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的疤

tangerine

　　所谓耻辱的伤疤，只不过是心灵上的一粒尘埃。
　　他手掌的虎口处有道疤。这疤痕是留在他心灵上的创痛和屈辱。
　　十九岁的他，幻想着有朝一日成为名厨，却怎么也没料到，第一天进厨房就挨了一刀。
　　

那是他第一天上班，心里对师傅敬畏有加，希望师傅对他多关照、多指点。师傅往砧板上丢下一块肉，大声喝道：“把肉‘片’一下。”他当时不知切肉的规格要求，拿着那块肉惶惑地问：“可是，怎么切呢？”
　　师傅也不知为何火气那么大：“你连切片都不会，还有胆跑来饭店当学徒？”说着，把那块肉塞进他手里，又抓住他持刀的右手，狠狠地“片”了过去。他一时措手不及，只感到手掌一阵刺痛，那块肉竟然沁出血水来！瞬时间，他脸色大变，浑身颤抖。原来这一刀竟片在了他手上。
　　师傅也慌了，不知自己怎么会划了人家一刀，看到小伙子拿着刀一脸痛愤地瞪着自己，脸色也一阵青一阵白。见到师傅这样，他很快恢复了理智，强忍住心中的怒气，把刀一摔，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不是个肯轻易认输的人，很快又换了一家酒楼打工。每当闲下来时，他就忍不住盯着手上的伤疤看，看着看着就痛苦得牙关紧咬恼恨万分了，像泄愤似的又跑进厨房练起刀功来。工作之余，他放弃了所有年轻人喜爱的娱乐和应酬，一个人留在厨房里苦练刀法。有许多好心人告诫他：“下苦功练刀法不如多掌握烹饪技巧，做出名菜可以当名厨，比这有前途。”然而，他经常抚摩着虎口处的伤疤，提醒自己不能动摇当初立下的重誓：一定要成功给那个人看！到时候狠狠地羞辱他一番。
　　20年后，他终于凭着炉火纯青的刀功，成了赫赫有名的“天下第一刀”。从参加第一届蔬果雕刻比赛起，他就囊括了海内外比赛的所有金牌和冠军杯，还出版了几本雕刻专著，在烹饪界引起强烈反响。而手上这道疤，似乎仍在隐隐作痛，积攒了20年的一刀之恨成了一个越来越难以释怀的心结。
　　终于有一天，他沉不住气了，也觉得是时候了。他决定去找那位师傅。当他四处打听着找到师傅的时候，却一下子愣住了。20年来，师傅横眉立目的急躁样子一直在他记忆里盘旋不去，已经深深地烙印在脑海里了。可是从厨房里慌里慌张地跑出来的，却是位围着油渍麻花的围裙、抹着脏兮兮的双手的老者。20年光阴，他老了。头发花白，眼神污浊，背驼得很厉害，从种种迹象判断，他已是二三线上的厨师，说白了就是给头牌师傅打打杂罢了。师傅这种际遇，似乎出乎他的想象之外却又在意料之中。
　　而那一位显然已经认不出站在面前的人是谁了，一连问了好几声：“是您找我？我认识您哪！您是大人物，‘天下第一刀’，嘿嘿……”
　　他伫立在师傅面前，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二十年来，曾无数次幻想过洗雪耻辱的情景，甚至幻想有一天自己收徒，正好落魄的师傅来投奔，他也要在师傅手上划一刀。然后告诉他，我就是当初你看不起的那个人！可是当这一天终于到来的时候，怎么心头竟涌起了想大哭一场的感觉？他发现自己其实早已原谅了他，来找他只不过是想了结积郁心中多年的那个心结。说起来，他还要感谢师傅，因为挨那一刀，让他确定了人生的目标，才把屈辱化做了动力。事情过去了20年，多大的冤仇也烟消云散了。
　　师傅茫然地站着，不安地绞扭着双手。突然，他发现师傅左手背上也有一处赫然在目的伤疤。他疑惑地指着那道疤问：“你，你的手上怎么了？”师傅立刻手足无措起来：“这……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说了吧。”他的好奇心上来了，追问道：“说说，一定要说。我想听。”
　　师傅急得脸红耳赤，吭吭哧哧地讲述着：“那时候我还年轻，脾气暴躁得不行。有个小伙子跟我当学徒，可是第一天我不小心把人家的手划破了。那孩子把刀一摔，走了，从此再也没来过。我这个悔呀！这不把孩子给毁了吗？往轻了说，是堵死了人家一条谋生的道；往重了说，简直是毁了人家一辈子啊！我越想越后悔，为了改掉这个暴躁脾气，就在自己手背上也划了一刀。这道疤，我足足瞅了20年！它时刻都在提醒我要和善待人，慢慢地我的脾气改好了，可是再也见不着那孩子了，我对不起他啊！”
　　他缓缓地伸出手来，抓起了师傅的那只手。片刻的愣怔之后，两只带疤痕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