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楼往事

business

　　一
        　　清朝末年，襄城县粮商中出了两个人物。一个是，家住贾村的贾掌柜，他在卖粮时，总是待称好后，再加一把，人送外号“贾（加）一把”，贾一把多赚回头客的钱，发了财；另一个是家住城关的刘掌柜，他在卖粮时，总是少一两，人送外号“刘（留）一两”，刘一两多赚头回客的钱，也发了财。
        　　那年初冬的一个黄昏，贾一把正在北汝河岸边散步，家人满头大汗地跑来，眉飞色舞地对他说：“刘一两过河时从红石桥上掉进河里了，正在水里扑腾，非淹死不可。这下……”不待家人说完，贾一把迈步飞速向红石桥方向跑去。
        　　襄城县南城门紧逼北汝河，出得城门接脚的是一座红石桥。多年来，这桥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桥面的红石条早被造磨得琉璃一般，加上两边的护栏被摆渡的黑心船家拆去，河水大的时候，漫过桥面，为了省船钱的行人过桥稍有不慎，就会掉到桥下的河水中，轻者湿衣，重者丧命。
        　　刘一两去南岸办事，回来时图省那个船钱，没想到，走到桥中央，打了个趔趄，扑通一声，就掉到了河中。眼看喝了几口河水，就要沉底儿，恰巧跑来救他的贾一把来到。贾一把褪下外衣，扑通一声，就跳到河水中，并不费力就把他救了上岸。
        　　救上岸后，他又给刘一两换上自己的干爽衣服。在干衣服的温暖下，过了一小会儿，刘一两就恢复了常态。这时，刘一两又跪又揖，声泪俱下地说，无法报答贾掌柜的大恩大德，非要认他儿子做自己的干儿子。贾一把膝下有一五岁娇儿，刘一两无有子嗣。
        　　贾一把推托不过就随口应了下来。第二天刘一两果真就带来礼物，到贾府上认了亲。贾一把的儿子贾宝就成了贾刘两家的儿子，在贾家他是“贾宝”，在刘家他是“刘宝”。
        　　二
        　　说话不及，贾刘宝就长到了16岁。
        　　那时襄城的风俗，男子16岁是要成亲的。这贾刘宝是贾一把的掌上明珠，为了使儿子排排场场成亲，也为了显摆贾家的财力，贾一把在贾村外一里多地临北汝河的地方，请风水先生看好了一处宅基，用高价把这块10亩土地买了下来，又大兴土木，给孩子盖了四层高的楼房。那年月，襄城里楼房不是很多，尤其这四层的楼房更是凤毛麟角。贾家这块宅基又临许昌到南阳的通衢大道，这楼房就十分的招眼，过往的人们就“贾楼，贾楼”地叫唤起来。
        　　腊月初八，楼房盖好，贾一把请来四乡八邻的亲朋好友庆贺。这刘一两为了抢头彩，早早地领着家人抬着贺礼到来。
        　　贾一把赶忙跑到二门口，用手拉住刘一两，嘴里不住客气地哈哈着。
        　　两人一同往楼房里去，刘一两一边举目张望，一边对贾一把说：“贾兄，你给咱儿盖的这处楼房，着实让人眼馋。不瞒您说，我也想为孩儿在城内盖一处楼房，娶一房妻室。免得人说，不是亲爹就不亲。我今日早来，就是要好好看看这座楼房，好比葫芦画瓢，盖成一样。”
        　　贾一把笑笑，说：“那敢情好，你也不必察看，我让原班匠人都去不就成了？！”
        　　刘一两说：“那敢情好，免得我再淘神费事儿。”
        　　过了元宵节，给贾一把盖楼的原班匠人，就在贾一把的带领下，进城去到了刘一两家。很快，和贾一把家一模一样的一栋四层楼房，就鹤立鸡群的出现在襄城县城南关。这刘一两给贾刘宝盖的这新楼房，和贾一把给贾刘宝盖的那新楼房，仅一河之隔，两座新楼房遥遥相望。
        　　楼房盖好后，贾一把就开始物色人选，张罗着给贾刘宝成亲。有人给贾刘宝说了一家亲事，是当地一家殷实农家之女，知书达理，人也长得端庄秀丽。贾一把一眼就相中了，给贾刘宝及其母亲一说，就托人写聘书、下聘礼。那女家，收下了贾家送来的聘礼，应了这门亲事。
        　　亲事定下来后，贾一把为儿完婚心切，很快又要来那女子的生辰八字，请算命先生给儿子择吉看好儿，算命先生掐指点手掰算半天，说：“恭喜贾掌柜，贺喜贾掌柜。这九月十六，就是这对新人的吉日，包管您明年抱上胖孙子。”听算命先生这么一说，贾一把的心中着实高兴，就把给儿子完婚的吉日定在了九月十六。
        　　当时，襄城这里，一般人家娶亲，不是坐轿就是让新娘坐一牛拉的扎篷的铁轱辘车，有钱人家是马拉的胶轱辘车，人称“大马车”。这贾一把为了壮排场，给贾刘宝娶亲那天，整整租了十辆“大马车”，新娘坐的那辆还套了三匹高头大马。
        　　贾刘宝刚度过蜜月，那刘一两便亲驭一辆高头胶轮马车来叫他到城内去住。贾刘宝新婚燕尔，和新娘免不得有点恋恋不舍。那新娘是通情达理之人，她劝贾刘宝说：“去吧，又不是去别处。只是你一去免不得要让人牵挂。这样吧，你若晚间不回来，就在朝南的窗口挂一盏灯笼。”就这样，贾刘宝一步三回头地坐着刘一两的马车去城里了。
        　　这天，贾刘宝在城内玩了一天，到了傍晚，就闹着要回。刘一两好言相劝，并无结果，就只得怏怏地叫人套车送他回去了。打发贾刘宝回贾楼后，刘一两吃过晚饭就来到了城西的香花斋。这香花斋，是一处戏园。刘一两每有郁闷，就来此听戏消遣。他和女老板是老相好，这日，刘一两到来后，女老板就多瞟了他几眼。等一折戏听完，女老板过来，笑眯眯地对他说：“刘老板，不妨到客房稍坐，我有话要说。”刘一两当下就跟着她，来到了位于楼上的客房。
        　　进屋后，女老板随手关上了房门，接着分宾主在八仙桌旁坐定。女老板又动手给刘一两斟了一杯香茶。这时，女老板满面春风地对刘一两说：“刘老板，我看你有心事。能不能说出来，让我助你一臂之力？”刘一两抬头张望了她一下，摇摇头说：“你瞎猜了，没啥？”女老板听后，手掩口扑哧一笑，说：“瞎猜？没啥？你诓别人，还能诓我。没啥你能下那么大本钱？又是买车，又是盖楼的。”接着，女老板说出了一番话，听得刘一两额上汗津津的。接着，女老板又说了一番话，听得刘一两目光炯炯的。
        　　第二天上午，刘一两就又套车去了贾楼，把贾刘宝拉到了城里。当时贾刘宝似乎有点不情愿，途中刘一两说：“夜黑儿（昨晚）从开封来了个名角，正在香花斋唱戏，咱去瞅瞅。”贾刘宝听说要看戏，就高兴了起来。他夺过刘一两手中的鞭子，一边大声喊着“驾”，一边在马屁股上打了一鞭，那马车飞快地跑了起来，很快就来到了香花斋。
        　　刘一两他们的马车，刚在香花斋的门前停住，女老板就满脸堆笑的从大门里迎了出来，原来女老板一直在二楼临街的窗口张望着，等刘一两的马车出现在街口，她就跑下楼来，立在大门口等候。
        　　她一步跨向前来，用胳膊夹住贾刘宝的手臂，就往大门里拉。嘴里还喊着：“少爷，你是稀客，婶婶一定要好好伺候伺候你。”香花斋这里雕梁画栋香雾缭绕，贾刘宝进来后，觉得眼睛不够用了，鼻子不够用了。抬着头，不住这里瞧瞧，那里嗅嗅。女老板拉住她说：“宝贝，后边比这还好看的，咱去后边吧。”说着话，他们就来到了后院的一处厢房。在门口，女老板用手扯起门帘，又拉了一把贾刘宝，说：“进来吧，里边有个姐姐，等着你哩。”贾刘宝立在这屋子中央，闻到一股莫名的馨香，他觉得这馨香似乎和自己那新媳妇的身上的一样，但仔细闻又不一样，更是让人迷醉。正当贾刘宝呆呆立着的时候，从里间款款出来了一位女子。贾刘宝扭头一看，便有点目瞪口呆，因为这女子和他在图画中看到的一样。那女子看着目瞪口呆的贾刘宝，笑了笑，莺声燕语地说：“咱到床上说会儿话吧。”
        　　眼看要到傍晚了，女老板来到厢房，询问贾刘宝回不回贾楼，贾刘宝不耐烦地说：“不回。我今儿黑（今晚）就住这儿了！”
        　　当晚，刘一两给贾刘宝盖的那楼窗口里挂起了灯笼。
        　　……
        　　三
        　　半年后，香花斋女老板一纸诉状，把贾一把告到了县衙。诉状上说，贾刘宝欠她银钱八万两，随诉状的还有贾刘宝写的欠款条据，白纸黑字，贾一两只得变卖了贾楼的那处宅院，才勉强应付了官司。
        　　那天，贾一把从贾楼旁的官道上经过，看到路旁放着一只大笸箩，笸箩里堆满黄灿灿的铜钱。这时他听到有人高喊：“过路的老少爷们，听好了。你只要对着这楼房喊一声‘刘楼’，就可从这笸箩里抓一把铜钱带走。”他扭头一看，是刘一两的一个家人。尽管他吆喝得口干舌燥，但来抓铜钱的人很少。大部分路人都是听到喊声后，张望张望，“呸”了一声，扭头大步离开。贾一把再一张望，看到刘一两正在不远处的树阴下，跷着二郎腿，眯缝着眼睛嗑瓜子。看到刘一两这得意洋洋的样子，贾一把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他几步趋前，指着刘一两说：“这不义之人原来是你！”正在得意中的刘一两，听到贾一把的话，转过头来，嬉皮笑脸地说：“贾兄，别来无恙？你想不到吧，现在你‘贾一把’说啥都晚了。这楼房已经姓刘了！”看到刘一两这么无情无义，贾一把说：“当初真不该从河里救你……”刘一两哈哈一笑，打断贾一把的话说：“你心软，看到你在岸上，我断定你会来救我，就上演了掉河这出戏。”贾一把听了刘一两的话，感觉自己就像做了一场梦，自责地说：“真没想到，你为了霸产，撒了这么大个网。算我眼瞎！”说罢，昂起头向着官道走去。
        　　贾刘二人早已作古，有意思的是，如今这里还叫“贾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