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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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宅在家中无事做，我进行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扫除，一举清楚好几个卫生死角，着实大快人心，成就感满满。
　　见我出来进去忙活得四脚朝天，我妈在一边不咸不淡地来一句：“你呀，天生的劳碌命，没福气。”就着这话茬儿，她倒想起自己老同事的表妹晟媛来了，算起来晟媛早都没了十多年了。
　　晟媛曾经是少年宫图书馆的一名馆员，人长得非常漂亮，绝对是那种走大街上一眼就能被人看到的出挑。而且心地纯良，脾气又好，所有亲戚同事归了包堆儿，就没一个人说得出晟媛的不是来。
　　有一年，晟媛通过工作关系认识了一位区委领导，领导四十刚过，仕途一片大好，真正是未来可期。只是这领导丧偶多年，独自带着个五岁的小男孩过活。虽然热心给做媒介绍的不少，可他始终没有遇见合意的人。
　　一次偶然的机缘，领导发现儿子特别喜欢少年宫举办的“周末阅读沙龙”，一来二去通过参加这个活动孩子认识了不少字，回到家里还总跟他提起辅导员老师。好奇心驱使之下，领导拨冗陪儿子参加了一次活动，当即对晟媛一见钟情，展开了强大的追求攻势。
　　半年以后，晟媛与区委领导喜结良缘。婚后他们过得温馨幸福，俨然就是血浓于水的三口之家。领导对晟媛宠爱有加，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冻着，家务活一点不用她动手，只让她辅导陪伴儿子学习。
　　大家伙都对晟媛艳羡不已，觉得她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也是这辈子好人得了好报，嫁到这么个好人家，下半辈子都算是落停没急着了。
　　婚后两年多的时候，晟媛正计划着孕育一个自己的孩子呢。忽然有一天她早早起床洒扫庭除，洗洗涮刷，把家中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净又整洁。紧接着又下厨大显身手，为全家做了一顿丰盛可口的佳肴。领导起床一看大感意外，还开玩笑说：“一大清早吃得这么隆重，有好事儿啊？”
　　晟媛浅笑着说：“让你们爷俩尝尝我的手艺，以后想忘了我都难！”领导听了这话心里一别扭，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吃了饭晟媛就出门找同学玩去了，两个闺蜜在商场里边聊边逛，非常开心。同学试戴了一个足金红玛瑙吊坠的项链，正准备摘下来时，晟媛竟将吊坠买下来送给了她。
　　同学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问她：“晟媛，你不过啦？”晟媛还是浅笑着说：“我留这么些钱也没处花去呀，给你留个纪念，纪念咱俩的革命友谊！”吓得那个女同学赶紧“呸呸呸”地啐了好几口，叫她别胡说八道了。
　　那天下午与同学分开后，晟媛在离家最近的一个十字路口发生了车祸，一个新手司机误将油门当了刹车，将晟媛当场撞死。
　　事后晟媛的妈妈很久缓不过劲儿来，猝不及防痛失爱女，让她精神几近崩溃。多亏领导和儿子不离不弃，接了晟媛父母一起生活，才渐渐抚平他们痛彻心扉的伤痛，重新鼓起勇气继续生活。
　　听完这故事我很诧异地问我妈：“您老不会觉得晟媛有福吧？”我妈白了我一眼，说：“活着时享够了福，到死了没受罪，这还不叫有福？像你姥姥家胡同里的贾和尚，那才作呢！”
　　这贾和尚说起来我还有点儿印象呢，小时候我姥姥家胡同里有个孤老头子，常年困居病塌孤苦伶仃。四五岁时我曾跟着胡同里一伙熊孩子去他家探险找刺激，刚一进门就险些被熏天的臭气给呛一个跟头。
　　黑灯瞎火里依稀窥见一张皮包骨头的脸歪在枕头上，身上盖着一幅看不清颜色的脏被子。床前头一张小炕桌上爬满了蠕动的白蛆。那人就是贾和尚。
　　听我姥姥说贾和尚得有一百多岁了，正经是老成精了。他早年间曾在戒台寺受戒出家，后来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解放后突然还俗了，一直住在我姥姥家那条胡同里，一辈子穷困潦倒没有个稳定的职业，做尽了偷鸡摸狗顺手牵羊的下作勾当。
　　快六十岁时，贾和尚祸害了一个拾荒的盲流妇女，后来那女人就留下来跟着他过了。两人生了个儿子，是傻子，没等养大就夭折了。那个盲流女人后来不知生了什么病，人变得越来越瘦，等瘦成一副蒙了薄皮的骨头架子时，也死了。
　　贾和尚一个人又活了很久很久，姥姥说他卧床的年头都超过十年了，可就是一口气迟迟咽不下去，活受罪。听说北京市政府每个月给百岁老人补贴两百块钱，居委会主任直接就截胡了不给贾和尚。饶是这样很多年，贾和尚才死的。
　　老话里骂人常说不得好死，所谓好死其实就是善终，亦即尽享天伦之后得以不受罪，体体面面地无疾而终。人活一辈子想落个善终着实不容易，那需要非常深厚的福报与阴德，能把长寿和不遭罪这两样儿占全乎的，绝对寥寥无几。
　　晟媛与贾和尚无疑都不是善终，若论两个人谁更有福，恐怕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可要让我选的话，我还真宁愿选晟媛。虽然逗留人世间的年头短了点儿，可一生俯仰无愧于天地，两手空空地来，清清白白地去，用短短几十年光阴活出个体面样儿来，足胜过苟延残喘万人嫌地沦为行尸走肉，求生不能，求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