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鬼（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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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座山庄隐于绿树葱茏之间，翠枝红叶之后，露出飞檐一角，雕刻的栩栩如生的木龙彰显出蔚然大气，足见当年此庄是多么的气派风光。
楚湄立于山庄堂厅之内，屋外是瓢泼大雨，也不知为何，她经过烟丝山时本是天高云淡，晴空万里，哪知一进淡月岭，苍天就仿佛孩儿般变了脸，乌云囤聚之后便是这宛如洗世般的大雨。幸而偶然发现这一处清冷废院，才躲过身受天雨之劫。
楚湄系出名门，父亲是朝廷二品大员，虽是庶出，然大娘早逝，父亲又只得她这一个女儿，自然奉为掌上明珠。前年由父亲做主，她嫁给了新科状元柳南浦，这个夫君颇有才干，本应平步青云，哪知世事难料，他卷入立储之争，最终败北，不得不辞官经商。此次带她回乡，也因一笔生意稍有迟滞，让她带着几个家丁仆从先行一步。
“少夫人。”随行管家柳老爹道，“看样子这雨一时半会是不会停了，不如就在此处歇息，等待少爷吧。”
“既然如此，就照办吧。”楚湄随意应了一声，柳老爹就去招呼下人们收拾行李了。她身边跟着一个随身丫头，仔仔细细打量这间厅堂，纵是满地残垣破瓦，也掩盖不住曾经富贵的往昔。她不禁有些感慨，富贵如烟似梦，转眼便化烟尘，空留这凄凉庭院，也不过是惹人愁思罢了。
“小姐。”贴身丫鬟露痕是楚湄从娘家带过来的，自小便跟着她，与她情同姐妹，“呆在这厅堂里真是无趣，不如去院子里看看。想这山庄如此气派，庄主必不是等闲之人，或许还能看见当年留下的奇花异草呢。”
楚湄淡淡一笑，心想这庄子也不知荒废了多少年，那奇花异草甚是娇贵，又岂是能在这荒院里生长的。但她不想扫她的兴，便带着她绕过大厅，往后院走来。
一条长长的檐画斑驳的走廊之后，便是一座颇为气派的园子，绿水翠树，怪石嶙峋，小桥水榭，依稀可辨当年风采。只可惜杂草丛生，深可及膝，将这一园的风景化为满目的凄凉。
露痕撑起一把油绘花纸大伞，陪着小姐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往园子深处走去，见到几处厢房，都已是红漆斑驳，蛛网虫迹。
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楚湄见露痕满脸失望，嘴角有了丝丝笑意，说：“好了，山庄都看了，该回去了吧。”
露痕无奈地点了点头，随着小姐往回走，移目之间却突然看见一点艳红从绿树之间现了出来，惊喜地道：“小姐，你看，桃花。”
楚湄转过身，果见一枝桃花隐于绿叶之间，层层叠叠的树林之后，仿佛有另外一个天地。
她不禁好奇心大起，沿着通幽小径穿过树林，顿时四野开明，满目都是醉人的红蕾，空中蒸腾着浓郁的香味，雨打在桃花上，花瓣顺势而下，洒落在泥土里，混合着泥土的香味，令人沉醉。
楚湄没想到园子后面竟然有这样一片动人的天地，不禁看得有些痴了，在桃林中缓缓踱步，这开得如火如荼的桃花，竟是连京城鼎鼎有名的桃蹊园也比不上呢。
“小姐，你看，有座小屋。”
楚湄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可见桃林之间立着一栋小茅屋，虽显简陋，却不乏风雅，不觉让人想起刘禹锡的《陋室铭》来。
突然，她身子一颤，脸色微微变了变，看着那支起的小窗，道：“小痕，你有没有看见屋子里有个人影？”
“哦。”楚湄应了一声，这雨雾朦胧，确实看不真切，“小痕，随我过去看看。”
一主一仆款步走到茅屋前，楚湄伸出手，轻轻一碰，已经布满绿色青苔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迎面扑来的不是想象中的霉味，而是一股沁人心脾的桃花香味。这味道与园子里的花香不同，倒像是女人用的胭脂水粉，自然是最上等的，闻一闻就不觉让人猜想胭脂的主人是怎样一位绝色倾城的女子。
忽然之间，一位女子映入两人的眼帘，那女子冰肌玉骨，唇红齿白，身上的浅红上襦淡紫下裳配上深蓝帏裳，端的是娇媚无比，倾国倾城。
但是，她却没有眼睛，眼眶里是一片刺目的白，没有那宛如潭水般深邃的眸子，原本美丽的脸竟然变得有些狰狞可怖。
两人俱是吃了一惊，露痕竟然失声大叫起来，楚湄强定心神，定睛看了看，随即笑道，“小痕，你看看，那是什么？”
露痕战战兢兢地从她身后伸出脑袋，只看了一眼便脸如红云。
原来那竟是一幅画，一幅保存相当完好的画，挂在草屋的墙上。画上的女子栩栩如生，花容月貌，令人不觉赞叹画师功力之高绝。
“好一幅仕女画。”楚湄赞道。
“可惜失了眼睛。”露痕无不可惜地道，“人的眼睛是沟通心灵与红尘之物，没了眼睛，便如没了心，整幅画便显得死气沉沉，就算画得再好，也不过是死物，不能如点睛之龙腾空而去。”
楚湄笑道：“正是如此画师才不敢轻易为仕女点上眸子，若是点坏了，再美的女子也成了蠢物，若是点成了，女子便要从画上走下来，不是仙便是妖，造福一方百姓倒好，若是为祸天下，又该如何是好？”
“若按小姐如是说，自古以来的名家岂不是都不敢点睛？”露痕动了动眸子，满脸纯真地道。
“此点睛非彼点睛。”楚湄伸手在画上轻轻地抚摸，纤细的十指划过画中美女的肌肤，触手之处竟细滑如丝，真个宛如少女的肌肤，“名家之点睛，介于好与不好之间，既不会让美女变蠢物，也不会让它化而为妖。”
这“妖”字一出口，她的手就抖了一下，连忙缩出来，食指已经划了个不深不浅的口子，嫣红的血液留在仕女的唇间，仿佛在她的唇上加了一抹醒目的艳红。
“小姐，您没事吧？”露痕惊道，连忙取出一条手绢为她缠上，她却呆呆地看着仕女图，心下疑惑，为何一幅平整的画，也能割破人手？
恍惚之间，桃林外隐隐传来呼唤之声，似乎是家仆们在寻找夫人。露痕扶起主子，说：“小姐，我们回去吧，柳老爹不见您，想必急了。”
“也好。”楚湄深深地看了那仕女图一眼，转身带了露痕一起走了出去，就在木门合上的时候，画中的女子仿佛勾起了红唇，嘴角浮现了一丝淡淡的笑容，满含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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