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痛

papaya

又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李向又一次醉醺醺地寻摸着月光回到了家。身体倚靠在墙上，腾出一只手来用力地敲打着提醒妻子开门。楼道里的灯像快要咽气的老头似的，时断时续的亮着。过了很久，里面出来了女人的声音：“你找那狐狸精去呀！还回这个家干嘛？”虽然这么说，但依然能听到女人急促走来的脚步声。门开了，失去重心的李向顺势倒进了女人的怀里，软软的有说不出的舒服。可这种温存还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就被女人无情的推开，还被重重地打了一个耳光，只感觉脸上火辣辣地疼。
        “流氓，喝了点儿猫尿就不认识自己家的狗窝了？！”
        老婆的脾气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暴躁了，李向正在心里纳闷。
        “你家在对面”女人轻蔑地说了声：“什么东西？流氓”然后门被重重地关上了。
        “哦，谢谢啊！”请别认为我们的主人公是多么的高尚、善良，以德报怨。这是受其工作影响而练就的条件反射。
        李向踉踉跄跄地走到对面敲门，可是不管他用怎样的方法叫门，里面一直无人应答。迷迷糊糊的他或许不知道做护工的妻子正在医院守候着病人。妻子姓董，名妮儿，毕业于医专，大概因为工作性质的缘故，显得比同龄人苍老了些。每天看到疲惫的妻子都会引起李向心里的内疚：自己不是承诺要让她幸福的吗？可…… 他也曾劝妻子换一份轻松的工作，可学历像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任凭你如何攀爬最后都摔的遍体鳞伤。看到失落而归的妻子，他能做的也只是从背后轻轻地给她一个拥抱。有时他会像一个孩子天真的问妻子：
        “为什么我爸不是李刚呢？那样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我就可以给你买一个大房子，给你买最好的化妆品而不是现在用的黄瓜。那样的话我就可以实现对你的承诺了”
        “如果你爸是李刚，你会看上我这样不起眼的女孩吗？”
        “嗯，你倒提醒了我。那时我就找像大S那样的明星了”李向若有所思的说道。
        “你敢！”枕头应声而至，两人乱作一团。这是他们最快乐的时刻。
        一阵冷风突然袭来，深秋的夜还真的挺凉。寒冷倒是清醒了他的意识。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他终于把钥匙插进了锁头。门开了，李向瘫倒在沙发上。调皮的月光跳跃窗台，散落在房间里，所以显得很亮。房间很小，但能看出女主人平时的勤快。躺在沙发上的李向翻来覆去看上去很痛苦，沙发前的茶几上放着的解酒灵是妻子临走时给他预备的。茶几前靠着墙壁摆放的是妻子从旧家电市场上买来的，不知道被倒卖了多少次的电视机，现在虽然看不清里面的图像，但声音还是听得很真切的。电视机左右两旁放着的是高高的两摞书，有文学方面的，有关于职场的，两边最下面的都是育儿方面的书籍。
        夫妻二人原本打算生一个孩子，因为没有孩子的家终竟不算完整。可抚养孩子是一件很费钱的投资。奶粉、纸尿裤，小孩子像中国移动似的进出都要钱。孩子大点要上幼儿园，不上特别好的，一个普通幼儿园的学费也是不菲啊。再大一点上小学，虽说现在国家实行九年义务教育，可学校领导的精明堪比诸葛亮各类收费项目多如牛毛，细算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养不起啊”冷静下来之后的妻子发出这样的感叹
        “孩子，是爸爸对不起你，连让你见见这世面的机会都没有！爸爸无能啊”
        结果，生孩子这件事夫妻二人不敢再想，更别说提了。
        原本躺在沙发上的李向突然站了起来，冲向了卫生间。看到这个卫生间你不得不佩服设计师运用空间的能力，居然硬是在这片狭小的空间为卫生间挤出了一席之地。一阵水流声之后，李向从卫生间走了出来，习惯性的打开了电视机，看上去清醒了很多。他闭上眼仔细地收听着电视节目。虽然只能当做收音机来听，但在这举目无亲的城市里，在这寂静、孤独的夜里，正是这声音驱逐着内心里那去而复返的孤独和寂寞。
        “不准你难过 替你摆平寂寞 梦想的重量 全部都交给我 牵你手 跟着我走风再大又怎样 你有了我 再也不会迷路方向 陪你去看流星雨落在这地球上, 让你的泪落在我肩膀，要你相信我的爱只肯为你勇敢，你会看见幸福的所在”
        电视上播放的不正是他高中时代最喜欢的歌曲吗！熟悉的词曲，熟悉的声音，打开了李向深埋在脑海里关于高中的记忆。高中，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啊！
        2000年的新学期，李向带着四千块钱来到了本县最好的高中——但与其他县的相比还差了些——报到。四千块钱对他这样的农村家庭来说并不是一个小数目。一亩地，一家人辛苦一季最好的收入才只有一千多块钱，如果再减去种子、农药等成本，一亩地的净收入不会高于1000元。而令李向懊悔的是，如果自己再多考几分就可以为家里节省两千多块钱。翻开高中的记忆簿，几乎每天都是一样的学习。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苦心人天不负，刻苦的学习终于换来了成绩的直线上升。渐渐地也有了拿奖学金的可能性，而让他哭笑不得的是到他拿奖学金的时候学校竟说财政困难奖学金暂时停发。心有不甘的学生组织在一起到校长办公室理论，结果被以破坏学校秩序进行了全校通告批评，打扫校园一周。而他就是其中一员。班主任为了不打消他的学习积极性没有通知他的家长，罚他打扫教室两天。正直叛逆期的学生当然不满学校的处罚，但无奈高考临近他可不愿浪费宝贵的时间在这事上。一切为高考让路。令他佩服的是还真有校长所说的“走上不归路的学生”。
        高考在全世界“抗非典”的持久战中结束了。全世界人民在“抗非典”战斗取得了胜利，而他却在闯独木桥似的高考中铩羽而归。不是因为高考成绩不好，而是在高考的第二次较量——填报志愿时，莫名的滑档了。原本可以上一所不错的本科，可现在只能选择三本、专科院校。三本院校学费太高家里负担不起，专科院校他压根就没有考虑过。复读，这是班主任给他的建议。以他的高考成绩，不仅可以不用复读费，而且还可以按月领取生活补助费。让他很难下定复读决心的是羞耻心，在他觉得复读是件很强丢脸的事情，会被同学、邻居、亲戚瞧不起。他的担心在复读班老师们看来是多余的。“在咱们省啊，不复读就考上好学校那才叫不正常呢。”“没有高四的人生是不光彩的”当然他知道这有些自欺欺人，况且人生光彩与否也不关高四什么事。而恰恰是这些自欺欺人的话语给了他复读下去的勇气。
        再次高考报名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他的学籍档案已被调走。竟有人冒名顶替他上了大学，竟然还是一所不错的二本院校。他真的不知所措了。同学说将他狗日的告上法庭。告谁呢？他连冒名顶替的人都不知道是谁。报警？他一想起警察就会心生胆怯。老师劝他算了吧，学校会给他重新办一个学习档案，只是姓名要改了。拿着填好的报名表，看着陌生的名字，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强暴了的少女，可恶的是还不知道施暴者是谁。人在作，天在看，造假者肯定会遭报应的。无助的他只能这么诅咒着连自己都不知道是谁的人。
        高考不会理会个人心情的好坏，如期而至。梦想着蟾宫折桂的他却再次名落孙山。一年内的两次狂放暴雨般的打击，摧残着他的信心。大学生新生报到的那天，他出现在了本省一所专科院校。没有人知道他是怎样说服自己的。大学生活又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大一时，因与思想修养老师辩论时发表过激言论被全校通报批评；大二时，各科亮红灯；大三时踏上了漫长的找工作之路。每天空闲的时候想总结一下自己的大学生活，发现只能用四个字概括：醉生梦死。
        同学A进了他爸爸所在的一家航空公司，前景不错；同学D的局长爸爸把D安排进了该市的一家银行，前途一片光明；平时成绩倒数第一的S通过专升本考上了一所不错的本科院校。高兴之余的S还会大骂：日，本来商量好的是每科2000块，TMD 考试前却突然说少2500不干。这也太他妈不讲诚信了，真应该拉出去毙了。同学们劝他息怒：你就当那500块钱喂狗了呗，反正你家也不缺那点钱。这时S会骄傲地笑着说：那倒是。
        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式的艰辛，李向终于找到了工作——一家小公司的推销员。虽然被同学说得一文不值，但他还是非常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的。令李向惊讶的是他工作没几天就得到了老板的重用，每逢酒场必定带上他。这曾经让李向在深夜里激动地哭了好几次。生命就是这么不可捉摸，醉生梦死般的大学生活却意外地锻炼了他的酒量，而他正是凭借这点优势获得了赏识。
        记忆犹如决堤的河水，一发而不可收。这十几年的经历如电影般一幕幕的在李向的脑海里连续不断的播放着。与过去的自己相比，现在的自己好像少了点什么东西。他想了半天也说不上来是什么。但总能感觉到这种东西的缺失。是什么呢？李向怎么也想不明白。
        “我不管淋湿的脸　用坚定的双眼　换一个角度　欣赏磅礴大雨的阴天 未来还有另一面  能不能看见  也许能见面”电视上的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我追着梦的光点　是因为有了勇气　才不怕危险　你的爱没有上限　给我力量继续往前”
        一直安静思考的李向听到这首歌竟然愣住了，泪水已不知不觉的流了下来。梦？我的梦想呢？是丢了吗？难道高考的打击，大学的糜烂，消尽了我的梦想？可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他害怕自己连梦想都没有。小学、初中、高中十二年的时间唯一的生活就是学习。只知道如果学习好会同学们的尊重，老师会把自己当成手心里的宝，父母也可以有尊严的面对老师，其他人也会夸自己是个好孩子；而若学习差就像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这孩子完了”“这孩子早晚会成流氓” 绝对不会得到任何赞扬夸奖。很多孩子不正是在这些人的“提醒”中变成流氓了吗！
        其实李向是有梦想的。在小学时的一个语文课上老师布置了一个命题作文：我的理想。李向很认真地写下了自己儿时的梦想——成为一名科学家可以发明像奥特曼一样厉害的机器人。老师的评语很现实：字体潦草，狗屁不通。后来老师还把他的家长叫了来：李向这孩子动画片看得太多，上课打瞌睡不说还把动画片上的东西给我唬弄到了作文上。好好管管吧，不然这孩子就完了。憋了一肚子气的爸爸回到家只能拿他消气，挨打当然在所难免。李向一直不明白自己到底错在哪了。也许这些粗心的大人们都没有发现这次李向写作业比以往工整了很多，当然也不会注意到他在这篇作文开头一笔一划写上去的一句话：我要做对社会有用的人。
        对社会有用的人！陪酒——他已把自己的工作定性为陪酒——算吗？李向摇头苦笑。客户稍不满意，扣钱不说还会招来老板的臭骂。难道只能这样了吗，在这个所谓的拼爹时代？不能，否则对得起宁愿与家人断绝关系也坚持和自己在一起的妻子吗？这些年真的苦了她了！自己曾承诺让她做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可是幸福呢？每次看到劳累一晚回来还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妻子，李向更是愧疚。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傻女人对自己这样不离不弃。
        音乐真是个奇妙的东西，竟然可以使安静的心变得波荡起伏。原本安于现状的李向脑海里突然闪现辞职的念头，决定与过去的生活说再见。
        夜深了，月亮悄悄地退出了天空的舞台，窗外的树枝像魔鬼似的张牙舞爪地在风中摇曳。电视不知何时被关上了，房间内已是漆黑一片。李向像一座雕像似的在沙发上沉思着……
        辞职，辞职。他坚定地告诉自己。要不要告诉妻子呢？为了不让她担心，他还是决定先不告诉她。
        李向心情愉悦的上床睡觉了。做了一个美梦，他梦到自己变成为了一名成功人士。住的是豪华别墅，吃的当然比现实生活中强很多倍。孩子们在仆人的看护下在室外的草地上尽情地玩耍，而妻子是面带笑容的依偎在自己的怀里……
        经历苦痛的挣扎，太阳终于跳出了地平线，伸展腿脚好像要大干一番。可偏偏有朵乌云遮挡了阳光，所以天空显得灰暗。深秋的早上还有不怕寒冷的鸟儿还在枝头上叽叽喳喳的叫着。
        “主人，那家伙又来电话了”
        一阵电话铃声把李向从睡梦中惊醒。
        “小李啊”电话那头先开了腔“我是庄博弈。”
        “哎呦，是庄总经理啊。什么事还老您大驾呀？”李向唯唯诺诺的询问着。
        “昨天表现不错，客户相当满意”庄总经理这么夸奖职工还是头一次。
        “谢谢总经理”李向有种中奖的兴奋。
        “今天白天不用上班了，晚上老地方，有一批上海的客户，一定要陪好。事成之后，升你做副主任”
        “真的？”李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请领导放心，保证他们吃好喝好，顺利签约”
        “嗯，好好干。年轻人前途无可限量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