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儿子

banana

王二柱在某储蓄所当保安。这工作好的地方是认得许多大款，不好的地方是大款们不认得他，一不小心还被他们骂做“看门狗”。被骂的次数多了，王二柱也没觉得有啥大不了的。但王二柱最近喜欢上了储蓄所对面小吃店的一个女孩，这天早上刚上班，那女孩正在那里忙碌，王二柱又被骂了，那大款声音大得像高音喇叭，骂得那女孩听了也一愣一愣的，王二柱恨不能变成一只穿山甲，钻个洞逃之夭夭。好在上班不久，王二柱尿急了，到卫生间拉了一泡尿，回来后就看到一个常在这一带乞讨的乞丐坐在营业厅的椅子上，正四处张望呢！王二柱一看就拍了大腿，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
        王二柱虽是个打工的，但平时碰见手脚残疾的乞丐，也会给他们献献爱心，但这乞丐四肢齐全，况且他一般不是坐着乞讨，而是到处转悠，看谁长得像老板才粘上去，跟屁虫似的跟着人家，直到人家给钱才罢休。有一次他把一个挺胸凸肚的粉仔当老板跟了，结果那粉仔钻进一个偏僻的胡同后，把他打成猪头，还把他身上的钱都抢走了。可这个深刻的教训也没让他改变，见了老板模样的人还是照跟不误。对四肢齐全的乞丐，王二柱打心眼里鄙视。何况这家伙还这样死皮赖脸呢？所以王二柱决定作弄作弄他，找点心理平衡。
        王二柱想了想，就拿出一张十块钞票，走到乞丐面前，笑眯眯地做出要给他钱的样子。乞丐一看很高兴，说了声“好人有好报”，就伸手来接。可当他的手将碰到钞票时，王二柱却把手往后挪了挪，乞丐的手于是跟着往前伸，王二柱又往后挪，直到乞丐的身子往前探出好远，王二柱却把钞票塞回口袋里，眼睛一瞪，喝道：“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乞丐这才知道原来王二柱是耍他的，脸涨成猪肝色，呼呼喘了一阵粗气，却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大声说道：“你凭什么叫我出去？哪条法律规定不让我进来的？我就不出去，你打我啊！你咬我啊！”一边说还一边把手臂朝他伸过来，“你咬啊！你咬啊！”面对脏兮兮的手臂，王二柱打也不是，咬也不是，只好节节败退，惹得营业厅里的储户们都哄然大笑。
        逗狗不成反被咬，王二柱没想到竟然是这个结果，他正面红耳赤，那乞丐看着四周齐刷刷投过来的目光，却突然收回手臂，左手从身上掏出一堆纸币，右手扬起一张纸片说：“好！我走，我走！不过我跟你说，我是来换钱的！这是我的排队号！等下轮到我我还会进来的！”
        原来是来换钱的，亏他还会取排队号！王二柱苦笑一会儿，又灵机一动，心想你个不劳而获的家伙，竟然让老子难堪，老子非得让你出点血不可！这么一想，马上就换了笑脸，把他拉到外面说：“对不起！我狗眼看人低，没想到您是来办业务的！该打该打！这样吧！您的钱如果不超过五百块，我可以跟您换，您就不必再排队了。”
        王二柱的态度转变这么快，要是常人肯定不会相信他的，可大概是因为平时被人骂惯了，乞丐看了一眼王二柱，见他毕恭毕敬的，马上就点了点头说：“好吧！我的钱刚好一百块！你给我一张一百的吧！”说完把钱放在地上，让王二柱清点。
        一百块，比老子三天的工资还多啊！王二柱摇了摇头，就开始清点起来。这些钱从五分到十块各种面值的都有，果然刚好一百块。可王二柱趁他不注意，把一张五块的钞票塞进袖子里，这才双手一摊，说只有九十五块，这钱没法换。
        那乞丐一听惊讶极了，一声不响围着王二柱转了一圈又一圈。王二柱被他转得心里直发毛，差点就承认那五块是他拿了，可一想他这钱都是不劳而获的，又有了底气，大喝道：“看什么看？你以为我偷了你的钱？告诉你，就你这模样，就算你给我钱我也不要！”
        乞丐这才从身上掏出五块钱，说可能是他把钱弄丢了，要王二柱再加上这五块。可当王二柱伸手去要钱时，他却迟迟没给。王二柱说你到底换不换，不换就滚蛋。乞丐这才说：“好！我换，可你千万别给我假钱，别看我是讨饭的，可钱我也看得出真假！”
        王二柱毕竟是银行保安，就算他想要假币也是不可能有，王二柱心里就老大不爽，想了想，就把保安服抖了抖说：“不给你假钱可以！不过你得保证，从今天起，别再让我见到你！要不然，凭你不愿自食其力这一点，我就可以把你的钱没收了，连假钱也不给你，你信不信？”乞丐见王二柱瞪着两眼，赶紧“嗯嗯”地答应，接过钱对光看了一会儿，晃悠着走了。
        平白无故得了五块钱，还把一个让人生厌的乞丐从此赶出视野之外，王二柱心里的郁闷减了不少。可让他想不到的是，中午一点多钟，正犯困的他突然听见周围有响动，四处一看，不由一个激灵，原来那乞丐正在岗位前五米左右的垃圾箱前，狼吞虎咽地吃着刚从垃圾箱里翻出来的饼干。
        王二柱这下又好笑又气愤，好笑的是这家伙明明有一百块钱，可竟然在垃圾箱里找吃的，难道还想留钱包二奶不成？气愤的是一个乞丐竟敢对堂堂保安的话不当一回事，自己口水还没干，他又在这里出没了。王二柱越想越气，拿着电棒就走向前去，按下开关，噼里啪啦放出一串电火花来，再把电棒伸到乞丐面前，大喝道：“还不快滚？再敢回来，我电死你！”乞丐这才突然想起今早的承诺，忙落荒而逃，跑得连脚上的烂凉鞋都丢了一只。
        接下来一连两天都见不到那乞丐的影子，王二柱差点就把这事忘了。这天晚上下班回家后，王二柱打开电视，刚好看到本市电视台播出的本市人民为四川地震灾区捐款的场面，王二柱就坐下看了一会儿。让他想不到的是，在熙熙攘攘的捐款人流中，竟然有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电视台摄像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特别的捐款者，给了他一个特写镜头，王二柱一看惊呆了，这乞丐竟然是那天来换钱的乞丐，而他捐的刚好是一张百元大钞！
        王二柱猛然间明白了，他肯定是担心捐零钞会给募捐者添麻烦，所以才要换成大钞；而那犹豫了半天才拿出来的五块，原本是他想留下来吃饭的，捐出来后没钱吃饭了，所以他才在垃圾箱里找吃的！
        这段时间因为四川地震，到处都是捐款救灾的人，但他这样的人，宁愿在垃圾箱里找吃的，也把身上的钱都捐了，这却是王二柱万万没有想到的。按理说，既然他有这样的爱心，应当是个有尊严的，自食其力的人才对呀，他为什么还这样死皮赖脸地乞讨呢？王二柱百思不解，这天上街时刚好看到那乞丐在前面走，王二柱就把他叫住，给他点了一支烟，又把五块钱还给了他，说他那五块钱那天丢在营业厅里了，然后就直截了当地问他为什么做乞丐，又为什么捐款。
        那乞丐瞪了他一眼，说：“你以为我天生愿意讨饭的？只是我儿子找不到，我讨不讨饭都无所谓啦！”
        王二柱一听吃了一惊，问他儿子怎么找不到的。那乞丐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吐出，才说，他叫罗老四，他的儿子叫小虎。小虎因为不好好读书，他就对他非打即骂，结果小虎一气之下不读书了，跑进城里打工，留下信说并非只有读书才有前途，他非得在城里混成大老板不可，混不成就再不回家了。随后一去七年，杳无音信。他思儿心切，就进城里找，结果打听到儿子曾在郊区一个煤矿挖过煤，罗老四就去那里找，可矿场老板说小虎嫌工作辛苦，才干几天就辞工跑了，至于跑到哪里只有天知道。
        “可我觉得我儿子可能死了！因为有人对我说，就在我儿子刚进他们矿场的那段时间，那煤矿出事了，塌方压死了不少人，可因为老板隐瞒，到底死的是谁也没人知道！如果我儿子没死，这些年我走遍了这个城里的每个角落，怎么从没碰过呢！”罗老四说到这里，两眼迷茫地望着远方，长长地吐了一口烟，又说：“这几天四川地震，我一想到我儿子有可能像地震一样被塌方的石头压着，心就跳得慌，所以我就捐了那点钱，但愿那些被压着的灾民都能被救出来！”
        罗老四说完，从衣袋里掏出一只布包，一层层地打开后，拿出一张相片递给王二柱，热切地说：“他就是我儿子！看起来你见多识广，你见过他吗？”
        王二柱拿过相片一看，惊呆了，这个感受着生命的卑微，却仍然愿意帮助别人的人，他的儿子不可能回来了，因为王二柱也曾经在一个煤矿挖过煤，那个煤矿也出过矿难，而矿难中死亡的，就有这个他曾经最好的朋友——罗小虎。
        王二柱强忍着眼泪，紧紧握住罗老四的手，哽咽着说：“罗叔，你放心，我是本地人，这个城市就是我的地盘，我肯定能帮你找到你的儿子，不过在找到之前，请你相信，我就是你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