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殍怨（上）

city

龟裂的田野里寸草不生，只剩淤泥的河床散发着腥臭，最后一头皮包骨头的耕牛被锋利的刀刃划开喉咙，它没有力气挣扎了，温顺的任由人们撕扯着它的筋肉，吮吸着它赤色的血液。
牛的主人颓然的呆坐在路边，他无力阻止人们杀掉这头陪伴了他半生的老牛，重荒之下，为了保命杀一头畜生是再寻常不过的了，只是牛已经被分食殆尽，灾荒却仍未结束。
01.童养媳
屋子里飘浮着一股久违的肉香味，家人都很开心，就连时常骂人的老爷子都换了副和善的语气。黄磊大口大口的吃着肉，这些肉就是他从村口抢回来的，仗着自己有功，黄磊几乎要将一锅肉连汤带骨全部拆吃入腹。
其他的人也围坐在桌前吃着肉汤，唯有一个瘦小的身影，瑟缩在桌子角。她努力的吮吸着沾染了肉香的空气，在脑子里回忆肉的滋味，然后，小心的摸索着碗筷，往嘴里趴了一口菜糊糊。这是黄家的童养媳，黄雪。
她坐在屋角，不远处她的家人正围在火炉边吃着牛肉。这是村里最后一头牛了，下次再吃肉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每个人都争先恐后的将锅里的肉夹到自己的碗里，然后把那还带着血丝的肉囫囵的吞进腹中。
从上一年的立秋开始，天上就再也没有落下过一滴雨水，干涸的土地再也无法孕育生命，原先的郁郁葱葱逐渐寸草不生。这个小村庄的生机与活力也逐渐被惨淡的寂静取代，饿殍遍地。
当最后一头畜生的血肉融化在人们的腹中，再也没有足以果腹的食物了。就连山上的树皮草根都被挖了个干净。人们开始吃一种叫做“观音土”的东西，所谓观音土不过是人们祭祀神佛塑像时，用来插香的小米，小米不知是何年何月就放在佛寺里了，常年受香灰的侵染，早已腐败。况且僧多粥少，每家分到的粮食根本就是掺杂着几粒小米的香灰，人吃下去根本不能消化，肚子胀的圆鼓鼓的，肠子被香灰赌塞，无法排泄，痛苦不堪的只能等死。
村子里的人数开始减少，黄发垂髫，缠绵病榻的人都挨不住这样的折磨，接连死去，生者连哭一哭的力气都没有，病怏怏的趴在床上，只觉得死去的人是早日脱离了苦海的幸运儿。
昨夜，黄家的老爷子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腿一蹬，驾鹤西去。黄磊冷冷的看着父亲的尸体，松了一口气。再之后，黄家只剩下黄磊跟他老娘，还有那个童养媳。
提起黄雪，黄磊就没由来的一肚子气，自从三年前她进了黄家门儿，黄家一直丧事不断。先是地里的棉花收成不好，再者老屋竟然走水，害得他把准备办婚酒的钱拿出来修了房，再后来就是这场灾荒。
这女人是个祸害！不该留的！黄磊恨恨的想着。他的老娘已经饿的几乎脱了人形儿，他自己也已经受不住了。本来已经是绝境了，可是突然，在这个晚春，天上又下起了雨。这场雨无疑是振奋了人们绝望的心，他们又重新拾起了蒙尘已久的希望。
虽说现在有了雨水，今年大概是能长出粮食，但是人们的存粮已经吃尽，青黄不接之际，依旧是难熬。
不知什么时候起，每当黄昏的时候，村子里竟然弥漫起了一股肉香。黄磊一开始很是惊奇，后来，也渐渐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夏季，人们重新耕耘，村庄又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黄磊的老娘跟他都熬过了那场饥荒，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黄磊竟然靠着棉花大卖了一笔钱，凭借这次的收益，他过上了丰衣足食且体面的生活。饱暖思淫欲，黄磊按耐不住，拿几个大洋买了个漂亮的外地妞儿。
02.纸人
买媳妇儿的时候是傍晚。那个人贩子很是奇怪，大晚上的还是撑着一把伞，
而且伞身漆黑，问他他也不说话，黄磊想了想山中多雨，那人也许是为了以防万一，也就没再继续想下去。
不过人贩子带来的婆娘到是很多，不仅是婆娘，还有些瘦弱的老人甚至是小孩儿，黄磊撇撇子，心说小孩子也就算了，老头儿你卖给谁去！这人贩子八成脑子有问题！不过人贩子要的价钱很是便宜，促使着黄磊拿着一盏油灯，凑上去仔仔细细的看着一个又一个婆娘的模样。
最终黄磊挑了一个满意的，花三块大洋买下了。在人贩子收到钱就立即转过了身，离去，隐约之中黄磊仿佛听到了那人发出的一声轻笑，意味不明。不过打了这么多年光棍儿的黄磊早就猴急的不行了，哪能顾得上那人。
那一晚，黄磊屋里的灯早早的就灭了，他猴急的拉着婆娘上了床，正趴了衣服准备亲热的时候，黄磊却在婆娘身上闻到了一股诡异的咸香味。
月光漫过窗子洒在婆娘脸上，她那银盘般的脸庞被月光映的惨白惨白的，可是抹了胭脂的嘴巴却是猩红。黄磊瞬间一身的冷汗，那股邪火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黄磊吩咐女人去洗了澡，并且睡在柴房里，他一夜无眠。那股味道，黄磊一辈子都忘不了。黄磊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黄铜钥匙，终于在天蒙蒙亮的时候，颤抖着来到了地窖门口。
他拉开了那扇生满斑驳锈迹的门，下到了地窖里。熟悉的咸香味扑鼻而来，只是现在那股味道丝毫引不起黄磊的兴趣。他手执油灯，下到地窖深处。那个小小的泡菜坛子里，是腌好的咸肉。原本有两坛，如今只剩下一块儿了。
黄磊伸出手，向坛子里摸索，令他意外的是，他并没有摸到那个熟悉的肉块儿，坛子是空的！
此时，地窖上面却传来老娘惊恐的叫声，黄磊一慌，快步上了地窖。原来老娘早上起来洗漱的时候，路过柴房们，竟然看到一个纸人儿趴在那儿！纸人面向下趴在那儿，已经被晨起的露水打湿了。她头上蒙了一块头巾，看不到脸。黄磊的老娘吓得跌坐在地上，黄磊急忙将她搀扶进了屋。
安顿好了老娘，黄磊又回到了柴房。昨晚明明是个女人，怎么现在变成了这幅样子！些许是女人跑了，留个纸人当替身吧，尽管这番说辞有些荒谬，但是黄磊还是这样安慰着自己。
来到柴房，他看着那个纸人，渐渐地，一股盐的味道从纸人的身体里散发出来，黄磊勉强压制住心里的惊慌，屏住气，将纸人翻了过来。
尽管大概猜到了，但是当那一幕映入黄磊的眼帘的时候，他还是几乎吓得尖叫出来。纸人的脖子以上，分明是黄雪的头颅！并且尽管黄雪脸上涂着厚厚的胭脂和白粉，也掩盖不住那被腌制后脱水产生的丑陋褶皱，还有粗大的盐粒子挂在皮肤上，像是鸡皮疙瘩一样粒粒凸起。
黄磊盯着那颗头颅，半晌，终于鼓足了勇气，拿起柴火，把纸人跟黄雪的头一并烧成了灰烬。
03.报复
老娘被那个纸人儿吓得不轻，一直到晚上，都还是心悸不止，做好了晚饭之后，就一个人上了楼，黄磊也没太有食欲，索性没有碰老娘做的那些饭菜。又过了几个时辰，老娘突然喊饿，黄磊已经脱衣准备睡了，不情愿的爬了起来，抹黑走到了厨房，将用盆子装好的菜端到了楼上。
那夜无月，天黑的像是化不开的墨汁，黄磊迷迷糊糊的继续睡着，楼上的老娘也困倦不已，但是不知为什么就是饿的要命，像是又回到了饥荒年代一样。
儿子给刚她端上来菜食，她就忙不迭的开始吃了，筷子夹起一筷筷的菜，放到嘴里，没嚼几下就咽进了肚子，渐渐的，老娘感到有点儿不对劲儿，她记得晚上做的是素菜，可是现在吃到嘴里的分明是腌肉啊。
心里虽然打鼓，但是筷子还是停不住，老娘觉得自己的胃像是被掏空了一样，全身每一寸都叫嚣着饥饿，她越吃越快，越吃越香，直到嘴里嚼到了一团像是头发一样细长滑腻的东西，她猛地回过了神儿。
老娘吐出了嘴里的东西，用手摸索着，那果然是头发，饭菜里怎么会有头发？而且这么长这么多，不像是自己的。她还在疑惑，突然听到楼梯处传来嘎吱嘎吱的响声，而后，儿子提着一个小小的油灯上来。
她刚想对黄磊说这奇怪的事情，突然看到，那盏油灯的光亮有些奇怪，不是普通的明黄，而是一片绿油油的。更可怖的是，在黄磊的身后，趴着一个女人，她的身体从头部以下都是骷髅状的，一丝一毫的肉都没有，而头颅上洒满了盐粒，肉色蜡红，像是上号的腌肉。
而女人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老娘，嘴里咯咯咯的笑个不停。
老娘被那女人盯得毛骨悚然的，她想要说话，但是如鲠在喉，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她想要动一动，刚挪出被窝儿，就觉得前所未有的冷，那种寒冷是从骨子里生出来的，老娘低下头，愣住了。
黄磊自从给老娘端了饭菜上去之后，虽然很累，可是却睡不着。老娘晚上从来不吃东西的，怎么今儿破了例？迷迷糊糊的正想着这事儿，却突然听见楼上传来咯嘣咯嘣的咀嚼声，声音出奇的大，不像是牙齿掉光的老娘发出的。
黄磊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点亮一盏油灯就上了楼，他看见自己的老娘嘴里含着满口的头发，眼睛瞪的老大，眼珠子向外突出像是要爆出来一样，她的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这时黄磊惊恐的看到老娘的身体已经一点儿肉都没有了，整个肉身是被溶解一样，一点儿肉都不剩，只有一个头颅而已。
下篇：《饿殍怨（下）》

周屁屁

读书忌死读，死读钻牛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