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蚀的驾校

cherry

“怎么回事？！停不下来啊！谁来救救我……顿时感觉天昏地暗，一切万劫不复。”有些时候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不是阴阳眼，只是看到了人性阴暗的一面，也看到了阳光温暖那些卑微生命的一瞬。
2014年 8月1日 阴
连我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会萌生了报考驾校的想法，对于我这种手脚不协调又对汽车知识一窍不通的人来说，真是一种噩梦，据说现在的教练随随便便就抽人，即使送他红包也没什么效果，一直抽到考完为止。
今天是8月1日，每个月的月初报名，虽然是夏天，不知道是因为阴天的缘故还是我紧张，一路上总觉得凉飕飕的，像是有人在耳边吹气，又不时用长指甲刮蹭我的头发。我选择了离家近的XX驾校，据说XX驾校的教练认真负责，出证的时间特别快，包教包会。
进了报名大厅我才发现，只有零星的几个人，不像朋友说的那样人棚爆满。两架跑步机旁边就是办公桌，将脑袋耷拉到一侧的中年妇女头也不抬地从一沓报名表中抽出一张皱皱巴巴的递给我，又尖又细的声音划痛我的耳膜：“按照上面的要求填，别写错了，没剩下几张了，嗯没剩下几张了……。”她说话的间隙伸出胳膊，挠了挠脖子，我不禁吓了一跳，短袖衬衫的领口处卧着两条五公分的紫色疤痕，像两条鞭子，边抽边跟我说“看什么看！”我急忙将目光移开，开始填表。写着写着，我总觉得报名表黏糊糊的，就像是消毒水的味道，背面也长了一层细细的、毛茸茸的小绿毛，它们正顺着我的手背蜿蜒到我的胳膊……“啊！！！”我一声尖叫，顺势一下子将报名表撇在地上，笔和手机、身份证散落了一地。
“干什么啊！大惊小怪的，我说你填没填完，后面还有人排队呢!我看看！”她捡起了可怜兮兮的报名表，一项一项认真看着，蓦地目光定在了某一行，语气严肃了起来：“来，我看看你的身份证，你……确定你是1994年出生的？”
“对啊，怎么了。”这人真是的，个人信息将来是要出现在驾照上的，我怎么可能填错。
“哦~，没事，你去交钱吧。”她回头对着身边的同事狡黠地笑了一下，对方也意会地点了点头，同时意味深长地盯着我。真是一对精神病，一大早让人有毛骨悚然的感觉，还是快去银行汇款吧，免得一会儿又大呼小叫的，我摇了摇头，离开昏暗的大厅，这时外面开始下起了绵绵小雨，就像十月的雨，凉得透彻，沁入到骨头缝里，我呆呆地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这难道预示着我要反复补考的节奏吗？不管啦，还是尽快见到教练心里比较踏实。
2014 年 8月 7日 小雨
“喂?你好啊，是林思茜吗？”
“对啊，您哪位？”
“我是前天给你们讲课的唐老师啊。”我忽然想起那个在狭窄讲台上慷慨激昂、吐沫星子横飞给我们介绍驾驶知识的干瘪老头。
“哦，唐老师啊，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吗？”
“对啊，咱们校长安排的，你懂的哈，让你们几个人后天考科目一，比其他人提前一个星期，多看看书吧。”
“可是我还……”嘟——嘟——嘟，耳背挂电话还快，这老头子，算什么惊喜啊，让我在一天时间内看完两本书，真是醉了。
5:30PM，客厅。
“妈，我说你找的人还真别说，管用着呢，后天就让我考试。”
“啊？”我妈放下筷子，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不会吧，我只嘱咐几句给你挑一个好教练，没说提前考试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考完了才能提前见教练啊，管他呢，让我们干什么就去做好了，反正没坏处。”我夹起一大块鱼肉放进嘴里，“多吃鱼聪明，要不到时候笨起来就要挨抽了。”
接下来的考试出乎意料地顺利，监考教官难以置信地拿着刚打印出来还热乎乎的成绩单，
“满分？不容易啊，再接再厉，做合格司机啊！”说着说着，他的笑容僵硬在嘴角，眼神不容置疑,
“等等，孩子，你真是1994年出生的？”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对我的年龄质疑，还是这驾校本身有什么猫腻。
“是啊，不信给你身份证检查，用吗？”
“啊，没事，没事，去门口签字再走吧。”他挥了挥手，目送着我的身影渐行渐远。
2014年，8月13日，阴
开心，今天就要见教练了
又是唐老师，哪里都少不了他，他羸弱的身躯镶嵌在黑板中央，用瘦弱的胳膊支撑着讲台，脑袋向前伸，“接下来——点名！点到名字的，跟教练去取卡。665车，王忠义教练的有……”我回头瞅了一眼，在座的也就15个人，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找关系？
“林思茜——275车，高秀晨教练。”我四处张望，就是没人应我，这时，从我后面缓缓走出一个戴着灰色鸭舌帽的健硕老头（说是老头，也就60多岁，真行啊，还没退休，坚守在一线），他一开口的声音却是沙哑的，上下打量我一番后，背着手点点头，“唉，孩子，跟我来，来。”
我不情愿地跟在他后面，他走路摇摇晃晃，不知道什么时候要散架的样子，与其这样说，倒不说……他像是没有腿。
“孩子啊，做什么的？”
“啊？哦，马上读大四了，不过您放心，我们学校大四实习，不需要再回去了。不过……275车只有我自己吗？”
“嗯？读书？把你的身份证给我，一会儿要取卡。”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他进了办公室，随后递给我一张卡片，“这是你的，签上名，以后要用。”随后我们互换了电话号码，临走前，他神神秘秘地嘀咕着：“千万不要在晚上给我打电话啊。”
“噢，谢谢教练，那我先走了，后天见。”
2014 年8月15日 阴
面对这辆破得看不出牌子的车，真的无话可说，貌似驾校都是破车才能经得起学员的摧残吧，好在车牌号很清晰，像是被故意擦拭过一样：辽BYXX275
车上一共八个人，不过我只见了三个，据说其他四个人由于时间的安排，没能跟我们在同一时间训练。
NO 1.赵哥，人笨，嘴也笨，每天被教练对着手背抽就算了，就因为他的驾驶水平，逼得坐在副驾驶的教练每次都猛踩急刹车，害得我们都被折磨成了间歇性的“脑震荡。”
NO 2.王姐，脾气好，心态好，学习认真，还不忘天天举着手机在车内录像，这个红点处三圈方向盘，那个马路牙子缺口处半圈什么的。每次我挨训的时候，总是偷偷在后面提示我，惹得教练抛白眼。
NO 3.小旭，看上去像同龄人，就是打扮有点老土，很机灵，还在背后偷偷和我一起损教练，唯一的缺点就是脾气暴躁。
“思茜啊，你多大啊?”旁边的小旭笑嘻嘻地问我。
“21，你呢？”
“真的啊？我也是吔，你是哪年哪月的哦？”
“94年，7月，你呢？”
扑通，扑通，后车窗玻璃处放的苹果什么的齐刷刷地砸了下来。
“你找死啊！谁让你随便踩刹车的！我这车早晚让你们祸祸散架了！”教练暴跳如雷的举动吓我们了一跳。
“你……说什么？你哪年？”赵哥扶着方向盘战战兢兢地问。
“赵哥你至于吗？我94年的怎么了啊，你真是不至于突然踩刹车，吓死我了。小旭，你呢？”我揉着后脑勺不满地抱怨。
“哦……巧了不是，我也是啊，以后就是朋友了。”只是我们俩谁都没注意到，一旁的王姐早已面呈土灰色。
2014 年9月6 日 有雾
下周就可以拿到驾照了，心里无比激动，同时也结识了新的朋友——小旭，她会在闲暇时给我打电话，不过她那边的信号总是断断续续的，她也从来不肯出来跟我逛街，没办法，天天跑业务的就是忙。真是说谁谁就给我打电话，这不，又跟我说她的事了，咦？不是小旭，这串号码仿佛在哪见过，可是就是记不起来。
“您好，请问哪位啊?”
“我是老唐，唐老师啊。我们为了照顾学员，今晚安排夜路测试，务必7点在驾校门口集合啊，别迟到了。”
驾校对我们也太好了吧，我高兴得约了小旭一起去，她接到电话后反而没有像我这么开心，而是谨慎地跟我说，她务必跟我一起去。
教练早就到了，他坐在门口的板凳上吸烟，地上堆满了烟头，形状各异，他眯起眼睛，看到了小旭后深色诧异，“你怎么来了?”
“哦，我想巩固一下。”说着，她拿出一个纸包，快速塞到教练手里，教练摇了摇头，用脚踩灭了烟头，“都上来吧，思茜，你先。”
奇怪的是，教练今晚眯着眼睛开始睡觉，他眯缝着眼睛，头有节奏地随着我的车速甩来甩去。速度越来越快，64km了，教练仍没有让我停下来的意思。窗户外的小虫子呼呼地钻进我的衣领里面，因为是乡道，还有阵阵的猪圈味道。后座的小旭一言不发，不像她平时的叽叽喳喳。忽然，一只甲壳虫飞到我的衣襟上，我低头尖叫了一声，这一叫不要紧，方向盘彻底偏转了，车子自行驶进了另一条小路！此时的我控制不了车上的任何零部件，右脚夹在了油门和刹车之间，还好我系了安全带，就这样任凭车子自由操纵着，我抓紧方向盘失声痛哭着，一旁的教练还是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我猛地瞥见了他……他的双腿居然是血肉模糊一片，好像断了好久，黏糊糊的微生物在他的座椅上蠕动着，我带着哭腔回头求助小旭，她的头歪在一旁，嘴角正咕嘟嘟地冒着鲜血。原来，原来他们早就不在了，怪不得教练走起路来飘飘忽忽的！忽然一道刺眼的白光袭来，我好像驶近了时光漩涡，我早已动弹不得，眼泪都凝固了，谁来救救我，顿时感觉天昏地暗，一切万劫不复。
“思茜！快醒醒！！！”我被剧烈地摇醒后又猛地弹坐了起来，因为在我眼前的是教练，小旭。
“你们不是都……”我感觉像做梦一样。
“孩子，拿好这个，快走！”教练向我的口袋里塞了一个硬邦邦的信封就推我。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谁来告诉我！”我声嘶力竭地喊着，这一喊不要紧，一群僵硬恶臭的死尸向我们聚拢过来。
教练迅速被围攻了，我拉起小旭就跑，没命地跑着，耳边的风呼呼而过，身后的高教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找到那座大桥！千万拿好信封，别回头啊……”我顾不上那么多了，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们俩气喘吁吁，眼看就要体力透支，可是后面的死尸张牙舞爪地紧追不舍。终于看见那座白色大桥了，小旭犹豫了一下还是跟我跑了上去，离桥的另一端还有十几米的距离时，小旭忽然停了下来，“思茜，好好活着，你走吧。”
“为什么?怎么回事啊？”我瘫在桥梁，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你快走啊！来不及了！他们追来了！”
我被她猛烈地撞了一下，连人带泥地滚下了桥，等我艰难地爬起来的时候，桥坍塌了，小旭撕扯着嗓子对着空气喊着“你快逃！我不属于你的世界，来世我们还是朋友……”我抹了抹眼泪，连滚带爬地冲出最后一片黑压压的夜，但愿是最后一片。
我抱着手臂，顺着漆黑还滴水的墙壁摸索着，吧嗒，吧嗒……
“谁在那里!”尖锐的声音划破了这片漆黑，头上的灯一瞬间亮了。原来我又回到了报名大厅，那名接待员没好气地坐在那里，“信封拿来。”她低着头，语速很快。
我忽然想起来教练给我的信封，我从口袋里掏出来刚要给她，发现了信封上的一行小字：千万不要给别人，拿走报名表。很显然，是教练留下的。
“我……我忘了我的身份证号码，把我的报名表找出来。”我试探着。
“这么多事呢！”她揉了揉脖子，丢给我一沓纸。
我看了她一眼便低头开始翻，幸运的是，第二张就是我的，我趁她不注意快速地藏在了口袋里。咦？奇怪，怎么都是四、五十年代出生的，眼前出现了小旭的报名表，纸已经泛黄了，她的出生日期为什么是1969年？？？
“哎，你找到没有啊？还没完了。”她站起来，伸手示意要我还给她。
“噢，好了，好了。”我一把塞给她，“没什么事我回家了，谢了。”
“你给我等等！是不是……拿了不该拿的啊？”脖子后出现了她的脸，几乎贴在了我的脸上。
现在的我只有一个目标——跑！
令我害怕的是，不管我怎么跑，我还是在原地，一动不动，我低头一看，原来我在那台跑步机上，而且速度越来越快！
她放肆地大笑着，一把揪住了我的头发，我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她扯下衣领，脖子上的两条疤突然间裂开了，颈部的血管顿时四溅，我吓得瘫坐在地上。她撕扯着我口袋里的报名表，疯了似的咆哮着“还我！还我！你必死无疑!”就这样来回拽着，最终，报名表准确无误地从中间裂开了，看到这个样子，她的眼珠都要掉了出来，狠狠地掐着我的脖子，尖锐的手指甲都嵌到我的肉里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干脆豁出去了，我一下子将表撕得稀碎，向空中一杨。没想到毁掉报名表的一瞬间，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她也化成了灰烬。我回过神来，重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向虚掩着的大铁门，因为我知道，那里会有光明的……
我第一个见到的人现驾校的校长，原来确实有XX驾校，成立于1985年，可是在1989年那次集体模拟考试时，那座大桥要翻修，施工队出现了状况，误使用了爆破工程，导致恰巧在桥上考试的五辆车全部坠桥，没有幸存者。他们对我的出生日期惊讶是因为他们在我的五年前就不在了。
2014 年9 月11日 晴
街道上车水马龙，阳光普照，分给我们每一个人同样的温暖与热量。我打开了信封，原来里面包裹的是我的驾照，此刻好像有无数缕阳光，温柔地将我环住了。我仔细一看，驾照的日期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机动车驾驶证 2014年 9月 6 日，没有什么想说的，只是涕泗横流。感谢我的好教练，我会做一名好司机的。

九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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