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疯不相识

pumelo

一
        　　老黄是银凤餐馆里的白案师傅，这天他在打肉馅时，一不小心右手被搅馅机吃进去了，当时那只手就没了。餐馆老板海伦也是从农村出来的，她对老黄非常同情，主动给他算了工伤，支了3万元给他，想到他以后的日子难过，又多加了1万。按理说餐馆对老黄够厚道了，谁知他出院后，来到餐馆给海伦跪下了。海伦赶紧把他扶到沙发上，让他有话尽管说。
        　　老黄这才抹着泪说：“我现在失去劳动能力了，日后总会坐吃山空的，家里又有个孩子在上学，这就难上加难了。我想，能不能让我女儿来接我的班，好歹家里还有个挣钱的人。”海伦问他女儿多大了，能做什么。老黄赶紧说：“二十了，很勤快，人也聪明，什么都能做的。”
        　　其实老黄没跟海伦说实话，如果说实话，海伦是不会让他女儿来的，因为他女儿患有间歇性精神病。不过他知道，女儿要是不遇到什么刺激，在没有诱因的情况下，一般不会犯病的。不过女儿来餐馆后，在她身上所发生的事，是老黄始料未及的。
        　　老黄的女儿叫米兰，个头不高但很敦实，爱说爱笑天真无邪，海伦和员工们都很喜欢她。米兰自然不会做白案，海伦开始分配她些轻松的活，她很勤快，做什么都毫无怨言。后来有不少员工向海伦反映，说米兰有点痴，有点不正常。海伦试着让她做些复杂的活，比如给客人上菜、摆碗碟等，但她上手的碗盏，却经常遭到破碎的命运，海伦就让她专职干那些粗活、简单的活。后来员工们又发现，米兰的记忆力特别好，店里一天来了多少客人、坐了多少桌、上了多少菜她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连营业额是多少她都算出来了。员工们都说奇了。
        　　这天，店里又新来了一名叫王小路的员工。正在拖地的米兰跑到海伦面前说：“老板，我以后不用拖地了吧?”
        　　海伦愣着问：“为什么?”
        　　米兰指着王小路说：“因为有新来的了。”
        　　海伦说：“他的工作我已经安排好了，让他到厨房里跟厨师学厨艺。”
        　　米兰撅着嘴说：“他刚来就让他跟厨师学艺；我来这么久了，怎么不让我学啊?”海伦哄她道：“你学厨师屈才了，你的记忆力那么好，算账比计算器还准确，将来是当老板的料。”
        　　第二天，员工们上班有一会儿了，王小路才来。店里有制度，员工们迟到要扣工资的。米兰把王小路拦住了，把他拉到海伦跟前：“老板，我们来晚了你都骂，还扣我们的工资，可他来晚了你为什么不骂他?不说扣他工资呢?”
        　　海伦笑着跟她说：“念他是刚来的，不知道店里的制度，你就放他一马吧。”
        　　米兰这才作罢。待王小路走进后边的厨房里，店里的员工们数落起米兰来，有的说：“你没看见他是瘸子吗?又是走着来的，迟到就算了，你又何必呢?”有的说：“你是不是看人家是个瘸子，故意欺负人家?”
        　　米兰惊异地瞪大了眼睛，赶紧跑到厨房里，拉着王小路就往外走：“他们都说你是个瘸子，你走两步，让我看看瘸不瘸。”
        　　王小路挣脱米兰的拉扯，瘸着回到了厨房。米兰这回看清了，追到厨房里向他道歉：“对不起，我错怪你了。”
        　　待米兰从厨房里出来，工友们又围着她问：“王小路上班两天了，你怎么没看出来他是瘸子啊?”
        　　米兰说：“我从来看不到别人的缺点。”
        　　当天恰好是端午节，中午海伦请员工们吃龙虾。王小路看米兰爱吃龙虾，把她那一份吃得一个不剩，而且最先吃完，他就把自己的那一份龙虾端给了米兰。米兰愣愣地望着他：“你为什么不吃呢?”
        　　王小路说：“我想让你吃呢。”
        　　米兰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王小路说：“因为你没有看出我是个瘸子，没有歧视我!”
        　　米兰顿时两眼直直地盯着王小路看，看得人家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她还在痴痴地看他。工友们就笑着跟王小路说： “你真幸福啊，才来两天，米兰就爱上你了!”
        　　米兰真的爱上王小路了。下午她拖完地，折完纸巾，就去街上买回了一辆崭新的自行车，晚上下班时问王小路：“你住哪儿?我用自行车送你回去。”
        　　从此以后，王小路上下班，都是米兰骑自行车接送他的。后来米兰提出要跟王小路合住到一个房子里，这样就不用骑车去接送他了，也省下了租房子的钱。王小路这才知道米兰真的是爱上他了，就说：“米兰你想过没有?我是个瘸子，以后会连累你的。”
        　　米兰说：“你不就是个瘸子吗?又不妨碍你学厨艺。等你的厨艺学成了，咱也出去开餐馆。”
        　　二
        　　米兰正要跟王小路同居呢，她却在餐馆里惹出了祸端——事情开始是由工友杨姐引起的。杨姐是个温柔和善的人，对谁都很好，尤其是对待新来的米兰，看她有点缺心眼，时常呵护她、照顾她，有时见她做错了什么，及时给她纠正。杨姐是员工们中间唯一有婚姻的人，后来她怀孕了，要说这样的体力活是不好做下去的。可工友们都知道她家里急需用钱，也因为她为人好，才都替她遮着挡着，瞒着海伦不让她知道。后来杨姐的肚子越来越大，还是让海伦发现了。海伦尽管也喜欢杨姐，但看她怀着孩子，担心在店里出意外了怎么办?当时就要辞掉她。杨姐不说话，眼睛却红了，就在她结账走人时，工友们都过来给她讲情。海伦只好把她留下了。
        　　杨姐因怀着孩子行动笨拙，这天在给客人端菜时，汤水洒在了一位男顾客的西服上。男顾客腾地跳了起来，对杨姐破口大骂。尽管杨姐一再向那人道歉，那人却不依不饶，还用手推搡她，让她赔他的西服。就在这时候，米兰一声狂吼，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举起拖把朝那人劈头盖脸地打去。那人哪见过这阵势，一下子被打懵了。海伦和所有员工都跑了过来，有人拉住米兰，有人抱住了她的腰，可她这会儿的力气却特别大，几个人都控制不了。
        　　最后王小路一瘸一拐地从厨房里跑了出来，抱住米兰，大声呼唤她：“米兰你这是怎么了?米兰你这是怎么了?”
        　　米兰忽然像被抽去了筋骨，一下子软在王小路的怀里，“呼呼”地睡去了。
        　　海伦给那位男顾客赔尽了不是，一桌饭菜免费，又赔了人家500元，才算了事。
        　　海伦这才知道米兰有间歇性精神病，一旦遇到刺激就会犯病。这回她要辞退的不是杨姐，是米兰。谁都知道，和客人发生冲突是餐饮业的大忌，米兰说不定哪一天再犯一次病，她的生意就完了。要是再伤到人，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王小路的心情很复杂，现在顾不得考虑是否再继续跟米兰的爱情了，可米兰之前对他的好，使他不能对海伦辞退米兰无动于衷。王小路在海伦面前给米兰求情：“表姐，留下米兰吧，她是个好姑娘，平时任劳任怨的……”
        　　工友们这才知道，王小路跟老板海伦是亲戚。去年王小路在建筑工地上被楼板砸断了腿，造成粉碎性骨折，出院后成了残疾。父亲考虑到王小路日后的生计，打电话求海伦让他到她的餐馆里做厨工学厨艺，学得一技之长，日后好赖以生存。
        　　海伦却跟王小路说：“表弟，我知道米兰对你的好，其实我对她也有好感，可人情是人情，原则是原则。她是个精神病患者，再遇到危害顾客的事怎么办?生意不做了?”
        　　杨姐用手护着肚子，艰难地走到海伦身边：“老板，米兰是为了我，你留下她吧，让我走。”
        　　海伦虎着脸说：“杨姐，你怀着孩子，行动不便是自己的事。可米兰危害的是顾客，我这里不是收容站。”
        　　海伦考虑到让米兰一个人走不放心，就向米兰要了她父亲的电话号码，然后给老黄打电话，让他过来把女儿接走。第二天老黄就来了，他才四十多岁，却显得很苍老，加上缺了一只手，那只袖子下边空荡荡的，让人顿生怜悯之情。老黄一个劲地向海伦道歉，说他命不好，生了个疯疯癫癫的女儿，给老板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实在是太对不起了!海伦叹了口气，问他：“你在老家过得还好吧?”
        　　海伦这么一问，老黄反倒沉默了。米兰拥着她父亲，死死地拉住他那只没有手的袖子，突然跟海伦说：“我爸，他没有回家。”
        　老黄呵斥米兰道：“你少说话，疯疯癫癫的!”
        　　老黄这一呵斥，米兰反倒胆大了：“我爸没有回家，他还在这座城市，在一处建筑工地上做小工。”
        　　老黄当时让米兰来顶工，是说他丧失了劳动能力，只有回老家去了，可他却没有回去。如今让米兰说破，脸一下子羞红了，恼怒地扬起手打米兰。他的手上有很多伤口，有些还向外渗着脓水，好像被腐蚀过，难以愈合了。
        　　“别打了。”海伦接着问老黄，“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老黄赶紧把手往袖子里藏：“用手翻石灰，石灰烧的；有的石灰不好，结块了，得用手掰——不过不要紧的。”是这样的，因为老黄只有一只手，工地上有些工具，他是没法用的，所以只有用这仅有的一只手来代替工具。
        　　老黄这才跟海伦说，他现在依然艰难。海伦给的那几万元，先还了给老婆治病欠下的医疗费。儿子在上大学，要交赞助费，钱不够，他只有接着做工了。老黄最后流着泪跟海伦说：“我千不该万不该对你隐瞒米兰的病情，我不能再错下去，这就带米兰走。”
        　　米兰突然哭了起来。老黄又狠狠地打了她一下：“死妮子，又犯病了?”
        　　米兰却死拉着他不走：“爸，我没有病，你别让我走，我能帮你挣钱的。”
        　　老黄却甩开米兰，拎起她的行李，说：“还是走吧，你也少在这儿惹祸了。”
        　　老黄边说边往外走，米兰在绝望后突然变得很顺从，拉住父亲那只空荡荡的袖子，一声不吭地跟了出去。
        　　“等等。”海伦跑出来叫住了他们，“老黄叔，你带米兰去哪儿?”
        　　老黄哀叹道：“先带她去工地。我打算做到月底不做了，结了工钱带她回家。工地上都是大老爷儿们，让她在那儿我不放心。”
        　　海伦说：“你把米兰留下吧，我想好了，就让她留在后厨帮忙吧，工资不少她的，在这儿都是熟人，也好有个照应。等你挣钱挣得差不多了，再带她回去。”
        　　老黄“扑通”给海伦跪下了，海伦赶紧把他扶了起来。
        　　三
        　　米兰终于又留了下来，可她却没有了先前的活泼，对人小心翼翼的。晚上下班的时候，米兰推出自行车在外边等王小路，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出来，就进去唤他。王小路却红着脸跟她说：“不好意思，我已经把租的房子退了，老板说让我晚上留下来看店呢。”
        　　在没出事前，米兰原本是说好了要和王小路同居的，现在人家却住在店里了。她想，一定是王小路嫌她有病，故意跟海伦要求这样做的，所以也不敢再提跟他同居的事了。在以后的日子里，她和王小路虽说在一个厨房里做事，却很少说话了。其实王小路心里很矛盾，他是实实在在地喜欢米兰，但他考虑到自己是个残疾人，如果再和有精神病的米兰结婚成家，以后怎么生活呢?
        　　让谁都没有想到的是，接下来店里又出了意外。这天晚上快打烊的时候，老板海伦把店里所有的员工叫到大厅里开会，说她今天上午从银行里取了8000块钱，因为一时匆忙，就交给了前台收银员阿兰，并亲眼看着阿兰把钱锁进了抽屉里。下午三点的时候，阿兰告诉她钱不见了。因为怕影响店里的生意，她一直没有声张。看情形偷钱的人不是外人，肯定是今天当班的人。海伦接着说：“大家平时相处得这么好，我不想报警，谁拿了钱，自己心里有数，私下里交给我，这事既往不咎。”
        　　收银员阿兰嘤嘤地哭了起来，因为偷钱的人要是查不出来，她是要承担全部责任的。员工们顿时议论纷纷，有指责的，有谩骂的。这时候米兰有点跃跃欲试、欲言又止的样子，工友们一个个惊疑地望着她。最后，米兰好像终于下了很大的决心，站起来说：“我知道钱是谁拿的。”
        　　不等海伦开口问她，米兰转身便朝更衣室跑去，出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一个饭盒，走到海伦面前把饭盒打开，里边整整齐齐放着一沓钱。而这个饭盒是杨姐的。工友们顿时惊讶不已，有的替杨姐鸣不平：“杨姐不是那种人!”有的则小声埋怨米兰道：“米兰，杨姐平时可是对你最好啊!”
        　　杨姐终于站了起来，跟工友们说：“钱是我拿的，你们不要责怪米兰，全是我不好。”接着她又低着头跟海伦说，“老板，你是个好人，可我没脸在店里呆下去了，你让我走吧。”她又看了米兰一眼，说：“米兰，以后姐不能照顾你了，你多保重啊!”
        　　杨姐说完，米兰“哇”的一声哭了。工友们这边劝住米兰，海伦在那边跟杨姐说：“你走吧，今天晚了，明天来领这个月的工资。”她又跟员工们说：“今天的事都不要说出去，杨姐家里困难，走后怕是还要到别的店里找活做的。”
        　　杨姐感激地看了海伦一眼，脚步蹒跚地朝外走去，工友们把她送到外边，回来后不住地叹息，又都用眼瞪着米兰，好像钱是她偷的。
        　　第二天，杨姐没来领工资。第三天、第四天，杨姐还没有来。海伦有点着急了，更多的是担心。她知道杨姐是本城人，于是就派一名店里的员工出去打听杨姐的消息。那名员工回来说杨姐出事了，被她老公丁天打流产了，现在在医院里。
        　　杨姐的老公丁天是下岗职工，婆婆又生病在床。她怀孕这几个月，仍然要出来挣钱养家。丁天相貌堂堂，却是个游手好闲之徒，下岗后又染上了酒瘾、赌瘾。不论是喝醉还是输了钱，回来就拿杨姐出气，非打即骂。出事的前几天，丁天欠下上万元的赌债，债主逼上门来，说不给钱就卸他一只膀子。
        　　丁天逼杨姐给他弄钱，弄不来把她往死里打。杨姐被逼得走投无路，也是被打昏了头，才偷了店里的钱。杨姐丢了工作，丁天不分青红皂白又打她，这回出手狠竟然把她给打流产了。
        　　海伦听完，眼却红了，对员工们说：“今天提前打烊，咱们去医院看看杨姐。”
        　　海伦带着员工们去医院，快到时突然发现米兰不见了，到这会儿，他们也顾不得等她了。到医院找到杨姐住的病房，见她瘦得脱形了，脸白得像一张纸。守在她身边的是她的娘家人。杨姐没想到海伦会带着员工们来看她，挣扎着要坐起来，被海伦按住了。海伦问：“你老公呢?”
        　　杨姐哭着说：“他把我送到医院后，就没再来过。”
        　　这时米兰进来了，把一个信封塞到杨姐手里，又跑了出去。杨姐让海伦帮她打开信封，里边是一沓百元的票子。海伦感叹着说：“这是她把存银行里的钱全取出来了!”
        　　杨姐有气无力地对王小路说：“小路，快去帮我把米兰追回来。”
        　　王小路把米兰追回来，米兰一脸愧色地走进病房里，犹豫着走到病床前，突然伏到杨姐的身上，放声大哭。杨姐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背说：“钱你带走吧，你家比我家还要困难呢。”她这么一说，米兰哭得更凶了。
        　　临走时，海伦除了把杨姐这个月的工资留下外，又多给了她2000元。工友们受此感染，也都纷纷解囊相助，有留三百的，有留五百的。从杨姐的表情里看出，她不好意思也不忍心收下这些钱，可她连推让的气力都没有了。
        　　四
        　　在杨姐住院期间，米兰整天显得魂不守舍，晚上一到下班的时候，就去医院看她。直到杨姐病好出院，米兰的情绪才有好转。她正想着再去杨姐家看她一次呢，没想到那天夜里杨姐却来看她了。杨姐轻轻飘飘影子一样地走到她床前，对她轻声说道：“米兰，在我住院时感谢你常去看我，姐走了，姐在那边为你祝福!”
        　　米兰吃惊地拉住杨姐问：“姐姐，‘那边’是哪儿啊?”
        　　杨姐凄然一笑：“是个你没去过的地方。”杨姐说完，化作一阵清风不见了。
        　　米兰一声惊呼，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方知刚才是在梦中。心想我怎么会做这么一个梦呢?接着忽然意识到杨姐一定是出什么事了!赶紧拨打杨姐家里的电话，电话拨通了，却没人接。米兰顾不得深更半夜，翻身下床跑出了出租屋，拦了一辆出租车朝杨姐家奔去。当她来到杨姐家，在外边大声叫门，里边却没人应声。低头一看，从门下边流出殷红的血。米兰在惊骇间赶紧打电话报警。
        　　待警察赶来，把门弄开后，看见杨姐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左臂伸到床下，手脖上的血还在往外流。警察赶紧把割腕自杀的杨姐送到医院抢救。
        原来，杨姐流产后，连生育能力也失去了，丁天以此为借口要跟她离婚。后来杨姐才知道，丁天在外边有姘头，是个很有钱的寡妇。先前丁天对杨姐的种种刁难，都是蓄谋已久。杨姐是因为被丁天打流产才失去生育能力的，她不想再失去婚姻，丁天就变着法子折磨她，手段极其残忍，这才把她逼上了绝路。
        　　米兰没有把杨姐割腕自杀的事告诉海伦和店里的工友们，她不想再惊动他们。第二天，她向海伦请假，谎称她爸老黄在工地上病倒了，她要过去伺候他，并向海伦借了300块钱。她把钱送到医院里，交给守在杨姐病床前的娘家人，随后走了。
        　　米兰来到大街上寻找丁天，可她并不知道丁天姘头的住处，这么大一座城市，哪里就能一下子寻到他呢，白天寻不到，接着就在晚上寻找，每天都寻找到很晚才回她的出租屋。她抱定决心，非要找到他不可。其实米兰在不犯病的时候，也是有头脑的，她想到自己是个女孩儿家，每晚在外边寻找丁天寻到夜深人静，遇上坏人怎么办?出于自卫，就在商业一条街的地摊上买了一把砍刀。晚上在外寻找丁天时，就把那把砍刀揣在怀里。工夫不负有心人，这天米兰终于在大街上寻到了丁天，不由分说扯着他的胳膊就走。丁天是个无赖，顿时大喊大叫起来：“都来看哪，都来看哪，抢亲了、抢亲了!天下奇闻，大姑娘抢小伙子了!”
        　　丁天这一喊，引来一街人围上来看热闹。米兰气得浑身发抖，狠狠地抽了丁天一耳光：“抢你娘的蛋!”
        　　丁天却捂着脸不恼不怒，仍痞着脸说：“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臭白菜，你打我骂我我不恼。你不是抢亲，拉我干什么呢?”
        　　米兰说：“我拉你去医院守护杨姐!”
        　　丁天问：“你是她什么人?”
        　　米兰说：“我是她妹妹。”
        　　丁天忽然朗声大笑道：“呵呵，原来是我的小姨子啊，可我以前怎么就没见过你呢?人说小姨子有姐夫的半个屁股，跟我走吧，待我跟你姐离了婚，咱们过幸福日子好不好?”
        　　丁天说着就去拉米兰。米兰本来已经暴怒到了极点，再经不得刺激了，只见她一声狂吼，呼地从怀里抽出砍刀，劈头盖脸朝丁天砍下。丁天头一歪，砍刀削下了他的一只耳朵，砍到了他的肩膀上。丁天转身就跑，一路惊呼：“杀人了！杀人了！”围观的人们也“呼啦”跑散了。
        　　米兰砍了人，接着“扑通”倒地，“呼呼”地睡了过去。米兰每次犯病后都是这样，发疯后接着“呼呼”大睡。丁天跑出老远，才想起要找回自己的那只耳朵，这样到医院还能接上，不至于使自己毁容。当他赶回来时，看到一只野狗把他的耳朵叼走了，赶紧去追，但哪里追得上啊！
        　　待警察赶来，米兰仍在地上“呼呼”大睡，那把行凶的砍刀撂在一旁，上边还沾着血。警察们一个个愣在了那里，他们办案多年，哪见过这样的案犯啊，杀人行凶后不跑不藏，却躺在案发现场“呼呼”大睡。他们上前叫米兰，却一时叫不醒她。没办法，只好把她抬到了警车上，先把她带到派出所再说。
        　　到了派出所，警察们把米兰抬到留置室里，又是抖搂她，又是叫唤她，半天才把她弄醒。警察先问了米兰的姓名、籍贯、工作，接着才问她为什么行凶杀人。米兰赶紧问：“警察叔叔，我把丁天砍死没有？”
        　　警察摇了摇头：“还好，你只砍掉了他的一只耳朵，伤了他的肩胛骨。”
        　　米兰感到非常遗憾：“怎么没把他砍死啊，警察叔叔你不知道的，这种狗男人该死，而且死有余辜！”
        　　警察又疑惑地问米兰：“你当时砍了人，怎么不跑不躲，倒在地上睡去了?”
        　　米兰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说：“我当时可能是犯病了。”
        　　警察一惊，问：“你有什么病?”
        　　米兰说：“他们都说我有间歇性精神病。”
        　　警察问：“你认为呢?”
        　　米兰说：“我认为我没有病。”
        　　审讯结束后，警察暂时把米兰关在了留置室里。
        　　五
        　　海伦和员工们去公安机关给米兰作证，说她是精神病患者。办案人员也从米兰案发后的言行中判断出她有病。后经精神病院专家鉴定，确定米兰患有间歇性精神病。虽然是间歇性精神病，如果在行凶时没有犯病，照样要负法律责任的。办案民警经过走访调查，得知米兰是在遭遇丁天的言语侮辱，又经他的拉扯，受到刺激而诱发精神病的。公安机关最终认定，米兰是在犯病时把丁天砍伤的，所以不承担刑事责任。
        　　米兰从看守所出来时，没想到来接她的是王小路，身边还停着一辆出租车。可米兰却不领他的情，不跟他坐车走，还冷冷地跟他说：“小路，你早就对我敬而远之了，在厨房那么多天你都没有跟我说过话。你坐车走吧，我自己会走着回去。”
        　　王小路哀叹道：“我也觉得自己不值得你爱了，你一个小姑娘，敢于为杨姐伸张正义，我作为男人，跟你比起来够惭愧的。”
        　　听王小路这么说，米兰的情绪缓和了下来，对他笑了一下：“是这样的，我是个精神病患者，主要是怕以后连累你啊!”
        　　王小路说：“我也请教了精神病专家，你这种病是轻度的，如果没有激惹诱因，一般不会产生攻击性行为，基本没有什么危险的。专家说人们把精神病患者当疯子，是不科学的。专家还说了，如果有人给她爱，去精心地呵护她，这种病会不治而愈的。我……”
        　　米兰开心地笑了：“别说了，你不就是想让我跟你走吗?我就跟你走好了!”说完主动钻进了那辆出租车。
        　　他们回到店里，见到了海伦。没想到米兰却主动要求辞工，说她再次惹了这么大的祸，以后不忍心再连累海伦和工友们了。还说借海伦的那300元，她以后会还她的。海伦也考虑到米兰接二连三地出事，以后不定还会惹出更大的事儿呢，她主动要走，就不留她了。便说：“那钱就不用还了，你借的钱是用在杨姐身上的。”
        　　海伦没想到王小路也要辞工，他跟海伦说：“表姐，你也让我走吧。”
        　　海伦吃惊道：“你这又是为什么?”
        　　王小路说：“表姐，米兰这样的姑娘，她走了我能放心吗?我要跟她在一起。”
        　　当王小路和米兰相拥着走出店门时，却又被海伦叫住了。海伦说：“我借给你们5万元，你们先开个小餐馆吧。王小路的厨艺我看也学成了，米兰记性好、会管理，相信你们会做大的。”
        　　米兰向海伦鞠了一躬，大大咧咧地说：“我还记得你说过的话，说我是当老板的料!”
        　　王小路和米兰的小餐馆开业了。王小路的厨艺好，米兰热情大方，店里的生意一日红火一日。两人忙不过来，把米兰的父亲老黄从工地上叫过来了，又把刚出院的杨姐请来帮忙。这天店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是杨姐的老公丁天，丁天死皮赖脸地要跟杨姐和好，杨姐不理他，还赶他走。丁天赖着不走，还要求米兰让他留下来帮忙，不待米兰同意就抢着给客人端菜，争着洗盘子、拖地。
        　　原来，丁天被米兰砍掉耳朵后毁容了，成了丑男人，那个有钱的姘头把他赶出了家门，也再没有别的女人喜欢他了。丁天这才回心转意，要跟杨姐重续情缘。当然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游手好闲了，这才要求留在店里打工。
        　　“你不恨我？”米兰问。
        　　“不恨。”丁天肯定地说，“这是天意，我是罪有应得。”
        　　米兰跟杨姐说：“人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我决定留下丁天了，看在我的面上，你也跟他重归于好吧！”
        　　有米兰的话，杨姐还能说什么呢，这才答应重新跟丁天过日子。丁天真的像换了一个人，在店里比谁都勤快，人也聪明，学什么会什么。丁天还半开玩笑地跟米兰说：“感谢老板那一刀，砍出了我们夫妻团圆，也砍出了我的生路！”
        　　杨姐的老公变好了，她的心情也好了，在药物的调理下，几年后她又怀上了孩子——这当然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