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皮

pineapple

扬子闭上眼睛以为不再恐惧，可是它们还在。
脚上好痒。
确切地来说，是脚上的水泡痒。扬子在被单里翻来覆去，怎么也忘却不了从脚底传来的酥痒感。
窗外雷雨大作，没有了路灯光照射的雨水像浓浓的墨汁，魔鬼般的天空张开大口，从那不见底的深渊中，墨汁滚落，尽抖落在扬子三层楼的窗前。
痒死了。扬子伸出手去，脚也略微弯曲，他的手够到了右脚脚底。随着他扒下脚上的第一片水泡时，一丝奇怪的感觉涌入大脑，随即便是轻微的疼痛。
一声暴雷炸响在天空，扬子的手停不下来了。一层皮，仿佛扒不干净，紧接着，周围的一层，再往外，还是没有干净。扬子心里从未出现过的强迫症在此时突兀地出现了。
几乎过了十几分钟，暗黑的房间里，被子里弯曲的腿终于伸直了。
灯光随着“啪嗒”一声，充斥了整个房间。床对面的黑屏电视机里分明映着扬子有些惊慌的脸庞。
刚才是怎么了，今天又没有过度用脚，我为什么要吹毛求疵地弄干净自己的水泡？扬子的脑子里闪过回到租赁房子时看到的针眼大小的水泡，但这种想法一闪而过。掀开一小角被子，扬子把右脚挪了出来，膝盖横弯，右脚底板暴露在灯光下。靠近大拇指脚趾的左上侧，一块五平方厘米多的水泡被清除了大半。扬子的左手里握着那一堆皮。
扬子瞳孔的大小有些变化，因为它聚焦到了水泡边角还有几片残余的竖着的死皮。扬子的心跳“咯噔”一下，努力平静下来，克制住想要去用嘴啃脚上死皮的冲动。他迅速扯了一张纸巾，把左手握着的皮倒在里面，包好。
扬子一秒都不想看见它们了，该死。
呆坐了几分钟，脚上好像不这么痒了。再次关上灯，扬子一头倒进松软的枕头。软绵绵的枕头左右两侧各凸起一点，恰如其分地掩住了扬子的左右耳。雷雨声的咆哮终于不这么刺耳了。
脚上的细胞活动缓慢了下来，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扬子本来是农村人，从前靠打猎为生。
一天，扬子的父母把他留在家里，两个人出去打猎。父母去了一个曾经没有去过的洞穴，因为听说前几天有人在里面发现了奇异的变种动物，应该能卖个好价钱。于是他们一去未归，被发现时只剩下了森森白骨。
十岁的扬子有点早熟，当他跟着村民一起上山寻找父母然后看到父母的遗骸时，两只原本童真的眼睛里，一条条血丝渐渐清晰了起来。
在村民的拉扯下，扬子长大了，但没有走出心理阴影的他硬是去做了一名扒野兽皮的工人，因为他不能饶恕曾经杀死父母的野兽，他只为了报仇。
这份工作收入挺好，至少能自给自足，也不怕有人嘲笑，反正扬子早就没有延续前辈香 火的想法了。
第一次接触这个职业，扬子不可能不害怕的，除非他原来就是个心理变态。当他渐渐地知道了他所在的厂是违法盈利时，心中反而平静了下来。
一次次的虐杀，被扒皮的动物临死前透明绝望的眼神好像要抓住扬子的心。其实他并不需要虐杀的，可以选择让它们痛快地去死，但是扬子的大脑控制不了手了，每当有一点点想要放弃这份残忍的工作时，父母的尸骨便会出现在眼前。
在此期间，扬子用自己沾满鲜血的手——即使是动物的血——挖开了多少动物的肉，扒下了多少动物的皮。扬子嗜血的欲望一点点地膨胀了。
他觉得可笑，你们这帮动物，现在死到临头了吧？现在知道失去亲人的痛苦了吧？
日复一日，扬子的手在阳光的照耀下，好像能滴出血来。
时间久了，扬子的手有些不灵活了。
扬子的日常开支极小，他去城市里的医院查了一下病症。这么粗糙的手，把医生也吓得不轻。
好像有预感似的，扬子的手已经不能再做重活了。对于扬子来说的重活，就是扒皮。
没事，扬子轻蔑地想，这样也挺累的。既然骨关节严重扭伤了，那我就去换份工作吧。于是，他去了一家机器扒皮场做监工。
手指上的皮一点点地褪去，但这不足以引起扬子的注意，直到那一个雷雨天。
大年夜的晚上，虽然没有家人，但扬子还是早早地下班了。他感觉脚上很不舒服，好像有什么垫在下面。
脱下发臭的袜子，一个针眼大的水泡并不痛，只是红红的。
睡觉时扬子的脚蹭到床单，整个脚底掀起一股酥痒的狂潮。
扬子在床上扒了半个多小时的水泡边的死皮，终于睡着了。
从此，每天晚上，水泡的覆盖范围都会扩大，被扒掉的部位也再没有长新皮了。扬子去医院查，毫无结果。他有些着急了。
一个多月后，水泡竟然已经蔓延到小腿根部。这是疑难杂症？扬子想，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啊。
扒自己的水泡死皮时，痛觉神经越来越敏锐。扬子的肢体动作在某一瞬间，视线停止了 聚焦，感觉和记忆混杂在了一起。
扬子终于明白，它们来报复了。
扬子无法工作下去了，他的后知后觉并不能延长所剩无几的生命了。
扬子每日扒着自己的皮，眼睛竟无法直视那一块块红斑。一层又一层，整个脸都红嫩起来，不久便感染，糜烂起来了。碰到就会疼得要死。扬子不敢走路，他试着用纱纸包住，但这根本不可能。扬子想，迟早有一天它们会蔓延到全身的。这次我是真的错了。
每日的疼痛感猛增，毛孔好像被扩大几倍，从中渗出殷红的鲜血，好像用针孔在皮上扎了无数个小孔，再用线胡乱缝起来似的。
那种全身的皮都被扒光的感觉简直让人想要自杀。现在扬子都不用自己动手了，一层层细胞组织会自己剥落。简单地说，扬子的皮越来越薄了。
眼红心跳，在床上疯狂打滚的扬子瞅到了一具具尸体，从床底疯涨起来。都是些没有皮毛的动物。它们好像活起来了，只是没有皮。来不及尖叫，闭上眼也无济于事。当一只只剥光了皮的动物漫上床沿的时候，扬子的心终于平静下来了。
感谢上帝让我死个明白，扬子想。
循着一串血迹，尘封几个月的卧室门被打开。一地动物的皮毛，还夹杂着人类的皮毛。床上只剩下了一具光秃秃的骨架。
【完】

今生有你

青春像只唱着歌的鸟儿，已从残冬窗里闯出来，驶放宝蓝的穹窿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