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象

honey

　　街口的那家书店经过装修又重新开业了。
　　这家书店颇有历史，听父亲说在他小的时候就已经在那里了，当时是一对老夫妻经营，既卖新书， 也收旧书，分门别类，虽然店铺狭小却丝毫不见局促凌乱。
　　我对老夫妻依稀有一点印象，只记得店主是个爱好读书略显阴郁的老人。除了他的妻子之外，很少见他和别人说话。他总是坐在书店一隅看书，一般是他的妻子负责收银以及和卖旧书的人打交道。
　　等到我进入小学读书，这家书店转手给了另外一个中年男人，这个男人是个酒鬼，每天喝得醉醺醺坐在店口晒太阳，平时进货出货都靠自己的老婆打理。他的女儿比我小着好几岁，当时还没到上学的年纪，我去买书的时候常看见她乖乖地在柜台后玩七巧板。
　　可惜好景不长，大约在两年前，书店突然夜半起火，不但将书店烧个精光，老板一家三口都烧死在店里，尸体残破不全，谁是谁都分不清楚。只能依靠剩下的头颅判断是三个人。
　　关于起火的原因，周围邻居众说纷纭，有人说是不慎火烛、有人说是老板故意骗保却未能逃生、还有人说老板娘出轨被抓包，老板一怒之下玉石俱焚等等，不一枚举。
　　大火后的书店一片狼藉，遍地废墟，残垣断壁无人收拾，就这样门洞大开的过了两年有余。
　　三个多月前，老板的弟弟接管了书店，不仅精心装修了店面， 还聘请了一个年轻可爱的女孩子当收银员，说是要重振旗鼓。
　　私人书店生意向来惨淡，午后更是少有人气，只有我一个人在店里东翻翻西看看。新老板蜷缩在玻璃窗前的圈椅上似睡非睡晒太阳，那个收银女孩则低头玩手机，整个店铺安静极了。
　　书店铺面看似不大，却在内部有个拐角，那里陈列的都是一些版本陈旧、年代久远的书籍，基本没人翻看。
　　我随意抽出一本古旧的书，翻了翻觉得内容无聊，正准备放回去，突然从两本书之间的缝隙中，我看到了一副奇异的景象。
　　虽然视野狭小，我仍然可以清楚地看到视线所及是一个房间，有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坐在一张竹制躺椅上，满脸愁苦之色，眼神空洞， 似直望向远方。他边喝酒边抽烟，不断唉声叹气，袅袅上升的烟雾弥漫，身边是排列有序的书架，上面放满了各类书。
　　那男子我看着眼熟，不正是放火烧店的前任老板吗？
　　我心中忐忑，紧张地不敢呼吸，虽然心知能见到这番情景绝对反常，但猎奇的欲望却让我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眨，唯恐错漏。
　　只见前老板垂头丧气地坐了一会，半晌，举起手中的那瓶白酒痛饮一口，刚打算捏灭烟头之时，忽然有一双脚，缓缓从他背后降了下来。
　　那双脚穿着黑白相间的布鞋，由下而上，依次出现两条粗布长裤的腿以及下垂的双手，头发花白，看背影是个佝偻的老年男子。那老人脖子后有条长长的麻绳，一直延伸顶上。
　　那老人动作恍惚，就像是一张纸片，轻轻飘到前老板的身边，低头似对着前老板喁喁细语，对方如遭雷击，稍后频频点头，将剩余的酒全部倾倒在书本之上，随后扔出烟头。
　　不仅如此，前老板还将身边的另外几瓶酒一一倒在书架上，边倒边笑，再将许多书籍扔入火海。
　　火势燃起，映红了整栋墙壁，前老板如疯似狂，又哭又笑。
　　就在这时，有个小女孩怯生生地出现在房门边，满脸惊慌之色，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前老板视线触及女孩，立刻惊觉，环顾四周，顿时骇然，赶紧脱下身上的衣服扑火，另外不知对女孩子说了些什么，似乎要求她马上离开。
　　老人飘忽地来到男人的身后，枯枝般的双手缓缓探出，终于遮挡住男人的眼睛，随后继续在他耳边低声说话。
　　这一切都无声无息，在我看来有如一场哑剧。
　　老人再次放开男人的时候，男人两眼充血，满脸狰狞，他大步而来，一把拉过小女孩，十指死死掐住女孩的脖子，房间里火光冲天，不仅映红了男人的脸，还将他的头发衣服都燃烧了起来。
　　可是男人浑然不觉，女孩口吐白沫晕死过去，他将女孩扔进火堆，任由大火逐渐吞噬幼小的身体。
　　男人继续痴笑，有个三十余岁的女子惊慌失措地跑进房间，见到女孩躺在火堆里一动不动，跪倒在地哭泣起来。男人不知从哪里找到一根麻绳，三下五除二套进女人的脖子里，死死拉住，那女子连反抗都来不及，马上瘫软在地。
　　男人手舞足蹈，火光将他的动作投影在墙壁上，宛如鬼魅。
　　那佝偻老人缓缓点头，似乎表示满意，他用看似极缓实际却相当快捷的速度转过身来，眼睛是两只深不可测的黑洞，嘴巴一张吐出一团黑气，阴恻恻的声音想条冰冷的蛇钻入我的耳膜。
　　“你……觉得……好看吗！”
　　我感到心脏被什么东西重重击打，大惊失色之下一个后退踩中某人的脚背，惹来一阵抱怨。
　　转身一看原来是现任老板，两兄弟长相酷似，恍然间我似乎可以从他的脸上看到昔日兄长的疯狂模样，何况他现在同样手里提着一瓶喝了一半的白酒。
　　我再一回头，两本书之间的空隙已不见刚才的异像，低头望去，不过是另外一道书架而已。
　　店里的空调像是停止运转，室内感觉相当阴冷。而室外原本阳光明媚的午后，突然就刮起冷风。
　　我心里十分害怕，几乎是夺路而逃，又撞了下现任老板的肩膀，惹来他又一阵骂骂咧咧。
　　大约两三个月之后，书店再次关门大吉。
　　当时我在学校，回家后看到书店外停了好几辆警车，警察们站在警戒线外不准居民随意靠近。
　　报纸上说书店老板突然发了神经，莫名就把那个漂亮的女收银员打晕拖入内舍，说是要挖个坑活埋了她。结果在挖坑的时候居然挖出一具骷髅，骷髅的颈骨上还缠有一条破破烂烂的麻绳。
　　老板顿时吓得差点晕倒，而那个女收银员趁机摆脱老板的钳制逃了出来。
　　事后书店老板被送去精神病院，左邻右舍都说，在案发之前的好一段时间，他们就时常看见老板自言自语，似在与人辩解，有时还很激动。
　　而至于那具骷髅，警方怀疑是第一任店主。据说老头看似闷声不响，其实是个暴力狂，经常会把老妇揍得满地找牙。但是老头十分精明，从来不打老妇的头面，因此外人极难发现。
　　而后来转售店铺的时候，一切都是老妇出面，她开的价格极低，走的时候也不见老头，老妇声称老头子早就去了外地，如今看来极有可能是老妇不堪丈夫折磨，杀人后远走他乡。
　　之后这家书店无人接手，至今仍旧大门紧锁，伫立在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