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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宣德年间,河间县有一读书人名唤赵子儒。他本来想靠寒窗苦读考取功名,怎奈屡试不第。
落败返乡途中,他路过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只见山间古木参天,枯藤绕枝,流水潺潺,怪石嶙峋。
山顶上有一座不知道修建于哪个朝代的古寺,据说那座古寺曾经香火非常旺盛,只不过毁于一场大火。
虽然后来经过小规模的修复,但还是大不如前,如今已是到处残垣断壁,一派荒凉。只有一名老僧在山上修行。
其实,赵子儒只是路过山脚,但是由于心中苦闷,他还是决定去山顶上散散心,一面去寺中问卜前程。
他踏着满是青苔的石板路拾级而上,一面欣赏山间美景,那种落榜的愁绪似乎淡了许多。
终于,这位文弱的书生走累了,他来到一处溪流旁休息。
赵子儒自幼喜欢吟诗作对,看着眼前这潺潺的流水,这位落魄书生竟然来了雅兴,他用石子在石板上写下了一条上联:石密无妨流水过。可是下联却一时想不出来了。
赵子儒正在思索,他突然觉察到身后有些许动静,不由得心里一惊,连忙扭头向后望去,只见自己的身后站着一位妙龄女子。
女孩身材苗条,长发如瀑,一张鹅蛋脸长得水嫩嫩的,略带婴儿肥的嘴角陷着两只小酒窝。女孩笑呵呵的,正用她那足以勾魂的眼神打量着自己,甚是惹人怜爱,想入非非。
“呵呵,意境不错嘛!容小女子为你对出下联如何?”
赵子儒连忙鸡啄米似的点头。
女孩伸出纤纤素手指了指天上的云朵:“山高不碍白云飞,怎么样?”
赵子儒顿时恍然大悟,好一个:石密无妨流水过,山高不碍白云飞。真是珠联璧合,对得天衣无缝。一副对联竟然把这大自然的美景描绘得淋漓尽致。
“在下赵子儒,因进京赶考屡试不中,心中苦闷,特来此地散心,不想在此巧遇姑娘。方才姑娘的答联着实令在下佩服,想来姑娘定是饱读诗书之人。不如在下再出一联为姑娘增添几分雅兴…”
女孩又呵呵地笑了,她斜着脸,向赵子儒投过来一道狡黠的目光:“嘿嘿,兄台请自便……”
赵子儒环顾四周,缓缓说出一句上联: 层层叠叠山,环环曲曲路…
只见女孩也扫了四周一眼,不紧不慢地答道:高高低低树,叮叮咚咚泉…
赵子儒不禁心中暗暗佩服。只是他有点纳闷,在这深山老林中,不知此人是何来头。
“这回总该轮到我来出上联了吧。”女孩向赵子儒抛来一个媚眼,还没等他开口,便指着溪流上方袅袅升腾的雾气说道:
雾 锁 山 头 山 锁 雾
赵子儒听懂了,他知道这种叫回文联,这种对联无论顺着读还是倒着读,都是一样的。
他稍加思索,便指着那条从山脚下蜿蜒而过又一直向远方延伸的大河说道:
天 连 水 尾 水 连 天
女孩吃了一惊,随即向他伸出大拇指:“不错,不错,兄台着实有才!再来!”
她又指着前方那山崖上的一棵枯树笑着说道:
“山石岩上古木枯,此木是柴山山出,因火成烟…”
赵子儒傻眼了,他深知这种合字联是很难对付的,山石合为岩,古木合为枯,此木合为柴,山山合为出,因火合为烟…
他一时急得抓耳挠腮,额头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赵子儒摊开双手,无奈地看了看女孩,突然眼前一亮:
“白水泉边女子好,少女真妙人人从,某女做媒…
只见眼前的女孩顿时脸泛桃花,羞得低下了头。
沉默了一阵之后,女孩竟掩面而泣,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凄惨。
赵子儒不禁心中大惊,也许是自己刚才仓皇答联无意中得罪她了吧,他赶紧向前抱拳赔罪:
“姑娘休哭,在下不才,方才的答联实乃无奈之举,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姑娘多多包涵…子儒任由姑娘打骂,绝不顶嘴还手…姑娘家在何处,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女孩抹干眼泪抬起头来望着赵子儒,“我不怪你,只是你刚才的答联触到了我的伤心之处,你说的那些凡间红尘,男婚女嫁之事,对我来说永远都只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梦想…我那个家,或许早已没了吧。”
女孩说罢,她抬头仰望着白云朵朵的蓝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凡间红尘?此话怎讲?难道你是…”
“不错,你的猜疑是对的。我确实早已不在阳世,实为此深山中之厉鬼…”
话刚落音,只见身旁那位甜美可人的女孩渐渐变成一具枯骨!一头乱蓬蓬的长发,两只黑洞洞的眼窝,满嘴白森森的牙,一双鸡爪般的手…
一副骇人的白骨顿时矗立在赵子儒的面前,吓得他腿都软了!
他拔腿便跑,可是一双脚好像被抽去了骨头,怎么也不听使唤,还没跑出几步,便跌倒在地。
“兄台别怕,奴家不会伤你性命的,奴家还有一事相求…”
赵子儒惊恐万状地回过头来,只见身后还是那位窈窕美女,她正捂着嘴笑嘻嘻地“欣赏”着自己这副狼狈相呢。
他稍稍缓过神来,“相求…?你是鬼,我是人,不知如何帮你……”
“没问题的,你刚才已经证明了你的实力,发挥你的特长,去帮我答联便是。”
女孩娓娓道来:
我叫素衣,三百年前,我来到山顶的寺庙中烧香拜佛。
那次,我发现庙中有一奇怪的特点,立柱上贴了好多对联,但是都只有上联,没有下联。于是我便信口答了几条下联。
这时,一个身披袈裟,方丈模样的僧人来到我的跟前:“阿弥陀佛,姑娘年纪轻轻,竟然出口成联,可否陪老衲玩玩?”
我平时也喜欢玩对联,便点头应允。
接下来,他出我答,一直玩了几个时辰。
日已西斜,天色将暮,我便急着下山。谁知老和尚竟然万般挽留。哪有姑娘家留在寺庙过夜的,我死活不同意。
他说:“我只不过惜才心切,并无恶意。本寺还有几间偏房,专供女施主留宿的,如果姑娘不嫌弃,便可去那里住一宿。”
“姑娘貌美如花,又聪明伶俐,待明日,老衲定将召集众僧为你设坛做法,以便为姑娘求个大好前程。”
我听他这么一说,便同意了。
谁知睡到深更半夜,冲进来一群酒气熏天的和尚,他们一个个眼露淫色,饿狼一般朝我扑上来……
我顿时觉得天都塌了。自出娘胎,我未曾受过这般奇耻大辱。我哭得眼睛都肿了,想到了自杀……
看似风光的佛门净地,竟然养了一群丧尽天良的酒色和尚,这样的藏污纳垢之所还要它何干!
待秃驴们睡熟之后,我来到大殿,在供桌上浇了一些灯油,又推倒了烛台……
顿时,冲天大火腾空而起,整座古寺顷刻之间化为了一堆瓦砾。我自己也葬身于火海……
那场大火只逃出来一个人,他就是与我玩对联的方丈。
后来我得知,此人法号联妙,乃一朝中翰林,后来辞官做了和尚,早已在此修炼成仙,其法力高深莫测。
此人有一爱好,就是视联如命,研究对联有着极高的造诣,几乎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步。其法号联妙,可能就是出于此。
我死之后,他找到了我的鬼魂,说我滥杀无辜。虽然弟子们有错在先,但罪不至死,一座好端端的古寺就这样毁了,自己多年的心血也付之东流,必须为我的鲁莽付出代价。
他将我的魂魄困于山中,始终未能转世投胎,让我在寺中永远陪他玩对联。不过他答应了我一条件:只要我玩对联能赢过他,便立马还我自由。
花开花落,寒来暑往,我已在此深山中困了数百年,没有一次能赢过他……
赵子儒心中不禁悲从中来,心底涌起一丝同情的感觉。
他没想太多,便点头答应了。
“多谢兄台,兄台若能救素衣于困境,素衣他日必将报答。”女孩说罢,朝赵子儒莞尔一笑,又挥挥手,随即化作一股青烟飘散于山林中。
赵子儒在原地呆呆地站了很久,素衣姑娘挥手离开的模样真的好美...
赵子儒来到山顶,只见一座破败的寺院掩映在树荫之中,院墙的四周,尽是残垣断壁,破砖碎瓦,有几分荒凉的感觉。
曲径通幽,小道的尽头便是那寺院的大门。只见大门紧闭,遍布尘埃。
赵子儒轻叩柴扉,半晌,院内传出一个声音来:“贫僧在此静修多年,早已闭门谢客,施主请回吧。”
“师父还请劳烦开门,在下确有要事相求。”
“阿弥陀佛,相求?常言道:靠山山倒,靠人人跑,求人不如求己……也罢,除非你能对出门上的对联。”
赵子儒定睛一看,大门的右侧果然挂着一块木匾,而门的左侧却空无一物。木匾被厚厚的灰尘包裹着,完全看不清上面的字。
门内又传出一个声音来:“菩提并无树,明镜亦无台。世本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顿时,只见木匾上的灰尘纷纷落下,上边显出一行金字:古刹无灯明月照。
赵子儒随口答道: 山门不锁白云封。
“阿弥陀佛,此联甚好,妙哉妙哉!施主请进来吧!”接着,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只见院内站着一位须眉皆白的老和尚,正弯着腰向自己单手行礼。
赵子儒也抱拳向前:“师父在上,小生这厢有礼了。小生乃一落魄书生,确有一事相求…..”
“原来是读书人呢,难怪你答联的造诣颇高。无妨,只要你能答出我的对联,老衲自然有办法让你金榜题名。”
“师父,在下此行并非为前程而来,只想求师父放了一个人……噢不,确切地说是一个鬼……”
“你居然是想救她?救一个鬼,难道比你自己的前途还重要吗?你还是考虑考虑吧。”老和尚显得有点惊讶。
“在下既然已经答应,便不会再反悔。”
“很好,够义气!那你知道她是有罪在身吗?”
“在下略知一二。师父,联曰:人曾是僧人,人弗能成佛。出家人慈悲为怀,得饶人处且饶人。”
“女卑为婢女,女又可称奴。佛虽慈悲,但做错了事情,付出代价是理所当然的。很好,你既然知道,肯定也了解我和她的约定。老衲还是以前那句话,只要她能答出我的对联,便可以立马走人,要是不能,那就休怪老衲爱莫能助了…你既然是她请来的帮手,那就由你来作答吧。”
赵子儒点了点头。
“此乃 万砖千瓦,百人修成十字庙。”老和尚扫了四周一眼说道。
“一舟二橹,三人摇过四通桥。”赵子儒流利地作答。
老和尚笑了笑,又指着院外那零零星星点缀在树丛中的朵朵鲜花说道:“处处红花红处处…”
又是能顺读倒读的回文联。
赵子儒抿嘴一笑,也指着院外的树丛答道:“重重绿树绿重重。”
老和尚打量了赵子儒一眼,稍稍点了一下头。
“踏破磊桥三块石…”……“分开出路两重山…”
赵子儒又对上了,这种叫拆字联。
老和尚又指着寺外的一口荷花池说道: “水有虫则浊,水有鱼则渔,水水水,江河湖海波淼淼…”
赵子儒想了一阵,对着寺外的几棵大树答道:“木之上为末,木之下为本,木木木,枫松柏樟树森森…”
“有才,老衲还有一联,多年无人能对,施主随我来吧。”
他将赵子儒带入寺中,只见大殿的角落里放着一个盛食物的扁桶,桶上刻着半副对联。
联曰:青竹剖黄篾,扎圆箍箍扁桶,装东西。
这种正反联果然难度好大,赵子儒也蒙了。他沉思片刻,想到山脚下那条大河上来来往往的行船,脑袋里终于浮上来一丝灵感。
黑铁进红炉,打短钉钉长船,游南北。
“看来今日还真是遇着高人了,过瘾啊!施主这边来吧。”
老和尚指着大殿里的一尊佛说道:“曾经有人给此佛题过联,但均未尽人意,你给题个看看。”
赵子儒看了看,那是一尊露着肚皮,憨态可掬的弥勒佛。
他沉默良久,随后说道:
“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诸事, 开口常笑,笑世上可笑之人。”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此佛终于能有一绝配的对联了!施主果然好文采!”
老和尚将赵子儒带入一个房间,房间里的床上有一具尸骨赫然在目!
“这便是你要救的素衣姑娘。你的任务就要完成了,三百年前,老衲特意写了一条上联描写她的处境。联曰: 寂 寞 寒 窗 空 守 寡 。 我说到做到,你若能答出此联,她便立马可以重获自由。”
赵子儒从来都没有见过如此奇怪的对联,不但将素衣的处境描写得恰到好处,就连每个字的偏旁部首都是一模一样的。
他的心里没底了,坐在凳子上陷入了沉思。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赵子儒终于有点头绪了,他起身向老和尚说道:“师父,此联我有两种答法,第一种贴切些,但是我不想要那种结果。”
“俊 俏 佳 偶 伥 伶 仃。”
联妙和尚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他随即问道:“还有一种呢?”
“围 困 囹 圄 图 团 圆。这是她自己的想法,也是她正在做的。”
和尚沉默了一阵,突然捋着胡子哈哈大笑起来。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你赢了,老衲输得心服口服!去吧,她就在原来的地方等着你呢!”
“刚才你在想问题的时候,老衲已经问过她了。她放弃了去投胎做婴儿,宁可损失二十年阳寿,也要化作与你年纪相仿的姑娘随你同行。”
老和尚从怀中掏出一物交于赵子儒:“此乃一锦囊,对你进京考试有帮助的,他日你若能金榜题名,可别忘了贫僧哦!方才,老衲也作了一条下联,便赠与你吧。”
“缠 绵 红 线 终 结 缘。哈哈哈,但愿你俩能修成正果,才子配佳人,老衲又做善事一桩了!去吧,别让她久等了!”
赵子儒千恩万谢地别过老和尚,便匆匆下山了。
还是那条潺潺的溪流旁,只见一位美人正站在那里,冲着赵子儒甜甜地笑呢……
赵子儒不由得一阵狂喜,在征得素衣的同意之后,便将她带回了家。
没过多久,两人拜过天地高堂,正式结为夫妻。有联为证:
风风雨雨 寒寒暖暖 处处寻寻觅觅
恩恩爱爱 卿卿我我 年年暮暮朝朝
次年,赵子儒带着联妙和尚赠与的锦囊进京赴考,果然高中探花。
宣德九年,赵子儒被任命为河间县令。在位期间,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
国助民捐,赵子儒还带头重修了那座寺庙,在民间征集各种好联藏于寺中,并起名为妙联寺。
妙联寺的传说已在当地成为一段佳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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