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红丝巾

pineapple

一阵尖利的电话铃声刺破了静谧的夜，像是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一个石子，涟漪阵阵，回荡在夜的池塘里。
刘志明趿拉着拖鞋，不紧不慢地从电脑前的椅子上站起，伸了伸懒腰，走进卧室，拿起电话。
“喂，是志明吗，”对方兴高采烈地说，喜悦之情洪水一般肆无忌惮地从听筒里倾泻而出，“你的新书大卖了，没有任何宣传，就卖的这么好，大家都很开心”
“是吗？”志明淡淡地说，“那，看来我还没有过气哈”。
“哪有哪有，你可没有过气，以前那么说可是激将法！”
“是吗？好吧，这么晚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哦，希望没打搅你啊，不过肯定也不会打扰你，作家总是在晚上时分文思如泉涌啊。”
“嗯，所以作家睡不好，最后都疯掉了！”
“你可不能疯掉啊，你若疯掉了，各个书店和出版社都要垮了”。
志明静默，等着对方接着说下去。
“是这样的，我们决定，”出版社的老板王先生顿了顿嗓子，“本周六在市中心举行新书签售会，到时各个媒体都会到场，书迷肯定会很多，你看网上的留言就会明白我的意思！”
“嗯……”，志明沉吟着，可以听见对方嘴里呼哧呼哧的喘气声，“那我的稿酬问题….”
“在原有的基础上涨五倍！”对方好像早已经过深思熟虑，爽快地答道。
“好啊，就这么定了。”果断就挂断了电话。
志明伸了伸懒腰，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踱步到窗前。志明小小的公寓坐落在郊区一栋大厦的一楼，潮湿，阴冷。窗外是一条路面斑驳的巷子，年代久远的路灯桀骜不驯地屹立着，好像还想跟着苍凉的世界战斗。
是时候告别这个破地方了。五年的奋斗，五年的低谷，五年的坚持，终于换来了这扬眉吐气的时刻了。
志明是个恐怖小说家，五年之前已经出版了两个长篇和一部短篇小说集，作品没有引起特大的轰动，但销路也不差。之后，不知为何，灵感就和他绝了缘，任凭他怎么苦思冥想，都写不出一页来。
作为一个作家，恐怖的事情不是每天要伏案写上四五十页，而是整整的一天，直到晚上夜深人静，面对着电脑，你仍然写不出一段话来，各种文字的片段在脑海里翻腾起伏着，却怎么也不能将他们放进故事的框架里。
整整两年，他就这么苦恼着，写作，简直是一场慢性自杀！
“志明，找份其它工作吧，我已经坚持不下去了。”妻子晚霞幽幽地说。
“你说什么！你疯了！你知道这是我的梦想，作家，作家！”
“但是梦想是不能当饭吃的！”
“再给我一些时间!”
“你已经两年没有收入了”,晚霞眼含泪水，“也许你真的没有天赋。”
志明扇了她一耳光，“你这蠢女人，那我以前的书呢！以前出版的书呢！”
晚霞理了理额前散乱的头发，“或许，你已经江郎才尽了。”
接下来将近一年的争执，吵架，终于，两人离婚了。
离婚，对志明来说，不算坏事，至少每天不用听晚霞在耳边絮絮叨叨；也不算好事，因为再也没有经济来源了。朋友们也不愿意接济他，这时都消失在爪哇国了。
他还记得把新书寄给出版社一星期后，忐忑地给出版社老板打电话。
“王总，你看……”
“好了好了，书看过了，写的不错，只是，你要知道，你不过是个过气作家，或者作家也算不上，就是个写手……”
“那书可以出版吗？”
“可以，不过稿酬不会给太多，你要知道，你的书能出版就很不错了。”
“好的，好的，没问题，钱不是问题！”说完这话，志明感觉很讽刺。
不管怎样，五年的磨难，守得云开见月明，人生不见得每天都是黑暗伸手不见五指，新书取得了巨大的商业成功。
星期六，市中心书店。
诺大的书店人山人海，人声鼎沸，大家兴奋地等待着。
志明身穿新买的高级西装，在主持人的介绍下优雅登场。
主持人问了创作的背景，过程的艰辛这些老掉牙的问题之后，开始了读者提问环节。
“刘老师，您的《红丝巾》这本书会出续集吗？”
“不会，不炒冷饭！”
“刘老师，您的家人怎么看待这本书？”
“家人？家人不踩这本书就好了。”
气氛忽然有些尴尬。
忽然，一个身穿绿衣的女孩高高地举起了手，她年约二十岁，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礼品盒。
“刘老师！”,她兴奋地喘着气，“昨天我做了个噩梦，真的是噩梦，你书中那被杀的女主角，竟然出现在我的梦里，她一如你在书中的描写，高挑，俗艳，还交给我一件东西，让我给你。醒来后一身冷汗，竟然发现身边真的有个东西。”
人群中发出了刺耳的嘲笑声。小姑娘愤怒地扫视了一圈，接着说，“好吧，我一直嚷着给您送件礼物，但不知送什么，可能是我妈妈帮我想的注意，买了后放在床边，忘了对我说而已。”
说着，把那只盒子递给了工作人员，工作人员把它转交给了志明。
志明打量着这个纸盒子，慢慢地拆掉了外面红色的锡纸，打开盒子，忽然，尖叫一声，盒子掉在了地上。
红纱巾，红纱巾!
他右手护着胸口，急速地呼吸着，眼前什么都在旋转，先是逆时针，然后顺时针，以后就忽左忽右……隐约有人凑上去，对他说些什么，他听不见，只知道在这一片混乱中，红丝巾始终镇静地呈现在眼前，像寒冬的梅花，鲜艳着染红眼前的一切，直逼他的内心深处。
……
凌晨两点，志明走在江边。
最后的希望破灭了，连父母都不愿意帮助他。
“老婆都没了，你把家里人脸都丢尽了，写，就记得写，挣不到钱就是失败者！”父亲目光逼人，态度坚决。
“妈，”志明像是回到童年，挨了爸爸的骂，向妈妈求援。
母亲摇了摇头，“孩子，是时候清醒了！”
寒冬，大雪纷飞，碎琼乱玉，向志明扑去，志明想，或许可以羽化成仙了。
“或者，我真的疯了！”他喃喃地说。
走到大坝上，脚下的雪簌簌地响着，忽然想起电视剧《红楼梦》里的贾宝玉，在故事的结尾，穷困潦倒，身披蓑衣，走在“一片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净”的雪地上，无声地倾诉着半世沧桑，恍若一梦。。
他仰天长啸，至少，贾宝玉已看过人生繁华，而他，始终都是碌碌无为。
他把手伸进口袋，里面放着一把弹簧刀。
在找父母之前，他已作出决定，不行的话，就只有这条路了，毕竟，很多优秀作家的结尾都是自杀。
写作，是一把无形的刀。
耳畔传来了电话声。
“对，我今天取了二十万，是啊，亲爱的，车坏了，真讨厌。大半夜的，鬼估计都不想出来!”
志明在黑暗处打量着那个女子，路灯和新雪把她映得雪白，她画着一脸浓妆，十指上都是戒指，脖子上的红纱巾闪着光，上面似乎有个宝石，萤火虫一般，闪烁迷离。
“我在那儿？我不知道。你等下啊，我去那边看下路标，待会儿给你打过去。”说着，女子挂上了电话。
刺下第一刀的时候，连志明自己都惊呆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女子眼睛瞪得大大得，双手不知所措地滑稽地在空中舞着，脖子下的鲜血汩汩而流，和红色的纱巾相映成辉，嘴里发出听不懂的莫名的声响，地上的雪瞬间成了泼墨画。
接着第二下，第三下，志明的意识像是和女子的意识一样，慢慢地抽离了世界。魍魍魉魉，亦鬼亦人。
女子慢慢倒地，鲜红的纱巾上的宝石继续闪亮着，像是她的第三颗眼睛。
志明开始没命的跑，几秒钟后，他停了下来，急促地喘息着，空气中弥漫着白气。
他冷静下来。
雪愈下愈大。
雪是干净的，它可以掩盖人间一切的罪恶。
他蓦地觉得冬天是最美好的。
她在女子的身上摸索到了二十万，并撤走了那染着鲜血的丝巾。
半梦之中，他将女子推进了大坝里，湍流不息的流水像一只贪婪的大口，转瞬间女子便烟消云散。
一切快得难以置信。
之后，以迅雷不见眼耳之势，将地上染血的雪捧起，投入江中。
雪继续下着，纷纷扬扬，与世无争，见证人间罪恶，却又云淡风清，与世无争，逆来顺受，任凭光阴荏苒。
回到家中，面对着手中的红丝巾，志明脑中的各种画面竟然有序地排列起来，敲起键盘，通宵不眠，两个月后，一气呵成，写下了长篇小说《红丝巾》，其中的主题——谋杀，酒精，性，毁尸，灭迹。
志明慢慢的醒来，恍惚之间，一位脖缠红丝巾的女子袅袅婷婷地向他走来，俯下身子，向他微笑，红丝巾上的宝石闪烁着诡异的微笑，志明内心无比忐忑，也无比坦然，似乎已等待这一时刻很久了。
书迷们发现，志明已停止了呼吸。
写作，是一场自杀!

紫心

我在尘世间默默无闻，你在菜市场颠倒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