好!”我慌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跟她打招呼。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多了一分尴尬和不适。如果是先前那样,虽然长得恐怖一点,但是我心中没有这么的疙疙瘩瘩。
      “呵呵。”她笑了一下。好久都没有见她的嘴巴动过了。这次见她发出声音来,我反而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这些天真是让你费心了,不过这水以后不用浇灌了。”她瞥了一眼微波荡漾的水面,说话的语气不是很高兴。
      我心里一紧,慌忙看了看放在窗台上的月季,它仍是一副腻腻歪歪的模样,像失了水的萝卜条一样打不起精神。她的意思是这个月季活不久了?我再怎么浇水也起不了作用?顿时,我的脑袋里浮现出那个找我要月季的乞丐的模样,那个乞丐的话也在耳边响起:“这个月季你不适合养……”
      我干咽了一口,怯怯地问道:“为什么不用浇了?难道月季要死了吗?可是,月季死了的话,你该怎么办?跟着月季一起消失?”
      她点点头,道:“是的。月季快要死了。你再怎么浇灌也没有用了。我也确确实实要消失了。”说这话的时候,她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脚尖。她的脚上穿着一双绣花鞋,鞋面上绣着一朵蓝色的月季花。绣工极好,月季花活灵活现,似乎要从鞋面上长出来。
      “哎,早知道这样,我应该把月季送给那个乞丐的。他说得对,也许我真的不适合养这个月季。”那个乞丐的模样再次在我眼前浮现。
      “你说的那个乞丐,是不是那次在学校前面追赶你的那个?”尅孢鬼抬起头来,眨着眼问道。她的黑眸仿佛是从夜空落下的两颗星星。
      “是啊。你也知道?”我有些惊奇,原来她也注意到了那个乞丐。
      尅孢鬼皱了一下眉头,道:“我当然知道那个乞丐。我没有被你爷爷制伏之前,有一次差点儿就被他捉了去呢。”
      “被他捉去?”我更加惊讶了,难道那个乞丐也是个会捉鬼的方术之士?随即,我将这个疑问说给尅孢鬼听了。
      “嗯。我原来的好几个同伴就是被他捉去了。”尅孢鬼回答道。
      我心中释然。难怪他找我要这个月季的,原来他早看出了月季上依附着一个性子非常恶的尅孢鬼呢。他说这个月季不适合我来养,也许就是担心我被尅孢鬼害了吧。
      尅孢鬼打断我的思维道:“可是他捉鬼的目的跟你爷爷很不一样。”
      “为什么?”我立即问道。
      “他捉鬼是为了用鬼。”尅孢鬼道,“我几个被他捉去的同伴就被他折磨得欲生不得,欲死不能。鬼被他折磨怕了,就都很听他的话,他叫它们去害谁,它们就去害谁。”
      “他捉鬼养鬼就是为了害人?”我倒吸一口冷气。
      “当然。他白天去乞讨,如果哪个人施舍的东西太少了,或者哪户人家对他的态度不好,他就唆使被捉来的鬼晚上去骚扰那个人或者那家人。”尅孢鬼道,“被捉的鬼早领教了他折磨的手段,都怕他,只好乖乖地按照他的要求去做。”
      听了她的话,我想起爷爷曾经讲过的一件事。一个穷渴鬼化成乞丐的模样来找姥爹要三十座金山银山,最后被姥爹的一根稻草驱赶走了。那次会不会也是一个心怀怨恨的乞丐唆使的呢?
      “哦。那月季死后你要到哪里去呢?”我将话题转移到目前的疑问上来。外面的月亮缓慢地移动,月季的影子就如钟表的指针一样绕走。
      “我身上的邪气被月季洗得差不多啦,所以就要转世投胎了,去寻一户好人家落下。”尅孢鬼的语气变得轻快了一些。
      “哦。那是值得庆贺的好事啊,你应该高兴才是。”我强颜欢笑道。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来回踱了几步,道:“是的。我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可是现在你爷爷状态不太好,《百术驱》又不见了,箢箕鬼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它还会来找你爷爷麻烦的……并且……你已经养了我这么久了……”尅孢鬼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沉默了片刻,然后安慰她道:“你的邪气被月季洗净了,可以摆脱符咒的禁锢了,这不是你和我爷爷都希望达到的目的吗?你放心吧,如果爷爷知道了,他一定会为你高兴的。而我……我当然也会为之高兴。”
      《百术驱》里面讲述了尅孢鬼形成的原因。由于很多地方的封建思想严深,重男轻女的现象很明显。有的家庭不生出一个儿子就会被村里的所有人看低,而做媳妇的在家里也没有地位,要受丈夫和婆婆的气。于是有些狠心的爹娘见生下来的是女婴,便立即在床下的尿盆里浸死,然后丢到粪坑里烂掉。有的这样浸死了七八个女婴才得一个儿子。而被浸死的女婴就成了尅孢鬼。它拉走小孩子的灵魂是因为它的嫉妒。
      于是,我开玩笑道:“这次你可要看好了人家再投胎,别再去那些狠心男女的家庭了。”
      她仿佛被针狠狠地刺了一下,脸上一阵扭曲痉挛,不过很快便恢复了原样。看来她对前世的死因还铭记在心,不过与以前相比,她现在显得坦然多了。“那也好啊。那样我就再做一次尅孢鬼,然后等着你和你爷爷去将我收回来继续养。”她居然也学会了开玩笑。
      27.
      不过,这时提到爷爷,我就没有心思跟她开玩笑了。我忧虑地说道:“爷爷的身体状况很差了,而奶奶又发生那样的事情,唉……”
      尅孢鬼见我不高兴了,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宽慰道:“好人自有好报,你就放心吧。”令我意外的是,她的手不是冰凉的,带着虽少却有的一丝丝温热。
      我苦笑道:“如果他还像以前那样有求必应的话,恐怕身体会受不了的。他不是一个懂得拒绝人家的人。虽然这一段时间对人家的要求不答理,但是过一段时间后难保又不像以前一样。”我一面说一面想到爷爷的皱纹像干裂的土地的模样,不禁更加放心不下。我甚至想到不出两年,爷爷被反噬作用和香烟榨干身体,变得像烟丝一样的情景。
      尅孢鬼点点头,学着我的样子苦笑道:“是啊。以前我不知道他,把他当做像那个乞丐一样的人,现在才知道让他为难的不是鬼,而是那些前来求助的人。”
      “那也不能这么说。如果没有那些害人的鬼,人家也不会被逼到走投无路了来求爷爷帮忙。”我反驳道。
      “那倒也是。好了,不打扰你睡觉了。我要走了。”她挤出一个笑,朝我挥挥手,影子渐渐淡去。
      我急忙喊住她,问道:“问你一个事情,你相信胎记是人前世留下的记忆吗?”
      她没有回答我,却自言自语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转世投胎之后,会因为跟你和你爷爷的这段故事留下什么痕迹呢?”
      她的话还在我的耳边萦绕,但是身影已经消失得无迹可寻了。就在尅孢鬼消失的时候,我眼睛的余光瞥见窗台上的月季瞬间枯萎、凋谢,蓝色的花瓣短时间内变得枯皱,然后像扑灯的飞蛾一般从枝头落下。
      我知道,这是我跟尅孢鬼的最后一次见面。她再也不会在我眼前出现了。当然了,即使她就投胎在离这里不远的人家,再次见面她也不会再记得我。
      生和死,是不是一个道理呢?奶奶去世了,曾经那么多美好的回忆都只能存在于我的脑子里,奶奶再也不会出现了。好像有人这么说过,一个人还活着的时候,他可以称之为人;但是一个人死后,他只能称之为事。死去的奶奶对我来说,只能是一件过去的往事了。月季枯萎了、凋谢了,她对我来说也成为一件过去的事。
      我想了半天,参不透生与死,却把心情弄得糟透了。
      果不其然,在爷爷的心情和身体稍稍恢复了一些之后,原来被拒绝的人们又纷纷找上门来,而来的次数最多的居然是月婆婆。
      高中的补课越来越多,假期越来越短,也越来越少。可是我还是一有空就往爷爷家跑。往往是早上刚刚乘公交车回家,中午就到了画眉村。每一次从文天村与画眉村之间的山路上下来,看见爷爷的老房子如一只熟睡的老水牛卧在那里,我的心里便涌上一股激动。
      我能陪爷爷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但是从妈妈的嘴里,从爷爷周围邻居的嘴里,我能得到所有与爷爷有关的消息,能从中知道我不在这里的时候爷爷身边发生了些什么事情。由于周围的邻居或多或少都受过爷爷的帮助,当我问起的时候,他们也乐于向我讲述。虽然他们也间或提醒我,爷爷的身体状况大不如以前了,但是每当家里的养畜走失,他们仍然会来找爷爷,请他指明走失的方向。
      从他们的叙述里,我得知月婆婆来的次数不下于二十次,但是每次都是带着失望的表情出来的。画眉村的很多大人和小孩都看见月婆婆愁容满面地走在水田边的田埂上,整个人如蒙着一层浅浅的灰。
      不只是我,他们也非常诧异。相对于爷爷对待常人的有求必应来说,二十多次拒绝月婆婆的求助对于爷爷这样性格的人来说无异于是“冷血无情”。
      “也许是月婆婆的人品不好吧。听说她是个很抠门的人,一双手只往自己家里搬东西,从来舍不得借一针一线给人家的。”有人这样猜想道。
      “我们找马师傅帮过多少忙,马师傅可是连盒烟都不接的人,哪里就贪图了月婆婆一点礼品?没有的事!”立刻有人反驳。
      “那就是月婆婆要求的帮忙太难了吧?所谓天机不可泄露。有些东西说出来会对说话的人不好。听说反噬作用害得马师傅身体不好,再说一些不好说的东西,那对马师傅的伤害更大。”又有人这样猜想。
      “不是吧。我听说月婆婆求的是她外孙的姻缘状况,马师傅给很多人都算过呢,不会因为这个有所顾虑的。”这个猜想自然又被人反驳了。
      众人胡乱猜测一番,最终没有讨论出任何结果。
      我见爷爷渐渐从奶奶去世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便心有戚戚地询问了月婆婆的事情。爷爷总以“姻缘是上天注定的”为借口搪塞。问的次数过多了,爷爷便说:“亮仔,你就让爷爷歇一歇吧。我暂时不想碰那些东西。”
      我知道,对于奶奶的突遭不幸,爷爷还怀有深深的自责。爷爷虽然渐渐从悲伤中走了出来,但是自责一直如影子般追随着他。如果还要苦苦追问,对爷爷恐怕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我便主动将话题转移到轻松的方面,跟他聊些开心的事。
      可是后面无论我怎么努力,爷爷的兴致也不会高昂起来。
      虽然如此,对于爷爷拒绝月婆婆的原因,我一直很好奇。这个问题就如一颗豆芽长在了我的心脏里,并且抽芽生长。学校的学业再繁忙,我也无法将它忘记。
      一次偶然的机会,妈妈居然从爷爷口中得知了其中的缘由。那次,妈妈去爷爷家帮爷爷洗被子,刚好碰到月婆婆在门口抱怨。
      28.
      “给别人家的儿女算姻缘您很少拒绝,即使有不好的事情,多跑两次您也一定会松口。很多人都这么说。可是我跑了这么多次,您怎么就没一点儿变化呢?”月婆婆在门口搔首跺脚,好不焦躁,“您越是不说,我这心里就越是不踏实,总觉得我外孙要出什么大事,您才不肯跟我说。”
      月婆婆的猜测不无道理。占卜的人预测到越严重的事情时越不愿告诉被占卜者,在这块地方,这是众所周知的道理。
      妈妈见一个陌生的老太太在门口嘀嘀咕咕,自然联想到她肯定是周围人都谈到过的月婆婆。妈妈正想上前去跟月婆婆解释一番,不料月婆婆见了妈妈,却主动搭讪道:“你别去找他了!他是个小气得要命的人。别人都说他爱帮人,我看不是呢!”
      原来月婆婆没有认出面前的人正是马师傅的女儿,却把她当成了同样是来求爷爷帮忙的人。
      于是,妈妈故意将错就错,对月婆婆说道:“不像您说的那样吧?我听别人说他一般不拒绝人家的呀。是不是您的要求太高了?”
      月婆婆拍着巴掌道:“我的要求高?我不要他算我还有多少阳寿,什么时候见到牛头马面,也不要他帮我做水陆道场,我只是求他帮我算算外孙的姻缘。别人问这个的多了去了,怎么偏偏我的忙就不肯帮呢?”
      妈妈正要插几句话,又被月婆婆打断。她滔滔不绝道:“我不是纠缠不清的人。只是他越是不说,我心里越是不踏实。前前后后来了二十多次了,他老人家就是不说。”
      妈妈正准备说她去帮忙说说情,那个月婆婆甩了手就走,不再答理妈妈。
      妈妈心想爷爷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便干脆打消了这个念头,任由月婆婆一路牢骚地走向了狭窄的田埂。
      跨进门,妈妈发现爷爷正低着头坐在火灶边上抽烟。屋里的烟很浓,爷爷根本没有用心烧火,柴堆在一起燃烧不充分。
      妈妈说,她一眼就看出了爷爷拒绝人家之后内疚的心情。
      妈妈被烟呛得咳嗽了两声。爷爷这才发现妈妈来了,连忙将手中的烟扔到火灶里,起身叫妈妈坐在旁边。
      妈妈一坐下便询问爷爷为什么拒绝月婆婆。
      爷爷的话让妈妈大吃一惊:“月婆婆的外孙是个杀人犯。”
      妈妈的脑袋里“嗡”的一声,差点儿从椅子上跌下来。“什么?她外孙是个杀人犯?你是怎么知道的?”
      “第一次要我给她外孙算姻缘的时候,她就告诉了我她外孙的姓氏和生辰八字。”爷爷拾起一根枯柴,在散发浓烟的柴堆里拨弄了两下,火苗“扑扑”地升了起来。爷爷和妈妈的脸立即被火焰映得通红。
      “你就凭姓氏和生辰八字算出她外孙是杀人犯?这个也能算到?”在姥爹和爷爷的耳濡目染之下,妈妈对掐算还是有一定的了解的,她虽然猜想爷爷是通过这个方法得知月婆婆的外孙是杀人犯,但是她对这个结论不是那么相信。
      “当然不是!”爷爷摆手道,“我没亮仔他姥爹那么厉害,就算能算到她外孙有劫难,也绝对算不到是杀人放火。”爷爷在妈妈面前提到姥爹时,很多时候都说“亮仔他姥爹”。
      “我也想这东西是算不了这么准确的。”妈妈道,“可是你怎么知道她外孙是杀人犯呢?我听别人说,你还算到了她外孙的大腿上有一块红色的胎记?”
      “别人告诉我的。”爷爷简短地回答道。
      妈妈瞪大了眼睛看着爷爷,希望他后面还有话要说,但是爷爷噤住了嘴。
      妈妈似有所悟,问道:“是不是那个告诉你的人有更厉害的掐算方法?不对,就算有人告诉你,但是那个人怎么会告诉你这些东西?难道他还算到了月婆婆会找你给她外孙算姻缘?他有这么神奇的掐算方法?”
      爷爷摇头道:“不是的。告诉我的那个人很普通很平常,她没有事先猜到月婆婆会找我,更不懂什么掐算之术。”
      妈妈没有因为爷爷的解释而理清思路,反而因为这番话弄得一头雾水。“那个人很普通?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起来很复杂。要想清楚地知道其中的缘由,还得从一个梦说起。”爷爷的眼睛看着跳跃的火焰,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
      “梦?”妈妈眨了眨眼睛,静静地听爷爷回忆三年前的一件怪事。
      那是三年前的一个冬天,爷爷也是这样坐在一堆火前面,通红的火光映着爷爷的脸,暖得有些发痒。
      爷爷一个人在火边坐着坐着便开始犯困了,眼皮沉得很。为了提一提精神,爷爷决定点根烟。
      爷爷的手刚刚伸进烟盒,门外便有人在喊了:“岳云哥在家吗?”
      爷爷听见喊声就知道门外的人是谁了。那是小时候玩得很好、后来嫁到远地的马老太太。我只见过那个马老太太一次,精瘦、有些驼背。虽然一眼就可以看出她跟爷爷是同一辈的人,但我看不出来她跟爷爷谁的年纪稍大一些。小时候的爷爷经常和她一起去老河捉鱼捉虾。我跟马老太太的唯一一次见面,爷爷便要我叫她为“姑奶”,可见爷爷和她情同兄妹或者姐弟。
      “在家呢,快进来吧。”爷爷笑呵呵地回应道。
      马老太太在门口跺了跺脚,将衣领上的雪花抖掉,然后走了进来。爷爷听到了两个人的脚步声。
      迎出门来,爷爷看见马老太太的背后还跟着一个年轻女子。那个女子长得清秀,头发黑得发亮,但是脸色寡白,一副睡眠不足缺少精神的样子。她偷偷觑了爷爷一眼,然后飞快地收回了眼神,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怕人看怕人说一般。
      29.
      “这是我外孙女儿。”马老太太介绍道,“姓姚,叫姚小娟。”
      爷爷说,事情就是这么巧。那个叫姚小娟的女孩也就是马老太太的外孙女儿。至于巧在哪里,后面再说。
      姚小娟乖巧地叫了一声:“马爷爷!”
      爷爷连忙邀请她们两人进屋烤火。爷爷和马老太太免不了要说些童年的事情,又感叹一番时光过得真快,转眼自己的孙辈长得都比自己高了。在爷爷和马老太太聊天的时候,姚小娟一心一意地拨弄着火灶里的火苗,让枯枝柴棒一直保持着燃烧。
      马老太太突然话锋一转,对爷爷道:“我这次来,是要请您帮个忙呢。”说这话时,马老太太对旁边的姚小娟使了个眼色。姚小娟立即领会,放下拨弄火苗的棍子,端端正正地坐好,认真得仿佛是被老师点到名字的小学生。
      爷爷笑道:“您的忙我当然要帮了。不用这么谨慎,您就直说吧。”其实爷爷见马老太太带着这个女子出现时,他就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他从姚小娟清秀的脸上隐约看到了几分忧郁之色。再说了,马老太太以前从不见带人来这里拜访,今天突然带了外孙女儿,自然不是带来认识爷爷这么简单。
      “我们都是熟人了,那我说话就不绕弯子了。我这外孙女儿遇到了麻烦事。”马老太太瞥了一眼姚小娟,姚小娟立即点点头,“这麻烦事说来奇怪……当然了,如果不奇怪的话,也就不会来麻烦您了。”
      “什么麻烦事?又怎么奇怪了?”爷爷问道。
      “自从她满了十二岁以后,每年的固定一个日期都要做一个同样的梦。并且这个梦也很奇怪。”马老太太又朝姚小娟看了看,姚小娟立即朝爷爷点点头,表示她外婆说的话没有错。
      “满十二岁以后?”爷爷皱眉问道。
      马老太太看了看姚小娟,姚小娟点头,她也点头。
      “那么,”爷爷摸了摸下巴,转过头去看姚小娟,“你都梦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呢?”
      姚小娟回答道:“我梦到杀人了!”说完,姚小娟打了一个冷战。很显然,这个梦非常恐怖,让坐在火堆旁边的她都忍不住心寒。
      “杀人?是你杀人吗?”爷爷问道,“你不要怕,再怎么恐怖,那也只是在梦里发生的事情,现在什么事也没有。”
      “嗯。不是我杀人。是我看见别人杀了人。”姚小娟答道。
      爷爷想了一想,道:“那么,你跟我形容一下梦里面的情景,越详细越好,可以吗?”爷爷担心姚小娟害怕回忆梦里的情景,故意将声音压得很低,听起来跟火灶里的火苗一样有温度,能舒缓紧张的神经。
      姚小娟干咽了一口,又做了一个深呼吸,这才说道:“我梦见自己躺在一个很大很大的床上,身上盖着很大很大的绸缎被子,被子上绣着两只戏水的鸳鸯。不过我可以确定,这不是新婚用的被子,因为被子的边口有磨损的痕迹,还有一股男人的气味。我感觉浑身懒洋洋的,好像刚刚经过了一场剧烈的运动。我抬起头来,看见床边居然站着一个男人,虽然我不认识这个男人,但是他转过脸来看我的时候,我居然有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
      “似曾相识?”爷爷问道。
      “是的,似曾相识。脑袋里有这个人的影子,但是这个影子模模糊糊。他光着膀子,两手放在腰间的腰带上。我不确定他是在解腰带还是在系腰带。因为我刚看见他,门外便闯进一个老头。那个老头也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姚小娟蹙眉道。
      火光在三个人的脸上跳跃。
      “老头手里拿着一根拐杖,穿的衣服是清朝末年大地主那种,手指上还戴着一个镶着一颗大宝石的戒指,好像是有身份的人。而在我床边穿裤子的那个男人应该是个身份低微的人,他穿的是大脚裤,腰带是一条简单的布条。我正这么想呢,那个老头就举着拐杖朝那个男人打过来。那个男人眼疾手快,急忙朝后退了几步,老头没有打着,自己倒一个趔趄,几乎倒地。我心里就纳闷了,他们干吗要打架?”
      姚小娟舔了舔嘴唇,又道:“这时我还没有起来的意思,偷偷注意了这屋里的摆设。床的对面有个梳妆台,镜子模模糊糊印着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我估计瓶瓶罐罐里装的都是化妆品。梳妆台的镜子是按照仙桃的模样做的,上面的刻纹都非常精细。梳妆镜的旁边有一个小炉子,炉子上面搁着一个正在突突地冒热气的水壶。水开了。
      “我正看着那水壶呢,那个头下没有打着的老头顺手拎起了水壶,朝那个男人甩了过去。我吓了一跳,这开水泼在人的身上,还不将人脱了一层皮?”姚小娟的脸上显出慌张来,仿佛此时她眼前也有这样一壶开水即将泼在谁的身上。
      “我急忙掀开被子要起来阻拦,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光溜溜的,什么都没有穿。我急忙将掀开的被子掩上,心想睡前的衣服都到哪里去了。紧接着听见‘刺啦’一声,开水泼在了那个男人的身上。男人痛得哇哇大叫。而那个老头则得意扬扬地笑了。老头骂道,‘我家的红杏就算趴在墙头了,也没有你来采摘的份儿!’我心中更是迷惑,这个老头说的什么话呢?
      “我看见那个男人的裤裆处和大腿处湿了一片,虚白的蒸气正从湿的地方升起来。我心想,完了完了,这个男人恐怕以后都没有用了。那个男人龇牙咧嘴,却还抽空朝我这边看了两眼。我急忙抱紧被子,生怕他知道我身上什么也没有穿。可是他好像已经知道了似的,朝我露出一个淫邪的笑。他一那样看我,我心里就发虚,好像我跟他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30.
      “我再往下看,他的两条腿像筛糠似的抖。很快,他的全身都跟着抖了起来。他突然如一头发了狂的豹子,猛地朝老头扑过去。老头见他扑来,得意的神情顿时消失了,转身就要往外走。那个男子情急之下,拾起老头扔下的拐杖,朝老头挥打过去。”姚小娟绘声绘色,还模仿出梦中的男人挥打拐杖的姿势。
      马老太太嘴角一阵抽搐。后来听姚小娟说,马老太太不止听她讲过一次了,但是每次听到这里,马老太太都要嘴角抽搐,仿佛那拐杖打在她身上。
      “我只听得‘嘣咚’一声,如听见老庙里的和尚敲打木鱼一般,然后被拐杖打中的老头就如被门槛绊倒一般栽倒了。
      “那个男人惊叫一声,似乎不相信自己居然敢出手伤人,两眼瞪得圆溜溜,双手捧住了脸。这时,他又朝我看了两眼,不过这次没有邪恶的笑,而是表情惊恐到扭曲的程度。我连忙抱住被子站起来看,只见那个可怜的老头躺在门槛上,脑袋如摔破了瓤的南瓜,血顺着门槛流到地上,我顿时一阵恶心,几乎将内脏吐出来。
      “我惊叫道:‘你杀人了!你杀人了!你居然杀了他!’我心里害怕得很,退回到床上哭泣。虽然如此,但是我心里还有一点点快意,好像恨不得那个老头早点儿死。”姚小娟道。
      “恨不得他早点儿死?为什么?”爷爷打断她,询问道。
      姚小娟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就是这么感觉的,好像心里的抑郁之气得到了释放。我解释不清楚。”
      “然后呢?”爷爷问道。
      “然后我就醒来了。”姚小娟回答道。
      “哦。”爷爷对这样的回答显得比较失望。他凝住眉头,拾起一根烧得漆黑的木棍在火堆里扒拉。火焰并没有因为他的动作而变得更旺一些。
      “您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我在说谎?”姚小娟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梦里的人都是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以前见过。但是要我细细想来吧,我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些人。并且梦里的情景也是我平时想都不敢想的。我怎么会光溜溜地躺在被子里呢?我从来没有裸睡的习惯,更不会在有一个陌生男人在旁边的情况下连一块遮掩的布都不穿。”
      马老太太插言道:“毕竟是梦嘛,哪里有那么多的逻辑可言?好了,你讲完了就停下,看你马爷爷怎么解释。”然后,她们俩的眼睛就直盯着拨弄火堆的爷爷了。
      爷爷放下手中的烧火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问道:“你确定是每年的固定时候做同样的梦?都是这个梦?没有一点儿变化吗?”
      “要是我外孙女儿只是做了一次这样的梦,奇怪倒是奇怪,但是我也不至于把她带过来问您哪!”马老太太斜睨了眼回答道。
      说的也是。如果只是一次奇怪的梦,顶多醒来想想就过去了,用不着这么认真地把做梦的人带到爷爷面前来。再说了,在很多情况下,一次奇怪的梦根本说明不了什么。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嘛,没必要太较真。倘若一个人在一个固定的日期做着一个一模一样的梦,那就不一般了。
      爷爷看了看姚小娟。姚小娟用力地点了点头,表示她外婆说的一点也没有错。
      “其实外婆说我在每年的一个固定日期都要做一个同样的梦,这不是很准确。”姚小娟一语惊人。
      “怎么不准确?你还在其他时候做这样的梦?”爷爷问道。
      “我还在其他时候做另外一个梦。虽然另外一个梦没有这个梦这么准时,但是也时常出现。”姚小娟道。
      “也是这个梦一样重复出现吗?”爷爷问道。
      “对的。”
      “说来听听。”爷爷将手一挥。
      “这个梦没有先前那个恐怖。梦里是这样的。”姚小娟又开始回忆了,“我梦见自己站在一个门口。外面的阳光很强烈,晒得我几乎睁不开眼。对面吹来一阵阵带着燥热的风,风透过我的衣服,将我浑身弄得痒痒的。我的衣服鼓动,仿佛一条小蛇在肌肤上游走,痒痒的同时有几分惬意。”
      “你是站在前面那个梦的房间的门口吗?”爷爷打断她,询问道。既然姚小娟说了前面那个梦,听者将两者联系在一起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嗯……”姚小娟侧头思索了片刻,“应该是的吧,我依靠在门槛上,从头到尾没有回头看看屋里的情景,后面虽然又回到了屋子里,但是这个梦是断断续续的,所以我也不是很确定。但是按道理和我的感觉来说,那个门口应该就是前面那个梦里房间的。”
      “好,你接着说。”爷爷点头道。
      “这时候阳光渐渐弱了,可能是天上的一片云挡住了太阳吧。我也没有来得及抬头去看,就发现面前的院子里多了一个人。那个人的手里拿着一个大圆盘,是铜的。圆盘上面写着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还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我比较好奇,就问那个人他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那是罗盘吧。”爷爷道。
      “对。那个人恭恭敬敬地回答我说,他拿的是罗盘。他好像对我很敬重,或者说有点儿怕我。”姚小娟撇了撇嘴道,“我本来问完就想回屋里休息的,因为我感觉被太阳晒得浑身懒洋洋的。但是见他这么谦逊,便产生了几分好感,我又问他,这罗盘是干什么用的。”
      “那个人回答说,是老爷叫他来看风水、寻宝地,罗盘就是定向用的。我这才注意他的长相,他长得像个文弱书生,颇有风度。脸瘦瘦的,好像营养不良,但是很白很干净。他的手指很纤细,一看就知道不是干粗活儿的人。在梦里的时候,我感觉跟他是见第一次面。但是醒来之后,我才记起原来他是前面那个梦里的人。”
      31.
      “那个杀人的男人?”爷爷问道。
      “嗯。”姚小娟回答道,“可是在梦里的时候我不记得曾梦到过他。很陌生的感觉……但是杀人的那个梦里感觉已经有些熟悉他了。”
      “梦里就跟他说了两句话吗?”
      “不是的。接下来,我的梦跳到了另一个情景。中间好像缺少过程,可是梦里是没有逻辑的。您能理解我说‘跳到另一个情景’的意思吧?”姚小娟朝爷爷投了一眼。
      “这个我知道,梦不连贯是常有的事。”爷爷点头道。
      “我对那个男子说,既然你是懂得方术的人,那就算算我的姻缘吧。说这话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雕刻极为精细的木床上,屋里的摆设跟前面那个梦差不多,但是这个梦里的东西要比那个梦里新一些。”
      “也许这个梦里发生事情的时间比那个梦里的要早。”爷爷道。
      “嗯。我也这么觉得。这个梦里的摆设跟刚刚结婚不久的新房差不多。那个男子就坐在我的床边,一只手捏住我的手腕,眼睛眯成一条线。我知道他在给我号脉。他听见了我的话,将眼睛睁开,笑道,少奶奶,你已经是老爷的四姨太了,怎么还要算姻缘呢?小心隔墙有耳哦。他好像很关心我。
      “我好像生着病呢,浑身酸胀,耳边嗡嗡响。我说,我才二十多岁,那个老头的半截身子都已经进了黄土了,我能不为自己的将来着想吗?
      “他听我这么一说,放在我手腕上的手指猛地一抖。我笑话他道,我还以为你是多厉害的人物呢,没想到也这么容易受惊。他顿时显得更为尴尬,呆在那里半天不说话。
      “我又说道,你不是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吗?我也是问着玩玩罢了。你给我算着玩玩吧。我闷得慌呢。接着,我不管他听不听,就将我的生辰八字说给他听了。
      “他立即回答我道,少奶奶,您的八字好着呢,命主富贵,只要您安心养好这病,将来的好日子长着呢。我知道他这是在敷衍我。我有些不高兴了,将头侧向床内,叹气道,你是骗我玩呢,再说了,就算富贵又有什么用呢?那老东西趴在我身上时像条病狗一样直喘气,我还担心他随时断气死过去呢。”
      “你在梦里就是那个老头子的小妾吧?”其实不用问也能明白了。
      “嗯,应该是的。”姚小娟道,“我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难道我前世是给人做小妾的?”
      一旁的马老太太敦促道:“你先将梦讲完再说其他的。”
      姚小娟接着讲道:“那个男子劝慰说,少奶奶不要忧心,有好多鲜花一样的女人想躺到老头子的身边来还不够资格呢。虽然老头子已经接近油尽灯枯,但是他那色性从来没有改过。要不老头子的身体也不会像抽干了水的水母一样软趴趴了。我听见他将老爷说成了老头子,心里不禁一阵高兴。于是,我带些挑逗意味地看了那个男子两眼,柔声道,你说老爷是软趴趴的水母,那不知道你自己又能用什么打比方呢?
      “他极其害怕地瞥了我一眼,像个小姑娘一样搓着手,嘴里咝咝地吸气。他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说道,少奶奶说笑呢,我哪里能跟老爷比呢?老爷那是福大的人,坐吃千顷良田。我是命薄的人,行走万里苦路。
      “我有意为难他,说道,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
      “那个男子的表情有些扭曲,仿佛是肚子疼一样。但是我能看出来,他并没有生气。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尽量平静地说,少奶奶,老爷可是一只老虎,虽然现在老了,但是余威还是在的。然后他干咽了一口,哼哼两声,又道,并且老爷的眼睛还明亮着,耳朵清楚着。少奶奶不怕他,小的可不敢对老爷有任何不敬。
      “我反驳他道,是的,老爷的眼睛没瞎,耳朵也没聋,但是他对女人已经不行了。”此时,姚小娟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看火灶里的火苗。
      “然后我对那个男子说,你把耳朵附过来,我有话要跟你讲。我朝他挥挥手,可是他畏手畏脚的,用怀疑的目光看我。末了,他怯怯地问我,少奶奶,什么事不能这样坐着讲呢?非得我附到你面前去不成?说完,他急忙朝门和窗那边瞟了一眼,心虚得要命。我知道他这是有贼心没贼胆。其实他用不着担心,因为这屋里的门和窗都关着,光线比较暗。
      “也许是他的第六感很强。果然,此时外面有人咳嗽了两声。那个男子急忙从床边站起来,垂头低眉站在帐边一动不动。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梦里除了这个男人我没有见到别人,但是听了那两声咳嗽,我立即打了一个寒战。一股寒意钻进了我的被子里,在我全身的神经上游走。
      “外面咳嗽的人脚步越来越清晰,应该是正朝这边的门口走来。外面那个人的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我的心脏上,让我的心脏不敢跳得太厉害。当那个脚步走到了门口的时候,那个男子突然大声对外面喊道,老爷,这门不能打开。我刚刚给少奶奶服了小茴香,一时半会儿见不了太阳的。”
      “外面的脚步声就停在了门口。我和那个男子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我悄悄看了看那个男子,他的鼻尖都沁出了汗。
      “外面的人停留了一会儿,脚步又响起来,渐渐远去。那个男子长长吁了一口气,虚脱了一般对我说,少奶奶,老爷走了。
      “我很奇怪他刚才说的话,便问道,你说我见不得阳光?
      “他惶惶恐恐地说,少奶奶,老爷叫我来是给您看病的,老爷说你痛经的时间很久,要我给你号号脉,开点药方。小茴香能散寒止痛,但是吃过之后不能晒太阳。那样很可能过敏。
      “我说,可是你还没有给我开药啊。
      “他说,少奶奶,我是害怕老爷进来才这么说的。”
      32.
      “害怕老爷?你害怕老爷什么呢?我这样问了他。他又露出窘迫的神情。”
      后来爷爷对妈妈说,听姚小娟讲到这里,爷爷已经差不多知道了后面的事情。因为在姚小娟给爷爷讲述她的梦时,爷爷已经偷偷注意了她的相貌和掌纹。
      爷爷说,姚小娟的掌纹为花柳纹,在手相上对花柳纹有这样的解释:“花柳纹生自不忧,平生多是爱风流。绮罗群里贪欢乐,红日三竿才举头。”这个意思是说:掌中生有花柳纹的人,生来是一个风流情种,喜欢在红粉堆里追逐,寻欢作乐,贪图色欲,毫不悔改。
      后来我又问过爷爷什么纹是花柳纹。爷爷说,手上的三个主线基本平行,加上食指与中指下也有一个线与三个主线平行,那么就形成了花柳纹。这花柳纹生在男人身上,如果男人富贵,那么一定风流倜傥;如果男人贫穷,那么一定常在花街柳巷行走。这花柳纹生在女人身上,如果女人富贵,那么一定会做出红杏出墙的事;如果女人贫穷,那么一定会沦落为妓女。
      照这么来说,梦里的姚小娟一定是命主富贵的人了。姚小娟在梦里糊里糊涂,但是醒来过就知道,梦里的她是个年纪轻轻却嫁给一个有钱老头的小妾。
      妈妈也这样问了爷爷。爷爷却摇了摇头,说,她虽然是富贵的命,但是我看见她的面相不太好,堂舍部位水土失去控制,杂合在一起。面相上说:“堂舍水土交错,任意招贤。为水木青黑之色,堂舍交错于泪堂,精舍之部必淫。”这就是说这个女人生性好淫,人人都可以和她交合。因为水是青色,木是黑色,青色和黑色杂合就会出淫乱。
      而她的日角、月角高高突出,这样的面相会因太阳照命而克死丈夫。爷爷解释说,日角、月角是指脸部相位,与天庭大略平行的地方,左边为日角,右边为月角。对于男人来说,日角、月角突出比较好,可是则女人相反。
      另外,爷爷还注意到她的眉目的顶端一直指向印堂、司空,这样面相的女人一定会害死她的丈夫和丈夫的小妾。但是,这样的女人自己也一定会犯事,而大多都是上吊自杀。
      爷爷讲到了这些,自然又要不由自主地讲更多。
      爷爷说,世间万物皆分阴阳,男人为阳气所化,女人为阴液所聚,所以看相也有男女之别。根据相学中上为阳、下为阴的原则,若以全身划分,头为阳、足为阴;若以头面划分,上额为阳、下颌为阴。因此看男人之相重点在他的头、额,看女人之相关键在她的足、颌。然而世间万物既有阳之分,但“独阴不生、独阳不长”,所以看女人之相除了重在看阴,也要阴阳兼顾,而观察女人阴阳相兼的最佳部位,就是她们的腰和臀,因为女性纤细柔软的腰,是阴性符号最好的象征;女人丰满翘起的臀,是阳性图腾的典型代表。
      看相时,常会以“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来形容一个人的面相如何之好,这其中的“天庭”指的就是上额,而“地阁”指的就是下颌。因“天庭”属阳代表男性,“地阁”属阴代表女性,所以看一个女人的运程究竟是好是坏,从其“地阁”的优劣就能获知一二。
      由于女人体内阴气较重、形体天生圆润柔和,因此最好的下颌之相,应当是方圆饱满、敦厚富实,凡是拥有此种面相的女人,一般都性情宁静、生活安逸、晚年运势亦佳,能够颐养纳福。虽说女人拥有一张瓜子脸能为其增色不少,但下颌若是过尖,则阴气不足、后运欠佳,婚姻感情和晚年生活较差;如果生得一副尖嘴猴腮之相,则更非女人中的善良之辈。此外,一个女人如果腮骨特别发达,多喜欢从自己的个人利益出发,难以与男方的家人,尤其是公婆处理好关系;而腮骨过于削瘦的女人,消极悲观、缺乏魄力,对先生的事业少有帮助,古人称这种人缺少帮夫运,所以这两者都不属于好的女人之相。
      在下嘴唇的下方有一凹陷处,为“承浆”穴。女人的“承浆”穴要凹入下陷,且能容下一指,方为良相。因为“承浆”凹陷可承接口中流出的津液玉浆,证明该女子体内阴气充盈,生殖、内分泌机能健康,若在古代她们必是儿女成群、多子多福,享尽天伦之乐,相反下巴尖薄短小、“承浆”平坦者,则多数缺子少女、晚年孤苦。
      要说看相,它自古以来就非相士们单独所为,其实现实生活中每个人都在看相,只是看相水平有高低深浅之别而已。就以观察女人之相为例,不仅男人爱看,连女人也爱看,昔日新媳妇进门后,婆婆常常会有意无意地瞧瞧她的腰和臀,以判断媳妇的生育能力如何,因为在农业社会中人丁是否兴旺,直接关系到家族的生存发展壮大。所以这时看一个女人腰臀的肥细,并非是单纯的美感好恶问题。
      所以在中国古代,相士和普通人都认为,女性的臀越大、翘得越起,性欲和生殖能力就越强;女人的腰越细、越柔软,就越是妩媚、风骚、多情。因而即便在以胖为美的唐朝年间,女人仍然不忘服用桃花细腰身。
      说到这里,作为听众的我不得不附加几句。现代人一面在拼命追求所谓的“骨感美”,可另一方面,玛丽莲·梦露、李纹之类的“性感美人”“电臀美人”,依旧是男人梦中的情人、女人仿效的榜样。由此可见,人类虽然经过长期进化发展,但它丝毫不能抹去人在潜意识中的动物本性。最近美国哈佛大学的科学家经过研究发现:肥臀、细腰型的女性比一般的女性生育力要强,性激素水平要高,尤其是在排卵期时。有人估计,在任何情况下,这类女性受孕的可能性都要比其他体型的女性高三倍左右,这说明古人通过观察女人的腰臀之相,来判断她们的性和生殖能力的说法,并非空穴来风、无稽之谈,而是有着一定的科学道理的。
      爷爷还说,如果有一个男人绕过头面、细腰、肥臀,直接盯着女人的足和脚看,那他一定是个看女人相的高手,一个比女人还懂得女人的专家。
      33.
      因为在相学理论中,女人属阴,足脚为阴,自然女人的足和脚就是阴中之阴,要了解和研究一个被定位于阴性动物的女人,你说还有什么比看她们的足和脚更合适的吗?
      从女人足和脚的长相和形态中,能看出她体内阴气的强弱、性情的刚柔、脾气的大小。在古代,女人足脚的美丽标准是“小、瘦、尖、弯”,所以后来产生了裹小脚的不理性现象。而在相学家眼中最好的女人足脚之相,首先应当小巧玲珑,因为小代表着一种阴柔的美,而大则象征着一种阳刚的美。但是世界上没有几个男人会爱上一个粗大强壮的女人,而是希望拥有一个小巧精致的女人。同样,女人的瘦足,会让人产生弱不禁风、需要呵护、急需扶持的感觉;而尖和弯更是自然界中典型的阴性曲线。
      相反,足和脚骨形过大的女人,常常是阳气有余、阴气不足,感情不细腻、不温和、行为粗鲁俗气;足和脚肌肉脂肪过多的女人,则往往阴气较重,有心机、爱挑剔、自以为是;足和脚皮肤青筋突出的女人,多数肝阳亢进、脾气急躁、敏感易怒、情绪化;小腿汗毛旺盛的女人,征服欲和控制欲非常强,就是被人戏称为“男人婆”的那种。
      而姚小娟恰好小腿上的汗毛比较旺盛。当然了,爷爷不可能看见她小腿上的汗毛,是姚小娟后面继续说梦的时候无意间讲出来的。
      姚小娟说:“梦里的男人窘迫了一会儿,细声细气问道,少奶奶,那你又为什么害怕老爷进来呢?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我突然有意要逗弄他。也许是我之前说的话让他胆子大了起来,而我觉得自己处于下风了。于是,我暧昧地回答道,你可知道吗?被子里的我可是什么都没有穿。如果老爷进来后发现了,你说说他会不会杀了你?
      “我的话很起作用。那个男人顿时吓得哆哆嗦嗦,双腿一软,就在我的床边跪了下来,哭着求饶道,少奶奶,对不起,对不起,小的不应该痴心妄想,小的有罪,小的该死,要怪只怪少奶奶长得貌美如花、沉鱼落雁。不对,不对,要怪只怪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小的不知天高地厚。”姚小娟在说起梦中的这一段时,眉毛舒展,脸带微笑,似乎此刻真有一个痴心妄想的男人跪在她面前求饶,而她非常享受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一样。
      “其实我是吓他的。我并没有裸着身子,但是故意捂着被子不让他知道。见他吓得像条丧家犬一样,我乐呵呵地笑了,对他说道,为什么癞蛤蟆就不能想吃天鹅肉呢?你连这点儿志向都没有,我真是看走了眼!
      “他愣得一下抬起头来,看了我半天,好像刚刚认识我一样。我被他这样的表情吓住了,呆呆的不敢说一句话。我心里在想,我是不是玩笑开的太过分了,他会不会气得冲过来掐死我?
      “果然,他腾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怒气冲冲地冲到我的身边,将两只钳子一样有力的手放在我的脖子上!我吓得要尖叫,却被他灵活地用手给捂住了嘴巴。接下来,他的手并没有停留在我的嘴巴上,而是顺着我的下巴溜到了脖子,然后到了胸脯,然后继续往下走……”姚小娟干咽了一口,不管听者如何反应,她自己却身临其境。
      “然后,他给我一个邪恶的笑,说道,少奶奶,你知道最好的风水地是什么样的吗?
      “我感觉到他的手指不安分了,但奇怪的是我没有任何拒绝的意思,甚至觉得有几分迎合的意味。我一边扭动不安分的身体,一边回答道,你拿的那个罗盘不是用来看风水的吗?怎么倒问起我来了?
      “他如同一个不识路的盲人一般,一边继续在我的身上继续摸索,一边有些激动地说道,女人……女人……
      “我就有些乐了,笑得身上的被子都跟着颤动。我笑道,你真会看风水吗?怎么最好的风水地会是女人呢?女人怎么跟风水地扯上关系了?
      “他几乎是哽咽着对我说的。他说,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我的意思是,最好的风水地就要像女人的那个……那个部位一样。我给老爷找的墓地,就是地形像这样的。这样的地形在风水上就叫做‘美穴地’。那是上等好的风水地,如果谁的坟墓做在那里,将来的子子孙孙必定永享安康,大富大贵!
      “末了,他呸了一口,骂道,那个老色鬼,活着的时候摧坏了多少娇嫩的花呢,死了还要睡在花蕊里!他一边骂一边在我身上摸索。他又说,少奶奶,我算过了,其实你的八字跟我这样的人才算是配的。
      “然后他说出了自己的生辰八字,又说他姓栗。”
      “他姓栗?”爷爷问道。要知道,这时候的爷爷还没有经历李树村的那些事情,他这样问姚小娟,完全是因为对姚小娟梦里的男人不了解,不知道那个男人为什么说他的姓氏跟梦里的姚小娟相配。
      “嗯。”姚小娟点头道,“他说他的姓拆开来就是‘西’和‘木’,而少奶奶的姓拆开来就是‘北’和‘女’。俗话说女人是水做的,那么你就是‘北’和‘水’了。
      “我不知道他说些什么,瞪大了眼睛问道,你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一句也听不懂。
      “他嘿嘿一笑,说,少奶奶你想想,我是西,你就是北;我是木,你就是水。哈哈,多么的般配!你是水,你就是来滋润我这根枯木的,对不对?说完,他哈哈大笑,那只不安分的手掌越来越用力,弄得我那个部位生疼。
      “我有些生气,骂他道,我还以为你是多么正经的风水先生呢,没想到脑袋里装的尽是这些枯木柴火。
      “他涎着脸笑道,少奶奶,我刚见您的时候还怕得不到了呢。没想到……”
      34.
      “没想到什么?”我蹙起眉头问道。
      “没想到你的水这么多哇。他哈哈大笑。然后他猛力地撕扯我的衣服,将我像个粽子一般层层剥开来。他两眼发直地盯着我的肌肤,邪笑道,少奶奶,你还真像个粽子呢,你的皮肤比晶莹的糯米粒还要诱人,我闻到了粽子馅的香味。说完,他的涎水就流了下来。我心想道,难怪我会喜欢上他的,原来我们之间是这样的心有灵犀。”
      “你说你喜欢他?”爷爷问道。
      姚小娟面带微笑,她并没有因为“偷情”而羞愧,反而有几分得意、几分陶醉。看来爷爷说她的掌纹中有花柳纹没有错。她点点头,嘴角弯出一抹幸福的笑,回答道:“是的,马爷爷。之前我一直没有喜欢他的感觉,之前的挑逗和打趣或许是因为无聊,还或许是因为好奇。但是我敢确定没有喜欢的感觉。但是在他说出我是粽子的刹那间,我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我已经喜欢上他了。在我心中,似乎一直有着某种说不清的抑郁,在他说出我是粽子的时候,那种抑郁的感觉忽然没有了。整个人变得……那种变化的感觉真是奇妙,我自己也形容不来。”
      旁边的马老太太插言道:“这种感觉我能理解,也许是因为你在梦里是一个老头的小妾,而你这个小妾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被人珍惜、被人宠爱的机会。后来遇到这个看风水的年轻人,你才有了这种感觉,所以觉得很舒服很享受,对吗?”
      其实不用姚小娟的回答,她的微笑已经代表她认同了马老太太的说法。任何一个女生都希望自己被男人珍惜。
      姚小娟继续讲道:“然后我们……我们就那个了……”
      “然后她就醒来了。”马老太太接着姚小娟的话说道。
      爷爷点点头。
      “您能给她解释一下吗?这些奇怪的梦让她烦恼不已。现在她都到了婚嫁的年龄了,我也花心思给她介绍了好几个条件不错的男人。可是她说这些奇怪的梦打乱了她的心情,根本不能用心去跟别人交流,总觉得在人背后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马老太太说道,脸上一副担忧的样子,相信如果可以将她的表情跟月婆婆的表情放在一起对比,两者谁也不比谁的表情好看。
      姚小娟的这种状况也不难理解。如果这些梦只是出现一次两次倒也罢了,可是在固定的时间出现同样的梦,那就让人有些匪夷所思了,姚小娟有那种做了见不得人的事的感觉也就不足为奇了。做了这么多次的梦,并且梦是如此的清晰,难免让她造成真假混乱的错觉。这肯定就会影响到她正常的谈婚论嫁。
      在那时的农村,女孩子到了二十三四岁如果还没有跟男人交往,那么左邻右舍肯定会闲言闲语,要么觉得这个女孩子有什么缺陷,要么觉得这个女孩子跟别的“野男人”好上了。这样的闲言杂语会让女孩子的家里人承受巨大的压力。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正是这个样子,所以马老太太很是着急。看来她已经听到不少人在背后说了些类似的话了。
      不过,因为这件事来找爷爷,她们注定了要失望。因为那时爷爷还没有遇见月婆婆,更无从知道月婆婆外孙的事情。
      爷爷遗憾地摇了摇头,对马老太太和她的外孙女道:“对不起啊,这个梦确实很奇怪,其中肯定有寓意。可是我帮不上你们。”
      马老太太听爷爷这么一说,急忙道:“岳云啊,您没有必要隐瞒我们哦。即使有什么不好的预兆,也请您照直告诉我们。万一出了事,我是不会责怪您的。我知道,有些听到了不好的预兆,出了事之后自己不反省,反而责怪说话的人乌鸦嘴。我不是这样的人。”马老太太急得抓住爷爷的手,像是绝境中的人死死抓住一棵救命稻草。
      可是爷爷抱歉地摇摇头,对马老太太道:“这个我知道。但是不是我不说,是我真的说不出什么东西来。您放心啊,很多梦虽然奇怪,但是并不代表什么。不过我可以答应您,如果以后我遇到什么事情跟您外孙女一样的,我一定会告诉您。”
      马老太太不是月婆婆那样非常能纠缠的人。她听了爷爷的话,叹了一口气,转头反而安慰姚小娟道:“小娟啊,你马爷爷是个直肠子的人,他说的话可靠。看来我们今天是不会有什么收获了,我们只能以后再找机会了。”
      姚小娟似乎刚从梦境中醒悟过来,脸上那种两情相悦的神情顿时消失不见,眼角沁出两滴泪水来,声音降低了:“是吗?难道我还要受这奇怪的梦缠绕?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啊?”
      爷爷安慰道:“孩子,不要伤心。也许是上辈子你经历的东西太多,到了这辈子还念念不忘。其实呢,很多事情都是受你自己影响的,你自己心里试着放下看看,也许有效果。”
      “上辈子的经历?”姚小娟一惊,泪水还在眼眶里颤颤的,“梦里的情景都是我上辈子经历过的吗?”
      爷爷淡然一笑道:“我也只是随便说说。既然这些梦影响了你的心情,你就学着放开一点好了。马爷爷我实在是参不透你的梦啊。”说完,爷爷转头看了看灶里的火苗,火苗忽然腾的一下呼呼地燃烧起来。
      爷爷又道:“人的前世就像这木柴,经过燃烧之后就只剩一堆灰烬。但是这堆灰烬撒到土地里后,又会长出一棵树来。你的这些梦,也许就是燃烧后留下的灰烬吧。”
      “灰烬?”姚小娟愣愣地看着火苗,努力地去理解爷爷的话。“那些梦是灰烬?”她的眼睛似乎要穿过火苗,看到木柴被火苗燎燃,然后裂开、变黑、委缩,最后变成另外一种状态的过程。
      35.
      爷爷见姚小娟陷入痴迷的状态,急忙劝慰道:“孩子,我这也只是打个比方而已,未必就是正确的。你不要想太多了。”
      虽然这次爷爷除了倾听之外没有帮上什么忙,但是爷爷已经将姚小娟说的梦中那个男人的姓氏和生辰八字牢牢地记在了心里。并且,后来爷爷根据那个生辰八字算出了那个梦中人的命运:“身寒骨冷苦伶仃,此命推来行乞人,劳劳碌碌无度日,终年打拱过平生。此命推来骨格轻,求谋做事事难成,妻儿兄弟应难许,别处他乡做散人。”
      我知道,爷爷是按照称骨法来测算姚小娟梦中人的命运的。但是称骨法只是一个比较粗略的算法,要想算得更细致一些,还得用大宗生辰八字的算法。就像我在学校做物理实验一样,测量东西的时候首先有个粗测,粗测之后才有精测。
      但是再怎么说,那个男人不过是在姚小娟的梦里出现而已,并不是现实存在的人。所以爷爷粗算他的命运也只是出于平时的习惯而已,并非有什么别的企图,更不会花精力去细细研究他的命运。
      这件事情,就这样被搁置了许久。
      虽然后来马老太太逢年过节又来过爷爷家数次,但是爷爷并没有意外的惊喜送给她。爷爷从马老太太的口里得知,她的外孙女还是受那几个奇怪的梦困扰。姚小娟仍然对相亲一事提不上兴致。
      直到那个大年初五的晚上在李树村遇到了月婆婆,爷爷一听月婆婆说出的外孙的生辰八字,立即想到了姚小娟梦里的那个男人。因为,月婆婆说出的生辰八字跟姚小娟说出的生辰八字一模一样!
      虽然说姚小娟梦境的背景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旧年代,但是按照农历的干支纪年排列法,六十年为一个轮回。也就是说,如果有两个人的“八字”中的表示年份的两个字相同,那么他们必须年龄差距刚好是六十年。这跟能见到哈雷彗星的周期差不多。
      这还没有什么稀奇的,因为活到六十岁的大有人在,那么“八字”中的前两个字相同并不鲜见。但是要想八个字都相同,那就会令人目瞪口呆了!一个人跟另一个人不但在“同样的年份”出生,还要在“同一个月份,同一个日子,同一个时辰”出生,那可就是难上加难了!
      前面之所以说称骨法是个比较粗略的算法,是因为它根据千变万化的生辰八字总结出五十一种命运。也就是说,无论生辰八字有多少种组合,最后归纳于五十一类。
      但是这五十一类的每一类都包括了许多生辰八字,如果这许多生辰八字中有两个人完全一样,那个算命的人肯定会大吃一惊。再严谨的算命先生也会形色改变。
      爷爷自然也不例外。所以他在那个晚上才有那样出人意料的举动。特别是当爷爷将月婆婆的外孙的姓氏“猜”出来之后,惊恐的心理自然更是强烈。当时爷爷还询问了月婆婆,她外孙的大腿内侧是不是有一大块红色的胎记,这就让我匪夷所思了。
      妈妈听了爷爷的叙述,但是没有想到问胎记的事情。如果当时在爷爷身边的人是我,我肯定软磨硬泡都要问出来。
      妈妈听爷爷讲完姚小娟的梦,询问爷爷道:“难道你觉得月婆婆的外孙就是姚小娟梦里的男人?”
      爷爷微微点头。
      妈妈轻轻推了推爷爷,道:“就算月婆婆的外孙是姚小娟梦里的男人,那也只是在梦里的事情罢了。你为什么要拒绝给他算姻缘呢?”想了想,妈妈又问道:“虽然生辰八字要一模一样确实特别特别难,但是碰巧的事情并不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你应该问问姚小娟,问问她梦里的男人长什么样子,是不是跟月婆婆的外孙长得一样。”
      爷爷刚要发表意见,妈妈又猛然醒悟一般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笑骂道:“你看看我这脑袋里都想些什么?既然生辰八字可以一模一样,那么梦到的人跟现实中一样也没有什么值得奇怪了。也许是姚小娟以前碰到过他,对他的记忆深刻,才会把印象带到梦里去。”
      “你说得对。”爷爷道,“不过这一切都这么巧合的话……”
      “你一定不会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是吧?”妈妈抢先将爷爷的心思说了出来。
      爷爷咬着嘴唇道:“你说的话让我清醒了一些。我看我应该见月婆婆的外孙一面才好。我亲自问一问他,并且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看看他的面相。”
      妈妈叹口气,给爷爷捶着后背,轻声细语道:“不是我要说你老人家,你已经上了年纪啦,多花花心思给自己养身体吧,少给别人家操空头心。”
      爷爷突然流露出伤感的神色来,有意无意道:“唉……你母亲活着的时候也经常这样劝我。时间真快啊,现在我跟她阴阳两隔了……”
      妈妈见爷爷情绪不对,急忙改口说:“这样吧,我想办法找到月婆婆的外孙,让你跟他见上一面。毕竟……毕竟你答应了马姑姑的。”按照妈妈的辈分,她叫马老太太为“马姑姑”。
      这一招还真有些效果,爷爷的思绪被转移到眼前的事情上来了。爷爷微微颔首,道:“如果你能绕开月婆婆找到她外孙更好。暂时不要让她知道,不然她肯定会担心的。现在她只会以为我小气,不愿意给她算命。”到了这种时候,爷爷还想着别人。
      要找到月婆婆的外孙不难,这方圆百里每个村都跟另外的村扯着血缘关系,像一个蜘蛛网,虽然杂乱,但是牵动一处便会惊动全部。妈妈很快找到了爷爷想见的人。
      妈妈虽然没有爷爷那样会看相,但是粗略的还是稍稍懂得一些。妈妈说,那个人给她的第一印象就不怎么好。下眼睑向上弯,田宅宫凹陷,且长期像有泪光浮现,目光似笑非笑,这样的眼相不是桃花劫就是桃花杀,是荡妇的典型面相。它却偏偏长在一个风度翩翩的大男人的脸上,难怪他要跟那个女人发生不堪的事来。
      湖南同学突然停住了,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事情似的,说道:“哎,我还有点儿别的事没做完。明天再跟你们讲吧。”
      那个想问胎记的同学还没来得及询问,湖南同学就已经急匆匆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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