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小事

Game

　　很多时候我总在想，人的品质德行是不是也有惯性，一经养成，很难转变。老话儿常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恶人大限之前的善，恐怕也就是临死之际的一哆嗦，到了那边依旧狗改不了吃屎，继续作恶。品性纯善的好人，即使成了鬼，那也是仁义厚道的有德之鬼。
　　我妈妈有个初中同学是社区医院的大夫，姓陈。几年前她们同学聚会时，陈大夫在席间讲述了一件她亲身经历的灵异事件，听得一众老同学目瞪口呆，感慨不已。
　　有一天夜里，陈大夫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梦，梦中一位穿着体面，气质得体的老太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很客气的对她说：“大夫，明天就拜托您了！我一早答应下来的一件小事，全靠您成全了！”陈大夫刚想问个清楚呢，一下就醒了过来。
　　整整一个早上，陈大夫思前想后，仔细回忆良久，发现自己根本就不认识梦中的老人。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没头没尾的怪梦呢？她觉得其中必有缘故。
　　陈大夫吃过早饭就去医院上班了。起初一切如常，各类病人络绎不绝，大多都是家住附近腿脚不便的老年人。十点来钟时，进来一个面目黎黑，粗手大脚的老太太，一望即知不是本地人。老太太操着一口浓重的方言跟陈大夫说想要开些降压药，随即将一张本市医保卡递给了陈大夫。
　　陈大夫接过医保卡一看就愣住了，照片上的老人不就是昨夜自己梦到的那个人吗？她随即问外乡老太说：“这是你本人的医保卡吗？冒用他人医保卡是违规行为，这药我可不能给你开！”外乡老太的脸庞登时红得越发显黑了，她嗫嚅着说道：“这，这是俺摊煎饼那个小区里的老街坊的，她答应借给俺用的，昨天她亲手交给俺的，错不了，错不了啊。”
　　陈大夫坚持原则，有些不耐烦地说：“那也不行，你赶紧走吧，一旦有了违规记录，这医保卡的本主也是要受惩罚的！”外乡老太一听这话，赶紧收起医保卡匆匆离开了。
　　说来也是邪了，那以后的一个多礼拜，陈大夫总觉心神不宁，似乎有什么事情压在心头抛不开也甩不掉。直到有一天早晨她去附近一个小区出诊，刚进小区大门就看见那个用别人医保卡开药的外地老太，正在一个早餐车后面卖煎饼呢。
　　陈大夫三步两步上前，问那个老太说：“是你啊！医保卡还给人家没有？以后可别乱借这种东西啦，对你，对别人都不好。”卖煎饼的老太愣了一下，随即想起陈大夫是谁了。她半天没说话，盯着陈大夫的眼睛渐渐泛红了。
　　许久之后，卖煎饼的老太开口说道：“医生，那卡是这小区五号楼徐校长的。徐校长是区重点小学退下来的，人特别热心和气，三年多了她总在俺这买煎饼，一来二去俺们就拉话儿拉熟了。”
　　“前些天徐校长来买煎饼，看出俺身子骨儿不爽利，手也不利索，她听说俺常年血压高，就劝俺赶紧上医院看病去，俺卖煎饼起早贪黑挣不了几个钱，哪儿往北京的大医院跑呦！谁知第二天一大早，徐校长就把她的医保卡给拿来了，说俺这个毛病耽误不得，得赶紧去医院开药调理。”
　　陈大夫听完也很有触动，她问老太太后来开到药了吗？卖煎饼的老太太叹了口气，说：“自那以后，徐校长一连好几天没来买煎饼，俺怕耽搁她用卡，就打听着给她送家去了。谁知道……谁知道就在借给俺卡的那天下午，徐校长犯了心梗，这小区太老旧了救护车被堵住了开不进来，徐校长就……就……”
　　陈大夫听完三观都震颤了。这年头，能把医保卡借给一个不知根不知底的卖煎饼的，岂不正是传说中的菩萨心肠吗？再联想起自己不久前的诡异梦境，陈大夫最终拿她自己的医保卡开了些降压药，送给卖煎饼的老太太，也算成全了徐校长终人之事的一番热肠。
　　最逗的是送完药没几天，陈大夫买彩票中了五百块钱。她说自己买彩票快十年了，每周买几注双色球就当是玩儿了，几乎从来都没中过，而这次中奖的钱数刚好跟她开降压药花的钱相差无几，陈大夫据此认定这是死了的徐校长在变相还药费给她。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好多年了，妈妈偶然记起来，便讲给我做素材了。在今天看来，徐校长的善举竟有些难以置信地疯狂。光明是一种态度，能照亮温暖严冬里的生命。徐校长在借出医保卡的时候便认定了卖煎饼的老太太一定会归还，面对如此真心不假的信任，哪怕老太太当初真有过千分之一秒的邪念，也都被徐校长的真诚善良摒除净化掉了，而且这番善念的影响将会伴随她整个余生。
　　能度人的，不一定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遇到生命里的菩萨，一件小事亦如加持灌顶，受益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