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境

fortune

　　在那遥远的远方，有一座名为“昆仑”的大山。山顶高耸入云，终日烟雾缭绕，无数文人雅士对它高山仰止， 歌颂它为“万山之祖”；无数高人修士对它心向往之，推崇它为众多仙长修行居住之所，毕生心愿就是在此灵修得道升仙。
　　昆仑山脉西高东低，受到重重高山的阻挡，年降水量长年不足，平均气温很低。这里的居民以游牧为业，时常追逐水草迁徙，生活奔波辛苦。
　　在西面的山脚下有一个与世隔绝的村庄，人称“仙境村”。这个村子的作息方式与一般本地居民不同， 他们男耕女织，生活富足简单，人们安居乐业。这一切的好处都缘于他们得到山顶仙人的眷顾，不仅赠予他们适宜耕种的种子，更时常作法覆雨翻云，保证植物有充足的水分得以生长。
　　不仅如此，仙人还在村庄周围布下重重云雾，以免那些游牧散民因眼红而掠夺村庄。就在半年前，有一群无业游民集结成匪想要洗劫村庄，谁知闯入云雾之中，整整三天三夜晨昏颠倒，困顿在其中进退两难。最后还是仙人大发慈悲指引他们一条生路，否则恐怕活活饿死其中也不是妄谈。
　　为报答仙人垂怜，“仙境村”每年都会奉上一名美丽绝俗的巫女上山，作为神灵的新娘。不仅这位巫女将来会位列仙班，就连她的家人在死后也能羽化登仙，得享仙福。届时巫女将被打扮一新，所谓腰着流纨素， 耳垂明月珰，凤冠霞帔、满头珠翠更是不在话下。
　　送亲队伍会将巫女送至半山腰，随后伴随着一阵云雾飘渺，巫女便会随之消失无踪。听女儿中选的人家说，那母亲还曾梦见过自己的女儿呢，新娘子满怀喜悦，神态举止果然与尘世间时不可同日而语。
　　挑选神灵的新娘需要举行一种特定的舞蹈仪式，由十名舞姿翩然的巫女在特制的牛皮大鼓上跳舞，而仙人自会运用神通在云霄之顶观摩。
　　她们的生辰八字已经通过巫觋祷祝后焚告上天，仙人若看得中某个巫女，自会托梦告知巫觋，再由巫觋通知巫女家庭。
　　而今年的巫女之舞也即将举行。
　　“仙境村”里的适龄少女个个都能歌善舞，本来成为十名巫女之一就要过关斩将进行一系列的筛选，因而挑选出的十名巫女均是那“一舞剑器动四方”的公孙大娘之材。
　　而这些巫女中最被人看好的莫过于白家的那对姊妹花。
　　“姊姊，我好担心。”
　　前夜，妹妹白雪儿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她既为自己能最终入选而兴奋， 也想到即将到来的比赛而紧张。在“仙境村”，每个少女的梦想就是成为山顶神灵的新娘，不仅自己能得享仙福寿与天齐， 家人同样死后能羽化而登仙。
　　“妹妹，你舞姿曼妙大家有目共睹，中选的机会相当高。现在好好休息，明天才能精神抖擞呀。”姊姊白冰儿劝慰道。
　　虽然夜色迷蒙，冰儿看不清雪儿的神情，但是从她的语气中仍能听出深深的担忧，“说到长袖善舞还要数姊姊，还是姊姊中选的机会更高。”
　　辉映着月光，冰儿的笑容有些苍白，她伸手握住搁在不足半尺之隔对床上妹妹的手，柔声说道：“妹妹你放心吧，就算姊姊侥幸入选，仍然会把这个机会让给你，谁叫你是我最心爱的妹妹呢？”
　　次日黄昏时分，村子最中央的空地上搁起特殊的红色牛皮大鼓，全体村民里三层外三层将它包围，在村中巫觋祷告上天的仪式之后，这群年轻的巫女们粉墨登场。
　　每个女孩的舞蹈都很美妙，可以说是不分轩轾、难决高下。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果然是白家姊妹花，姐姐着白衣有如云顶雪莲、妹妹穿红衫宛若天边彤云，一人开头一人压轴，众村民目瞪口呆如痴如醉。
　　当晚仙人便在巫觋的梦中做出选择，白冰儿成为本次神灵新娘的不二之选。
　　消息传来，白家上下欣喜若狂，白妈妈跪地叩谢上天眷顾，白爸爸烧香答谢祖先。村民们接踵而来，纷纷向白家道喜。白冰儿羞红了脸，躲在闺房里不敢出来见客。
　　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白雪儿比哭还要难看的笑脸。
　　其实谁也没有见过山顶上的仙人究竟是什么模样，据说只有全村年纪最大的好婆说，在自己十六七岁的年少之时，曾经见过一次下山驱赶匪徒的仙人。每年八月十五，围绕在“仙境村”周围的云雾最为薄弱，当时有一伙强盗正准备洗劫村庄，幸得巫觋祷告上天，得仙人相助击退悍匪。
　　好婆今年九十八岁，耳聪目明、腿脚灵便，说话更是利索。她说这都得益于那次八十多年前的偶见，那个仙人的仙姿仙容至今历历在目。他眉目如画、似男若女，举手投足不怒而威，他不过轻轻一指，那群原本穷凶极恶的匪徒们便烟消云散不知所踪。
　　当时好婆就发了非君不嫁的誓愿，可惜好婆容貌丑陋舞姿笨拙，不用说参加最终的仪式，就连“海选”的资格都没有，因此直到现在还是孤寡一人。
　　今天就是新娘上山的日子，昨晚白家大摆宴席，几乎全村的人们都来吃酒。席间杯觥交错，白爸爸吃得昏天暗地就好像当真嫁女儿一般。所有人对白家人的态度都与以往大相径庭，就连巫觋都对白父尊敬有加，果然已经将他当作真正的仙长。
　　白妈妈则躲在女儿房里向冰儿面授机宜有关男女之事，虽说料想仙人之妻焉能等同凡间，但是作为一个俗妇也实在想象不出除此之外更能对女儿传授些什么道道。
　　雪儿忙着斟茶倒酒，她笑容满面，全然没有落选的失落。按照巫觋的说法，姊妹俩谁入选都是白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从此摆脱凡俗纷扰，区别不过是个时间问题而已。
　　按照规矩，今天一大早送亲的队伍就已经候在白家院外，就等着喜娘陪着新娘子入轿。谁知众乐手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还是不见新娘子的身影，诸人索性放下乐器，纷纷围坐在地猜测起来。
　　那便厢房里，白妈妈正着急地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原来自从白冰儿吃过早餐之后已经上了五六次茅房，她那雪白脸蛋上的浓妆艳抹早就化成色彩斑驳的大花脸，嘴唇即使上了鲜艳的唇脂依旧变得青紫。她站也站不动、立也立不住，坐在床畔扶着纱帐直喘粗气。
　　白爸爸悄悄请了相熟的大夫来瞧，大夫说冰儿大约是吃了生冷阴寒的致泻之物，就算现在服药，起码也要过一个时辰才见效。这让白家上下都变了脸色，从这里走上半山腰要半天的功夫，难不成走到一半停轿等新娘子拉屎不成？
　　白妈妈左思右想，大家都是同一锅里盛的白粥，这酱菜也是分而食之，怎么就大女儿拉个不停呢？喜娘等在客堂早就不耐烦，连连催促，几次想要进冰儿闺房总算被白爸爸挡下。
　　冰儿咬牙想要起身，却重重坐倒在地，这下似乎疼得更为厉害，豆大的汗珠在她额头落下，她连招呼都来不及打转身又去了茅房。
　　白妈妈深深叹息，眼看就要过了吉时，若是错过这次机会，下次恐怕就轮不到白家了。
　　白爸爸仰天长叹，看来万事讲究一个缘法，这成仙修行之事看来终究与白家无缘啊！
　　正在此时，白雪儿忽然从里屋款款而出。
　　她一身大红嫁衣，脸上妆容已毕。姊妹俩本就神似，经过精心装扮之后更是难分彼此。
　　于是门外唢呐声响起，伴随着喜娘高亢的吆喝声，白家姑娘出嫁了。
　　坐在茅房里兀自腹痛如绞的白冰儿，忍不住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