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呆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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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是一个伟大的名词，怀胎十月，养儿千日，只为那一声妈妈。
然而，在喧嚣的社会下，有谁又会记得年少时的一句句呼唤，有谁，又会真正关心过自己的母亲？
其实，只要我们细心观察，就会发现。
她们想要的，其实一直都不多……
…… …… ……
清晨，一处幽静的公园里，阳光明媚。
不少人正在运动，晨曦铺洒间，偶尔传出嬉笑打闹的声音，悠闲惬意。
而在深处的一张长石椅旁，却是气氛迥异，一位满脸汗水的青年，正愠怒地呵责着石椅之上，两鬓斑白的老妇。
“妈啊，你怎么老是过来这里！？”
在炽热的骄阳下，杰满头大汗，叉着腰，极为懊恼地对着老人抱怨。
而坐在长木椅之上，被问得怔怔的，正是他的母亲。
由于前些年父亲的仙逝，母亲精神一直不大好，早已被医院诊断为老年痴呆，没想到，之后的病情日益加重，如今，就连说话能力也几近丧失，终日痴痴呆呆的，连生活都成了问题。
无奈之下，杰只好将她送进了养老院。
因为自己还要工作，根本腾不出时间来照顾，而且，他总觉得，母亲一人在家怪孤单的，也许搬到年纪相符的养老院中，能找到生活乐趣。
可是，却是事与愿违。母亲才进去没多久，麻烦事便接踵而至。
几乎每天，她都会偷偷溜出去，来到市里的公园，就这样呆呆地坐在木椅上，不知道在干嘛。
看着木椅之上，似乎有点垂头丧气的母亲，杰叹了口气，无奈地把十指埋进黑发之中，一阵乱抓。
尽管母亲没有失踪，但这种逃离事件，却是给他带来了极大的麻烦，几乎每次在工作时，便是被一阵追魂电话搞得心神不宁，最后，只能无奈地请假出来。
多次之后，已经让得他心烦气躁，不仅来自上司的压力，更重要的是，他已经厌倦了每天的麻烦。
“妈啊，你就别给我添乱了，行不行！？”
杰摊开了手，脸色铁青地嚷道。
面对他的满腔怒火，母亲虽然脑子不好使，但似乎也嗅到了危险的味道，低下头，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只是低眉顺眼间，一双浑浊的老眼，不时扫向前方。
瞥见母亲眼神闪缩，杰也望了过去。
只见前方阳光灿烂，花木繁盛，一条碎石小径延伸过去，两旁还镶嵌着一些石墩子，其中，不少大人小孩正玩得不亦乐乎。
听着他们嘻哈的笑声，他越发恼怒，咬着牙，铁青的脸像一面挂满了寒霜的青铜大盾。
这只是一间普通的公园。他确实是百思莫解，母亲为什么总要过来？
就算是摊开说，这里，也不过是历史悠久了点，记得自己小时候就住在附近，经常会过来玩，但怎么说，这也成为不了母亲逗留的原因吧。
“妈，你以后就别再过来了！”
“万一出个什么事，你叫人家养老院怎么交代，你叫我怎么办？”
“不要再过来了啊，听懂了没有！？”
看着目光呆滞的母亲，杰凑到她耳边，大声喝道。
而前者，在听完之后，也只是蠕了蠕嘴巴，头又低下了几分，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无奈地叹口气，杰想起这个月的奖金，或许又因为今天而泡汤，不禁长叹一声，把母亲送回了养老院……
晚上，温暖如初的家里，灯火明亮。
妻子正忙碌着做饭，嘭嘭的炒菜声不绝于耳，很快，一阵香味便是充斥着整个大厅。
而此时的杰，却是烦躁至极，焦灼不安地在大厅徘徊，如坐针毡。
“怎么了？”被他来回闪动的身影搞得莫名奇妙，妻子放下了炒勺，皱眉问道。
“哎，还不是为了妈的事……今天啊，她又跑出来了，你说怎么办？”杰停下了脚步，嗟叹一声。
“又出来了！？”
“不是吧，这个月已经第三次啦！”妻子眉毛扬了扬，脸色有些难看“那就是说，今天又白干了？”
“哎…..你以为我想的吗？”双手一摊，杰无奈地摇着头，“难道不管她么？”
“可是，这样下去也是不行的啊…..”妻子眉头紧蹙，面容极为沉郁“总不能天天请假吧，那跟失业有什么区别？”
“每件事都是有原因的，我们终究要找出来，才能解决问题的啊！”
对于妻子的反驳，杰撇了撇嘴，嗤之以鼻：“原因……你说得倒是轻松！”
“妈这病又不是一天半会了，现在，能蹦出句话来，几乎都谢天谢地了，还怎么问原因？”
“啧……真是个猪脑子，不会换个角度吗？”白了杰一眼，妻子续道“你想想，妈老是溜过去，是不是那间公园对她来说，有什么特别？”
“我记得一些书说过，人即使脑子退化，但是，总会对以往的美好回忆念念不忘，妈这么执着，我看八成也是。”
闻言，杰凝目沉思。
照她这么说的话，的确有可能。杰依稀记得，那间公园历史悠久，自己小时候经常也会过去玩，可每次，都是被母亲追着回家。
这怎么看，也不像有美好的回忆吧？
“哎，亏你还是个公务员呢，死脑筋！”
“妈的回忆，一定就跟你有关系吗？仔细想想，是爸走了之后，她的身体才每况日下的，这明显是伤心过度嘛…..”
睥睨地瞥了他一眼，妻子转过身继续炒菜。
吱！一阵烟气冲天而起，迅速模糊了窗户。
看着被白烟覆没的窗台，杰摸着下巴，喃喃自语。
“你的意思是…….妈是放不下爸，所以才老是过去的？”
“自己想吧，连亲儿子都莫名不解的事，我这外人又怎么会知道呢，对吧？”耸了耸肩，妻子没好气地撇嘴道。
杰拧起了眉毛，细细沉思。
实话说，妻子的意见不无道理。
首先，爸妈的感情很好，在以往，几乎每天早上都是携手出门，有说有笑。即便偶尔有点小 吵小闹，但仍旧是众人眼里的模范夫妻。
即使在爸生病的时候，妈也一直不离不弃。
而且，妈的病，的确也是从爸走了之后才严重的，数年之间，几乎从一个能手变为了废人，这之间，巨大的反差，的确有点难以预料。
现在看来，原因，的确很可能是对爸的思念，也就是说，那间公园应该就是他们的…..
想到这里，杰马上冲到了房间里，一阵翻找。
记得父亲年轻时，便是搞照相的，虽然人是走了，但应该会留下一些合照。
如果那间公园有特殊意义的话，一定能在里面找到。
轻轻点了点头，杰埋进一堆黑白照之中，仔细翻找。
皇天不负有心人，很快，他便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在一大堆泛黄的照片中，他发现了许多张，背景都是那间熟悉的公园！
虽然经过岁月的磨砺，许多细节已经物是人非，但依稀可以辨认出，那是他们恋爱时，以致婚后的都经常去的地方。
也就是说，那里，便是他们爱的根据地。
难怪母亲会如此痴迷！
杰一拍脑袋，幡然大悟。看来在人事感情方面的造诣，自己还是远不及妻子。
于是，他抓起几张照片，向妻子虚心请教。
目光在一叠陈旧的黑白照之间扫过，妻子掩嘴一笑，眼角扬起一抹得意的弧度，“呵呵，想不到堂堂的公务员，也有不知所措的时候…….”
“别卖关子了，快支支招嘛，原因虽然摸清了，但爸又不会复生…….”在妻子的揶揄下，杰咬了咬牙，略显焦躁。
闻言，妻子眨了眨眼，神秘道：“那还不简单，妈不是想念爸吗，只要转移掉注意力不就行了！”
“转移注意力？你的意思是，让妈干别的事？”杰皱起了眉头，颇感不满，“可她现在……根本就是个痴呆啊……”
“哎……”妻子摇摇头，慢悠悠地拖了个长腔。
“我的意思是，把妈对公园的记忆，转移到别的地方！只要找到更有价值的东西，还怕她出去？”
“这个……”杰低下头，沉吟片刻后，忽然一拍手掌。
“对了，妈最珍重的，还有那只金手镯，那是他们的定情信物！比起公园，这绝对更有震撼力！”
“嗯，终于有点国家干部的样子了……”看见杰恍然大悟的样子，妻子淡淡一笑，迅速转过身收拾桌子。
经过妻子的提醒，杰豁然开朗。
其实，在妈进去养老院之前，由于怕被盗窃，他早已收起了金手镯，如今，只要拿到她面前，一定能唤起两人的记忆，这样的话，愿望圆了，还怕她出去吗！？
想到这里，他一阵轻松，忐忑不安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翌日，当阳光倾斜而下时，杰已经来到了养老院。
母亲早已醒来，正坐在床上发呆。
自从爸走了后，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可怕的痴呆，早已将她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妈！”轻叹一声后，杰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
听见叫声，母亲稍稍抬头，在看见熟悉的面孔之后，脸皮一抽，轻轻地点了点头。
尽管脑子衰退，但对于亲近的人，她还是可以辨认的。
“妈，你看我带了什么过来……”杰从口袋里摸出了金手镯，递到了母亲面前。
目光悬停在精致的手镯上，眉毛一挑，呆愣的母亲忽然有了反应，迅速爬起来，一把抓了过去。
就像抚摸着易碎的玻璃玩具一样，一遍遍，温柔地摩挲着。
同时，一双浑浊的老眼中，流露出炽热的光芒，极度珍惜。
看着母亲沉醉的样子，杰松了口气，趁热打铁：“记起了吧？这是以前跟爸的定情信物呐…….”
“我知道你挂念他，可是人死不能复生，也要想开点的，对吧？”
面对杰的劝说，母亲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哎，妈啊，其实你的心情我都懂的，那间公园，你们经常过去的吧，我知道很有纪念价值，但是一个人溜出去，很危险的，知道不？”
“以后啊，你挂念爸的时候，把它拿出来看一下，说说话，就别出去了……”
“好吗？”
杰叹了口气，望着略显激动的母亲，有种沉甸甸的感觉。
自从父亲走了之后，她对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没想到，在看到手镯之后，竟然激动如斯。其实这也难怪，毕竟陪伴一生的人走了，或许，也把她心里那份最珍贵的思念，也一并带走了吧。
松了一口气，杰拍了拍母亲的肩膀，对护工嘱咐几句后，便是匆匆离去。
他还要赶着去上班，如今，只能期盼母亲听懂刚才的话，不再惹麻烦吧……
可没想到，几天后，杰在工作的时候，又接到了护工的电话。
母亲再次逃出去了！
他又惊又怒，束手无策，只能赶到了公园。
不出所料，母亲还是坐在老位置，呆呆地看着一旁玩耍的小孩，而那副金手镯，则戴在手腕之上，熠熠生辉。
“妈啊，上次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不要再出来了！”
“你想念爸的时候，可以看看手镯，又或者给我打个电话什么的，干嘛老是要出来！？”
瞥见木头一样的母亲，杰怒不可遏，把挥舞着双手，像一只凶猛的野兽。
“你到底懂不懂，我一出来，今天又白做了……”
“老实说，你是不是故意的啊，到底想干什么！？”
“你说……说话啊！”
面对着儿子暴风骤雨般的责骂，后者只是低下头，一遍遍，颤抖地摩挲着手镯，就像饱受委屈的小孩一般。
对于母亲可怜巴巴的样子，杰只能咬着牙，连声叹气。
附近行人，在听到谩骂声之后，都把好奇的目光投了过来，可瞥见了被骂者，竟然是一名老妇之后，均是一脸愠怒，对着他指指点点。
“这什么人啊，连亲娘都敢骂？”
“现在的年轻人啊，怎么这么过分的啊？”
“就是就是……也不怕报应…….”
听着一旁不小的议论声，杰脸色阴郁，如同化不开的乌云。
他就是不懂，为什么每次带给她麻烦的是母亲，反过来，自己却成了坏人？
“哎，走吧走吧，别丢人了…….”无奈之下，他拉起了母亲，只好在一片谩骂声中，悻悻地离开。
然而，在他看不到的角度，呆滞的母亲虽被推搡而去，可目光，却一直牢牢锁定着公园里的某处。
那里，有几个半大的小孩，正在忘形地玩耍…….
养老院，母亲的房间外。
杰站在窗台边，把五指埋进黑发之间，一阵乱抓。
他现在烦透了，刚把母亲送了回来，便是接到了领导的电话，自然是关于工作的问题。
原本只是好好请假，由于次数过多，却被扭曲成恶意的旷工，不仅工资全无，可能还会面临着处分。
这对于他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而且，麻烦事还不只一桩。刚才养老院的领导也跟他谈了。目的无他，就是不想再让母亲住在这，担心会负责任。
对此，杰更是万般无奈，他和妻子工作加身，确实难以照料，而且更实在的说，他也不想放弃工作，去照顾一个痴呆的人。
在他认为，这彷如折磨。
另外，请人的话也并不靠谱。在知道母亲的状况后，护工绝对会漫天开价，而且，家里对一个外人中门打开，假如心有歹念的话，无异于引狼入室。
最后，杰还是和院长达成了协议。保证在出事后不再追究，这才让得母亲能继续留在那里。
无奈地叹了口气，杰走出了办公室，望着阴沉的天空生闷气。
现在虽然搞定了院长，但最气的，仍然是母亲的问题。
原本，还以为妈是思念爸才溜出来的，结果，现在看来却难以自圆。妈即使是戴上了手镯，还是溜了出去。
她到底去干嘛？要不是爸的原因，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杰揉着太阳穴，不知所措。
“年轻人！等一下”
忽然，一阵叫声将他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回身一看，是一位白发苍颜，耳朵很长的老妇，拄着一根拐杖，年纪跟母亲相仿，看上去有点熟悉，但一时间又难以想起。
“年轻人啊，你是不是洁梅的儿子啊？”她紧紧盯着杰，一脸凝重。
“嗯……”杰敛起了躁意，眉头微皱。
洁梅正是母亲的名字，看来，这老人认识她，或许是故人之类的吧。
而在他思疑间，老人已经敲着木拐杖靠了过来，兀自开口。
“你啊，不要怪我多嘴…..”她缓缓开口，却在一半时顿住了，连声叹气，“这段时间以来，她是不是经常溜出去？”
听罢，杰拧起了眉毛，一副困惑之情。
“不要这样看着我……”老妇一瘸一拐地挪过来，坐到排椅之上，微嗔道，“我就是她的隔壁床……”
对于老人的解释，杰眉毛一扬，眼珠转了转。
他终于记起来了，之前过来的时候，的确在房间里有过一面之缘。原来是舍友，那就是说，母亲的事情，或许能从她口中得知不少。
于是他放下了戒备，温声道：“阿姨，你知道我妈的事？”
“哎…….”看着一脸焦急的杰，老人沉吟片刻，叹了口气，“我问你，结婚了没有？”
“结了啊，怎么了？”杰像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有孩子了吗？”
“那倒是没有……”
“你看，问题不就出在这了吗？”老妇一摊手，刀刻般的皱纹一收一放，“知道吗，每天晚上睡觉之前呐，我看见你妈，总会拿着一块小白玉，不断地念叨着，一副心神不灵的样子……”
“念叨？”杰挠着头，向她投去了探寻的目光，“可是，我妈因为老年痴呆，几乎已丧失了说话能力的啊……”
“不正是这样，才引起了我的注意嘛……你看平时这木头一般的家伙，念念有词的，谁不好奇呢？所以我仔细听了会，你猜，她念叨的是什么？”
“是孩子！她一直喋喋不休的，正是孩子！”
老妇摇了摇头，枯槁的五指倏然伸出，苍斑遍布。
“我猜，你们这些年轻人肯定不懂，白玉代表的，不仅是纯洁之意，而且，还有孩子的意味啊，从我过来人的目光看来，你妈绝对是想抱孙子想疯了……”
“你看你，也有三十有多了吧，也不生个孩子，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闻言，杰一敲脑袋，顿时想起了什么，连忙问道：“那块玉是怎么样子的？”
“就在她的口袋里…..你自己去看吧……”
杰未及多想，马上冲了进去，从母亲的口袋里，果然找到了一枚通体雪白的和田玉。
“孩子！”
看见白玉被抢，母亲目光一凛，慌忙地伸手去抢，老脸涨红。
“妈，别激动，别激动，马上还给你…..”看到母亲如此失态，杰吓了一跳，只好把白玉还到她的手中。
不过，他已经看清楚了。这块玉，正是就是自己小时候佩戴的，听父亲说，是祖辈传下来，给小孩子保平安的家当。但由于自己太顽皮搞不见了。
没想到，它竟然没丢，而且还在母亲的身上。
“孩子……”
拿回白玉后，母亲涨红的老脸方才渐渐沉寂，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悸的温柔。
只见她轻轻抚摸着白玉，一边温柔的叫唤着，如数家珍。
看着母亲把手镯舍弃一旁，紫瞳如水，温婉怜爱地摩挲着白玉，杰一下懵了。
自从父亲死了之后，杰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激动，而且，为的，竟然是一块小小的白玉，难道，这还比不上两人的金手镯？
思疑片刻，杰终是忆起了结婚时的情景。
母亲那阵炽烈的眼神，还有那句早生贵子的暗示，不都是对她内心，那份迫切的念想做了最好的诠释吗？
难怪她一直都喜欢帮邻居带孩子，难怪她一直都转弯抹角地探寻，难怪她一直都溜出去公园。
原来，她最想看到的，竟然是自己的孙子啊！
内心一阵翻涌，杰感到极为抱歉，的确，在老人的眼里，所谓的传宗接代，或许才是重中之重，可能是怕自己拒绝，母亲才不敢当面提出吧！
然而，自己却是毫不察觉！
而且，对于孩子这点，他确实不想生，一自己的经济能力，还承担不起昂贵的养育费用。
最重要的是，他还没做好准备，他享受的，还是浪漫的二人世界。
可事已至此，或许，自己真的应该转变一下思想？
凝目沉思之后，杰看着仍沉醉在白玉之中的母亲，有点愧疚和忐忑，轻轻帮其收起了手镯后，退出了房间……
晚上，熟悉的家里。
墨色的夜幕下，杰把一切都告诉了妻子。
“什么！你说，让我生孩子！？”妻子听了，嘴巴张得比脸盆还大，“结婚的时候，不是说过，起码五年后才谈的吗？”
“当时是这么说没错，可是，也要看实际情况嘛……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妈的病那么严重，总不能任其发展啊。”
“况且，我们也有一定经济基础了，生个孩子不好吗？”
杰说罢，从后面伸手搂住了妻子，温柔道。
“走开！”
而妻子一把挣脱开来，极为不满：“我不同意，这太突然了，完全接受不了，而且，现在公司的项目还多如牛毛，没了我根本不行！”
“哎……”被妻子厉声拒绝，杰摊开手，满脸苦涩，“不生的话，那你说妈怎么办？我总不能辞掉工作去照顾她吧？”
“哦……说来说去，原来你的目的，还是想我去照顾妈！我就知道，你一直都不想我出去！”
眉毛一扬，妻子的一声清叱，像凛冽的秋风，刮进了杰的心里。
“呃……”他咬了咬嘴唇，摆摆手。
“先不说这些。首先生孩子这件事，你以为我想的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照顾一个小孩有多难，要不是因为妈的病，我还巴不得一辈子丁克呢？可现在问题摆在眼前，不生，你说要怎么办？”
“我不管！”面对杰的抱怨，妻子抿起嘴唇，面沉如水。
但很快，瞥见丈夫的脸越发铁青后，她似乎察觉到半分不妥，柳眉微蹙，口气松了点，“我说，就不能想个办法，比如换个单间，或者请个护工整天照顾的，反正，不都是钱的问题嘛……”
摇了摇头，杰脸色沉郁得吓人：“你说的这些东西，我早就想过了……”
“都行不通！”
“养老院一位难求，你以为有钱就行？另外，院里的护工紧缺得很，哪里还有的请，再说了，人家有时间整天看着妈，不用干别的事么？”
顿时，妻子的锐气褪去了不少，一时默然。
半刻后，眼珠狡黠地转了转，她开口道：“其实你的目的，无非就是让妈安心嘛，这很简单啊，哪需要要孩子，再说了，现在怀了之后，没三四个月，谁能看出来？”
闻言，杰剑眉一抬，眼神闪动
“你有办法？”
妻子点点头，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我们可以演一次！”
“演？怎么演？”杰眼珠转了转，疑窦丛生。
“很简单，只要我肚子里垫个东西，不就可以蒙混过去了吗？”妻子拍了拍手。
“这样……？不大好吧，不久之后，妈还是会知道的啊……”
“怕什么呢！？能熬一时是一时嘛，反正妈现在脑子不好使，等事情过去之后，再想办法圆不就可以了！”
看着目光灼灼的妻子，杰皱起了眉头，陷入沉思。
其实两人立场一致，无非就是让妈安心。而妻子的建议也不无道理，反正到时候就说，不幸流产了，再看看妈的反应也不迟，再说了，几个月之后，或许她又改变了，不再跑出去了呢？
于是，在第二天早上，两人按照计划来到养老院。
妻子早已准备妥当，把肚子塞得微微隆起，就像怀了几个月一样。而杰，也是装模作样地扶着她，一副模范丈夫的样子。
“妈，我们过来了……”看见母亲坐在床上打盹，杰叫了声，搀着妻子施施然过去。
听见叫声，母亲醒了过来，微微颔首，权当是回应了他们。
同时，杰却注意到她的手里，还是握着那块白玉，就像珍宝一般轻轻摩挲着，寸步不离。
“妈，你就别看了，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杰扶着妻子坐下，向她眨了眨眼，笑嘻嘻道。
“我们有孩子了……”
坐到母亲的身前，妻子回了个眼色，抚着鼓胀的肚子笑道，“对啊，已经五个月了，很快，妈就能抱孙子了……”
母亲一愣，紧握白玉的手遽然一顿，仿佛听懂了一般，欣慰地点着头，把手贴到肚子间，眼神炽热。
“孩子……”
听见母亲期待的话语，杰终是放下心来，向妻子眨了眨眼，忙说道：“妈，我知道，以前是我们不好……”
“你早就想抱孙子了吧，现在，再过几个月便能梦想成真了，所以，你就不要再跑出去了，公园里那些小孩子，有什么好看的，将来我们生出来的孩子，才是最美丽的呢，对吧？”
“就是嘛……妈你就听他说呗，在这里养好身子，到时候大把时间来抱孙子呢！”妻子也连声附和道。
在两人的劝说下，母亲微微颔首，一对老手，在肚子间轻轻抚动，两眼精光偶闪，似有所觉。
看见她满意的神态，杰松了口气，估摸着事情已经成了大半，于是在寒暄了一番后，便拉着妻子匆匆离去。
望着外面明媚的阳光，他心想，这次应该可以了吧……
可没想到，几天后，再次接到了护工的电话。
母亲还是逃出去了！
他已经惊愕失色。
那天，母亲明明已经点头应和了，怎么还会出来？难道一切还另有内情？
无奈之下，他也只好再次赶到公园，果不其然，母亲还是坐在原来的地方，还是一样的痴呆样子。
“老佛爷啊，你怎么又出来了！？”
“不是说过了吗，我们已经有孩子了！你养好身体等着就行了，干嘛还要出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呀？”
杰完全失去了理智，捂着脑袋，一味地抱怨。
而母亲，还是愣愣的，像个木偶一般垂头受骂，只有浑浊的眼睛，不时瞥向前方，恋恋不舍。
那里，有一堆母子正在玩耍，小孩大概有五六岁，虎头虎脑的，正在树荫之下踢着皮球。
随意地瞥了他们一眼，杰收回目光，将怒火尽数降下。
“你说吧，到底想怎么样！？”
“我……”面对咄咄逼人的儿子，母亲惶恐不安，头垂得更低，身体蜷缩得像只虾米。
“哎…….”看着支吾半天的母亲，杰紧握双拳，长叹一声。
说实话，他好几次都想过，干脆不管母亲，让她自生自灭算了，但最后，还是这该死的责任感，令得他一次次，顶着上司的压力，夺门而出。
乌鸦尚有反哺之恩，作为国家干部，他又怎能弃母不顾？
但纵然是这样，多次的麻烦之后，他还是变得狠戾不安，就像每天在重复着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任谁，都会厌烦躁动。
有时候，他真的很无奈，明明以前的母亲，是那样的心灵手巧，可这几年，到底是遭了什么罪，才会变成这样？
他确实百思不得其解。
正当他无奈之时，只听啪地几声。
转头一看，原来是一个皮球滚了过来，正好掉到了母亲脚边。
前方，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跑了过来，高声道：“婆婆，对不起！球是我的……”
原来是刚才在玩耍的一对母子。
看着笑嘻嘻走过来的小孩，母亲抬起头，愣了半会，然后迅速弯腰捡起了皮球，用那并不灵活的手腕，努力推出。
啪！啪！
听着皮球悄然坠地的声音，母亲如获至宝一般，嘴角，竟然扬起了一抹温柔的笑意。
杰纳罕不已，刚才的满腔怒火，陡然散去。
难以置信，母亲竟然笑了，自从父亲过世之后，杰还是第一次看见！
无论是定情的金手镯，还是家传的白玉，又抑或是珍而重之的孙子，母亲都没有笑，反而是面对这样的一位小屁孩，却是莞尔？
这情景，令得他一头雾水。
“婆婆，谢谢你！”捡起皮球之后，只听小孩道了声谢，又转身和他母亲玩了起来，笑靥如花：“妈妈，陪我玩嘛，我最喜欢你了……”
“宝贝，好吧，但不要扔那么用力哦，不然又要麻烦到婆婆了……”
“好，知道了……”
看着玩的不亦乐乎的两人，母亲又笑了，慈祥得如同明媚的朝阳，嘴巴蠕动间，杰清晰地听到，她在说话。
“孩子……我的孩子……”
声音不大，却是清晰入耳，仿佛这短短的几字，便是耗尽了半生力气。
我的……孩子？
脑海中反复回放这几个字，杰望着一脸希冀的母亲，心头抽搐，内心深处，似乎涌出了久违的模糊之景。
很久之前，也是在这间公园，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拿着风筝，兴高采烈地玩耍着，由于跑得太快，小孩一下子摔倒在地，大哭起来。
哭声渐大，引起了一位年轻的妇女注意，她一脸焦急，跑过来扶起了小孩：“杰，别哭，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么能因为一点小伤就流泪呢？”
说罢，妇女折断了手帕，仔细地帮他包扎。
“呜呜……”在母亲的安慰下，小孩很快停下了哭喊，擦着点点泪痕，低声啜泣。
“好了，可以啦……”在扎好最后一个口后，母亲拍了拍小孩的头，安慰道，“玩耍的时候，不要跑那么快嘛，你看，摔伤了多不好，等会坏人来了都跑不掉啦，知道了吗？”
“嗯……”小孩擦干泪痕，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小手轻轻碰了碰伤口，又痛得缩了回去。
“别搞了，回去吧。”在母亲的叫唤下，小孩牵着她的手，小心挪动着。
走到公园的出口处，母亲忽地停了下来，念念不舍地回身望去，眼里尽是怀念。
“妈妈？”感受到那只温暖的大手忽然顿下，小孩一怔，抬起头疑惑道，“你在看什么啊？”
“没什么……走吧……”收起了目光，母亲鼻子耸了耸，继续牵着他前行。
“不对，一定有什么的！我每天早上，都看见你过来这里！”
小嘴撅得老长，小孩昂起头，倔强得就像一颗腰杆笔挺的红高粱。
看着好奇的儿子，母亲莞尔一笑，目光上移，随即落到了破旧的公园处。
“这里啊……曾经记录了爸妈最美好的时光，充满了浓浓的爱，所以，妈妈每天都要过来嗅一下…….”
“爱？”小孩皱起了眉头，“就像妈妈对我的爱一样吗？”
闻言，母亲嘴角泛起一丝恬淡的笑容，微微颔首。
“哦，那我明白了！”小孩扬起双手，作出一个盛开的花蕾，“长大之后，我一定要在这里买一间房子，把我的爱也埋进来，让妈妈每天起床，就能感受到双重的爱！”
“好……好……”母亲摸着小孩的头，欣慰地笑着，内心仿佛燃起了烟花……
很快，脑子里的画面消失，杰回到了现实。
而面前的母亲，仍是怔怔地望着那对母子，清澄的笑容，宛然若初。
杰忽然一阵心酸，如遭雷殛。
嘴巴蠕了蠕，他挪动着沉重的步伐，蹲成那天纯真的孩子，开口唱道：“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投进妈妈的怀抱，幸福享不了。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离开妈妈的怀抱，幸福哪里找？……”
熟悉的歌词，令得母亲身躯一颤，喉咙微微滚动间，皱纹漫生的眼角，竟然变得通红。
只见几滴熠熠生辉的晶莹，顺着皱纹滑下，流过了母亲的脸颊，同时，也流过了岁月的蹉跎，穿越万年，将那份埋藏已久的爱彻底释放。
数年之前，母亲微笑摸着他的头，数年之后，母亲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只是，多了两行心酸的泪。
至此，杰已经彻底明白了，原来母亲日思夜念，执着不安的，正是小时候的自己！
是自己曾经的承诺给了她希望！
原来她，一直都记得，一直都希望自己在有钱之后，能实现当年的愿望，可惜，目标是达到了，结果，却是物是人非。
原来，她一直想要的，只是自己的爱，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温存。
而自己，却因为怕麻烦，把她送到了养老院。
这蚀心的孤独，才是母亲逃出来的真正原因！
想到这里，杰已经心酸难忍，眼眶霎时变得湿润起来。牵起母亲的手，他无比懊悔道：“妈啊，我终于明白了……”
“其实……你是想回家吧，放心，我已经买了房子，就在公园附近，这样，你每天起来，便能嗅到双重的爱了！”
“这次，是真正的爱！”
听罢，母亲帮他拭去了两行清泪，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灿烂笑意。
于是乎，寂静的公园里，母子两人，手牵着手，缓缓地走向了家的方向……
（End）

美国怪谈

命运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东西。虽人各有志，往往在实现理想时会遭遇到许多困难，反而会使自己走向与志趣相反的路，而一举成功。我想我就是这样。

小彬

当爱情不在的时候，请对他说声祝福，毕竟，曾经爱过。

巍；；；

青春是美妙的；挥霍青春就是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