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贼

pineapple

　　我的名字叫做斯嘉丽，这真是个好名字对不对？所以在外人看来，我必定是个快乐幸福的女孩。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就像某本书里所描述的：“斯嘉丽小姐其实并不美，但魅力十足”，我从小就生活环境优渥，充满了各式各样的爱。
　　父母长辈对我的疼爱、学校老师对我的关爱、同窗好友对我的友爱、当然还有许多男生对我怀有的倾慕之爱。
　　我无论身在何地都是一帆风顺，心情总是保持愉快，因此我脸上的笑容几乎从未消失，就算偶尔遭遇了恶作剧，也很快就会有人出头为我抱不平。
　　在我十八岁考入本市一所大学之前，我一直以为这种幸福会持续到永远，在不久的将来我会找到一份令人羡慕的工作获得不错的报酬，再后来我会嫁给一个英俊潇洒诚实可靠的男人，与他共建家庭生儿育女。
　　直到我遇到了梅格。
　　说实话刚开始我完全没有注意到她。
　　在学校的日子里我很忙，除了维持自己相当水平的学业之外，我还热衷于参加各式各样的课外活动。歌咏社、舞蹈社还有绘画社团是我最经常往来的地方，我还身兼几个学生团体的干事，负责组织各种晚会与表演。
　　大约连续几周，每次我在歌咏社或者舞蹈社练习时，都会在窗口看见梅格。她一脸憧憬地探头往窗内观看，在与我四目相对时露出讪讪的笑。说实话她长相并不赖，棕色的头发微微卷曲，鼻尖周围略有几颗雀斑，看起来倒是增添了几分可爱。
　　只是她来自一个小地方，不论是穿衣打扮或者说话谈吐都带着一股土气，这让她在同学中很不受欢迎。甚至还因为个别词语在不同地区的用法不同，一度使她成为笑柄。
　　“桔子水是桔子水，橙汁是橙汁，别混为一谈。”
　　“我们那儿都是一个意思。”
　　“你们那儿？是哪儿？距离这里几百公里的小镇吗？哈哈～”
　　我依稀记得当时她尴尬又难堪的表情，她孤零零地站在教室里手足无措，大家刻意和她保持距离，就算从她身边走过，都要隔个一尺远。我犹豫着是不是要上前安慰她，却被几个死党拖出教室。
　　“斯嘉丽，听说迎新晚会由你独唱？”
　　一提起文艺演出的事，我便将梅格完全抛在脑后。
　　她站在窗外已经有两个月了，她从最初的躲闪到主动向我打招呼。可是即使我邀请她一起进去坐坐，她却笑着摆手，说是自己能站在门外倾听我们唱歌，就已经心满意足。
　　想来也是，她带有浓重的地方口音，想要唱歌必须先纠正发音，那可是一项巨大的工程。
　　不过时间久了，我终究有点不忍心。尤其当我看见她躲在阴暗角落里偷偷做发声练习，或者在某棵大树的阴影下努力舒展身体拉开韧带，又或者在面对同学们的嘲笑时倔强地仰着头。
　　我劝动她参加歌咏社，一个字一个字地纠正她的口音，她不会发声也跟不上节奏，音域也很窄，但是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之后，她终于能无功无过地演唱完一首难度不高的歌曲。
　　在下一次的音乐节上，我为她挑选衣裙搭配饰品，还亲自帮她梳理头发，戴上一只深紫色的蝴蝶结。或许她只不过是站在我身后的四名伴唱之一，但已经令人感到耳目一新，平时那些嘲弄她的同学纷纷咂舌不已。
　　此后她越发变得自信开朗，她喜欢待在我身边，让我惊奇的是，看似内向沉默的她竟然与我有那么多共同语言。比如她也喜欢托妮·莫里森的小说、BBC制作的各类古装电视剧，我们常常会为了剧情说个没完没了，有次因为无法停止对情节的探讨，我们在课堂上传递的纸条被教授发现了。
　　我记得当时以严格著称的史密斯教授看着纸条一脸困惑，他摊开双手用无奈的语气对我说道：“哦！斯嘉丽，我完全不明白你在做什么。”
　　底下我和梅格偷偷地相视而笑。
　　我们两人不仅兴趣爱好相投，就连对一些事情的看法也往往不谋而合。这让我们异常投缘，就算挤在一起说其他女孩子的八卦也份外起劲。我逐渐发现，似乎所有我不喜欢的——不论是人或者物又或者是小说电影，她也统统不喜欢。我们就连衣着打扮的眼光品位也十分相近。
　　一年级结束的时候，梅格得到了大部分同学的认可。虽然她依旧谈不上人见人爱，更不是众人簇拥的对象，但是至少身边多少有了朋友，大家聊天的时候也不会刻意避开她。
　　二年级开学的时候，梅格捡到一只受伤的小兔子，那是一只断了一条腿的白兔，睁着无辜的红眼睛，拖着伤腿嘴里却吃个不停。
　　在梅格的提议下，生物研究社同意将兔子养在办公室里，算是我们班级同学共同抚养。很多同学一下课就会去看小兔子，还有人买了几十根红萝卜堆放在兔子窝旁，说是给它的储备粮食。
　　这件事让梅格的人气急升，大家都说梅格虽然有些土气，却是个好心肠的姑娘。
　　梅格的变化出现在二年级下半学期，当时歌咏社社长玛格丽特临近毕业因此卸去社长一职，本来她希望我能接替，但是因为我早已答应担任舞蹈社和美术社的社长，实在分身乏术，所以我向她推荐了梅格。
　　一开始玛格丽特很犹豫，她说社长虽然主要负责管理社团，但是梅格的演唱功力太弱，恐怕无法完全服众。我却解释说就是因为她演唱水平一般，才会将心思全部放在社团的发展上，何况经过一年多的相处，我对梅格很有信心。
　　就在梅格担任社长的一个月后，玛格丽特来找我。
　　“斯嘉丽，最近你很少去歌咏社练习吗？”
　　“是，因为要准备学院联盟舞蹈大赛，所以我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参加唱歌训练了。”
　　玛格丽特沉默良久，她说前几天她去歌咏社最后交接一些工作，谁知却看到梅格在惩罚一名新人。
　　“她说话的语气非常严厉，而且带有侮辱性的语言。那名新人战战兢兢，几乎就快哭了。虽然在我的制止下，梅格多少算是给了我面子，但是……她的眼神很不友好。”
　　她的叙述让我十分惊讶，虽然这段时间我和梅格见面的次数很少，可是我对她的印象依旧是那个温顺善良的小姑娘，我从未听她高声说话，更加不必提吵架辱骂。
　　虽然我有些半信半疑，可是当我在某天亲眼看见梅格声色俱厉地训斥几个一年级的新生，包括对几位同年级的社员不屑一顾时，终于意识到玛格丽特所说不虚。
　　梅格到底是怎么了？
　　“斯嘉丽，你没有发觉梅格在模仿你吗？”我的邻居杰克森有天在家门口忽然对我说，他和我同一所大学念书，是比我长一届的学长。
　　恍然大悟。这段时间以来一直萦绕在我心中的朦胧不安忽然就浮出水面，是的，其实我也发现了，不论是穿衣打扮还是举手投足，梅格似乎在竭力向我靠近。最初，我以为是乡下妹在学城里的姑娘，后来我却发现梅格其实是想要取代我。
　　“话说梅格什么时候把棕发染成了黑色？今天我在校园里遇见她，她回头一掠头发对我一笑，我吓了一跳，天哪！神态怎么和你如此相似？梅格很厉害，她明明和你一点都不象，但是举手投足却好像和你一样。”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想到这段时间以来我和梅格相处越来越疏远，她的身边多了许多簇拥，当然大部分都是一年级的新生。她走路带风笑容满面，和刚进校时期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圣诞节前夕，学校转交了一封信给班级。班长说这封信是寄给梅格的，我看到信封上注明来自“J市圣克鲁兹中学”。
　　梅格来去匆匆，即使在上课时遇见我，也不过点头微笑。我看到她接过那封信时居然皱起了眉头，将其紧紧握在手心。下午放学时我在教室的废纸篓里发现了信封，还有被撕成碎片的粉红色卡片纸，其中依稀可见“校庆”字样，我想信内大约是一张校庆邀请函。
　　圣诞节期间有三天左右的假期，父母带着我来到J市表亲家渡假。
　　我想到梅格所在的中学应该就在J市，忽然就好奇心起，在网上查找到圣克鲁兹中学的地址后，单独来到了那里。
　　这所中学规模很小，只有一栋教学楼。校园里到处张灯结彩，还有高中生模样的人在操场上摆摊售卖汽水、炸鸡、薯条等食品，不时有人进出谈笑，我看到横幅上标有“庆祝圣克鲁兹中学成立五十周年”字样。
　　我随意在教学楼里走动，走廊上有两个女生相拥欢呼，像是多年不见的校友重逢。每个教室都有人在谈天，轰然笑声不绝于耳。
　　此时我突然被一个女生吸引住了，她正坐在我右手边的教室里，微笑着的侧脸与梅格极其相似！
　　“梅格？”我情不自禁喊出声，对方有些诧异地回头，随后露出和善的笑容，这个笑容与我初见梅格时一模一样。
　　“梅格？”那女孩向我走来，微笑道：“你也认识梅格吗？”
　　我注意到她有一头卷曲的棕色秀发，鼻间错落着几枚雀斑，看起来有种少女的可爱。
　　得知我是梅格的大学同学时，这女孩微微有些惊讶。
　　“你觉得我和梅格长相相似？”女孩沉吟片刻，说道：“我想大约是她又改变自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