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坟

strawberry

小时候的我，最喜欢的便是偎在奶奶怀里，听奶奶给我讲各种各样的故事。
明天便是清明，是祭奠祖宗的大日子，村子里家家户户都要去山上给自家的列祖列宗的坟头上烧纸钱，摆供品。一大早，奶奶便忙活开了，她把一张一张的黄纸铺好，仔仔细细地全检查了一遍，见没有破损的地方，才拿起桌子上的毛笔，沾了点小碟子里的朱砂，开始在黄纸上写写画画。
我看不懂，却莫名地觉得很好看，于是缠着她问:“奶奶，这是用来干嘛的啊？”奶奶一边认真地涂描，一边慈爱地看了看我，回答道：“这啊，是明天要送给老祖宗们的钱。”我惊奇，“这是钱？那我可以用它们来买糖吃吗？”奶奶笑了，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她乐呵呵地放下笔，一把抱起我，亲着我的小脸蛋就笑着说：“哎呦，我的小宝贝啊，这可不是给你花，这是给那些已经不在了的老祖宗们花的。明天要在他们的坟前烧给他们，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在地下买自己想买的东西。”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哦，那他们可真好，可以买糖果吃了。”好吧，请不要鄙视我，在当时小小的我心里，糖果就是全世界。
奶奶见我还在纠结糖果，便神秘地对我说道：“小乖孙，想不想听奶奶给你讲个故事啊？”一听奶奶说要讲故事，我便来了精神，把糖果把抛在了脑后，一个劲地点头：“好啊，好啊，我最喜欢听奶奶讲故事了。”奶奶还是慈祥地看着我，一边拍着我的背，一边缓缓地开口：“你知道咱们村头那片竹林吗？”我点头，村头有一条很大很大的河，河两边都是稻田，但是靠近山脚的一个地方却很奇怪，长着一片很茂盛的竹林，大人们都不许我们去那玩。有几次我路过那，都会觉得浑身发冷，阴森森的让人特不舒服，所以，每次，我都是宁愿绕远路也不要经过那，有时候真的绕不过去了，我就很快地跑过去，一刻也不敢停留。
虽然大人们什么也不说，但是我们一群孩子里一直流传着那个地方闹鬼的传闻。
奶奶的眼神给逐渐迷离，像是触动了什么久远的记忆一般，脸上的神情有悲伤也有愤怒，“那个竹林里有一座孤坟，它埋着一个可怜的女子……”
那还是奶奶小时候的故事，村子里住着一个大地主，肥头大耳的，长得倒是一副慈眉善目的像，可惜做的事跟他的面像扯不上一丁点关系。大地主一家姓丁，有一个泼辣的大老婆，还有两个小老婆，可惜三房太太都没能为他生下一儿半女的。丁地主不想自家的香火断在自已手上，四处求医问药，几年来，喝的药比我们吃的饭还要多，效果却依然不理想。
后来有一次，村子里来了个跛脚的道士，为村里人算命求得一口饭食，有些人好奇便让他给算上一卦，没想到，这道士算的竟然出奇的准。丁地主听了便差人请来了道士，好吃好喝的供着，直待道士酒足饭饱才开口求道：“神仙啊，老神仙啊，求求你为我指点一下迷津吧。”道士咂巴咂巴嘴，心想，吃了人家的，也得付出点啥吧，于是，装模作样地把地主扶起来说：“施主，快请起，只要贫道能做的到的，一定尽力而为。”一席话说得丁地主是心花怒放啊，赶紧把自己老婆们这几年怀不上孩子的事说给了道士听。这道士听罢，沉吟片刻，便道：“施主莫急，将你们几个的生辰八字报于老道，让老道为你们窥探一下天机。”
丁地主马上派人叫来了几个老婆，让她们把自己的生辰八字说于老道听。老道细细地掐指一算，这眉头就皱了起来。丁地主的紧张地看着老道，看他皱眉，便知道肯定是有事坏了，心里不禁随着那眉头七上八下的，“神仙……”老道打断地主的话，忧心冲冲地道：“施主，贫道将你们几个的生辰八字一起拆卸后，发现，你们的命理甚是不合啊！她们能助你家财万贯，却带不来你的生机啊！”丁地主大吃一惊，突然跪倒在地，“神仙，神仙，求求你，咱们丁家不能绝后啊！”老道叹了口气，扶起他，“施主，这是何苦呢？正所谓天命不可违啊！”丁地主一听这话，两眼一翻就要背过气去，却听这道士话锋一转，“不过，也不是不能逆转。”这话的意思就是有门道啊，他赶紧把这道士请上高座，一面哀求，一面让人送上来一只小箱子。老道漫不经心地喝着茶，又用尾指轻轻地挑开箱子，喝，好家伙，满满的一箱子金子啊！老道满意地点了点头，半晌，合上盖子，笑着道：“丁施主，实在是太客气了，老道怎么好意思呢？”丁地主也是个通人心的人，哪会不明白这是唱的那出啊，于是，也陪着笑，“神仙，说笑了，只要你能让我们丁家留下香火，这点不过是一点点敬意，是我们对神仙的谢礼而已。”两人心照不宣，相视而笑。
老道告诉丁地主，如果他想要骨肉，那么他就一定要找一个xx年x月x日x时生的女人。这个女人可解他的命中生机，但是，这个女人与他命中的财运不合，有阻他财运之嫌，所以当这个女人生下孩子以后，地主就必须将她赶出丁家，从此再无瓜隔，否则，这丁家的财运就要散了。
丁地主仔细地听着，一一记在心里。等这老道一走，他便让人在开始寻找那时间出生的女人。说来也巧，村子里刚好就有一个女孩子是那时候出生的，才十五岁。丁地主一听是喜上眉梢啊，他亲自到对方家中去提亲，说得是天花乱坠，他的几个老婆也是一众表示会对这女孩好，不会欺负她的。女孩子本来并不愿意，谁愿意嫁给一个年纪可以当自己爹的人呢，只是，他们家本就穷苦，再加上今年收成不好，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如果她嫁给了地主，自己可以吃穿不愁不说，自己家里人也可以沾点光，从此不再挨饿。望着父母和弟弟妹妹们期盼的眼神，她最终还是点了头。
姑娘刚过门的时候，地主家对她那是百依百顺的，几个大二房，也是妹妹长妹妹短的，这让姑娘终于松了口气，安安心心地过起了日子。果然没过几个月，这姑娘就怀孕了，丁地主乐得找不着北，对姑娘更上有求必应，宠上了天。姑娘还以为自己以前看错了这地主一家，其实他们都还是不错的人。然而，就在姑娘生产那天，她深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作地狱。从产婆抱着孩子出门的那刻开始，她以为的好人暴露出了他们本来的嘴脸，几个大小老婆一起出现在她屋子里，她还以为她们是来关心她的。“姐姐，我的孩子呢？”她虚弱地问。“孩子？哼哼哼，那可不是你的孩子，那是我们丁家的孩子。”三房尖酸地说，她不解，只是还没等她开口，大老婆已经命人收拾了她的东西，指着她道：“好了，你的任务也完成了，现在你该回哪回哪去，从此与我们丁家没有一点关系，记住喽！”她不耐烦地指挥着下人快将人抬出去，“快点把她抬出去，扔得越远越好，真是的，一屋子血腥味。”她彻底愣住了，“姐姐，你们别开这种玩笑，这一点也不好笑。”“呸，谁跟你开玩笑，哎呦，这一年多跟你装什么姐妹情深的戏码，真是辛苦死老娘了。要不是老爷需要你生孩子，哪会容你进门！”二房板着一张脸，捂着鼻子催促下人快动手。
寒冬腊月，那几个下人也偷了个懒，也嫌晦气，于是将她扔在了山脚便不管了。可怜这姑娘刚生完孩子，还在月子里，身上连床保暖地被子也没有，她的眼泪不停地从眼角滑落，她想她的孩子，她十月怀胎的孩子，她甚至连一面都没有见过的孩子。眼中迸出燃烧的火花，凭借着最后的力气，她竟然慢慢地爬回了地主家，一路上都是她身上的血迹。她微弱地喘着气，拍打着门：“求求你们，让我看看孩子，那是我的孩子，让我看看他。”没有人回应，她不停地喊着，不停地拍着，天色擦黑，天越来越冷了。
等到丁府下人出来开门的时候，她已经变成了一具僵硬的尸体，还是保持着那个拍门的姿势。
丁地主吓坏了，这要是被村子里人知道，只怕他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他急地团团转，大老婆却清描淡写地说：“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这大冬天的，谁会出门，谁会看到啊。咱们啊，就把人偷偷一埋，不就行了。”地主一听，也拍手称是，于是，可怜的姑娘被这些人偷偷地运到山脚那片竹林里，给埋了，没有墓碑，只有满林的竹叶飒飒作响陪伴着那个可怜的姑娘。
姑娘娘家人听说姑娘生了孩子，都想来看看她，但都被地主家给打发了。时间一长，家里人也起了疑心，只是苦于地主家财大势大，有苦难言啊。
只是，在姑娘被埋的第七天，地主家开始发生怪事了。
先是晚上，下人听到有人在拍门，便睡眼惺松地去开门，可是一打开，除了呼呼地寒风，一个人影也没有。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等他一躺下，这拍门声双响了起来，如此往复，第二天，这人便疯了，直说有鬼。第二天，另一个下人也听到了拍门声，和前一个一样，他也疯了，嘴里念叨着她回来了，她回来了。短短三天，丁家就疯了三个下人，偏偏这三个人都是当日埋葬姑娘那些人。这下子，丁家就流传着那姑娘变成厉鬼回来复仇的流言了。
丁地主不怕人，因为他有钱，可是对鬼，他有再多的钱也没辙啊。
夜晚的拍门声愈来愈烈，甚至有人还能听到有个女人在凄厉地喊，“我的孩子，我要我的孩子……”没办法，被折磨地不成人形地丁地主只能去请人来做法事，可是这一请，那姑娘的事不就漏了陷了吗？姑娘的家里虽然穷，但是对自己的孩子那都是爱护有加的，当初也是地主亲口答应会对她好才肯让她嫁过来的。没想到，短短一年，就从此阴阳相隔了。姑娘的母亲哭昏了好几次，她的父亲气地拿着把刀就要冲也去砍了那个没人性的，被邻居们拼命拦住，她的弟弟妹妹们个个哭地上气不接下气，他们都知道自己姐姐是被人害死的，都嚷嚷着要去找那个畜生拼命。乡亲们也是抹着眼泪，只能劝慰他们。当时，还是个小孩子的奶奶也在人群里，想起小姐姐平时笑的样子，心里恨死那个地主了。
丁地主不敢再出门，连带着在他们家干活人也不被待见，一个个只要出门就会被吐唾沫鄙视。而他请来的法师，要嘛就是骗吃骗喝，没真本事的，等晚上拍门声响起的时候，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娘的。而有真本事的，都是还没跨进家门，便摇摇头不肯再进一步，直说，这怨气太重，他们化解不了，还是自求多福吧。丁家只能担惊受怕地过了一天又一天，他们也想过搬家，逃到外地去，但是只要他们收拾好行李，就会发现，门打不开了，无论怎么砸，怎么踹，都没用，这门就是纹丝不动。想跳墙，不好意思，这墙像是会生长似的，他们爬多高，这墙就长多高，怎么了跳不过去啊。
就这样，一直闹腾了三个月，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地主家传来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村里人都被惊醒了，一个个点着灯，披着衣服就往地主家赶。等他们赶到的时候，地主家一片寂静，什么声音也没有了。大家伙一起壮着胆子走了进去，只见院子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人，众人一惊，赶忙上前查看。还好，都还有口气，看他们脸上惊惧的表情，估计是被吓晕了。大家又慢慢地朝刚才叫声最大的屋子走去，竟是一间放杂物的房子，“这，这，这是我姑娘以前住的屋子。”姑娘地父亲大叫，他还来过看望过姑娘几次呢。众人心里都是一紧啊，但又一想，姑娘父亲也在，怕什么。于是，大家一起推门进去，只见，地主和他的三个老婆已经倒在了地上，丁地主的头上还潺潺地流着血，那几个老婆都是一副恐惧到极致地表情。
姑娘的爹一看见丁地主，就想上去给来一棒，突然，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响了起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儿正哇哇大哭着在一个箱子上手舞足蹈。姑娘地爹手一松，手里的木棍掉在了地上，那是他的外孙啊。他颤颤诿诿地抱起婴儿，只觉得似乎回到了自家姑娘刚出生时，自己抱着她一样。一时间，不由得老泪纵横，抱着孩子就痛哭了起来。众人也是心生感慨，一阵唏嘘啊。
丁地主并没有死，只是可能磕到了脑袋的缘故，他疯了。他的几个老婆也只是被吓晕了而已，醒过来看到自家老爷都疯了，家里的仆人也跑的跑，散地散，于是背着他分了家产就跑了。后来听说，这几个女人也没有得到什么好下场，在路上就被胡子给截了，人财两失啊。
姑娘的爹抱着小外孙回到了自己家，虽然穷，但是他下定决心要好好地把女儿的血脉扶养长大。没想到，在脱外孙衣服的时候，竟然从外衣口袋里掉下一张银票，全家人望着那张银票，知道这是姑娘留给他们的最后的礼物。
这家人最终还是搬走了，因为那张宝宝的衣服背面写了一个大大的走字，家里人知道这是姑娘不放心自己的孩子，如果孩子长大了知道了一切，他会不会痛苦。可怜天下父母心，姑娘最后的心愿就是孩子能健健康康地长大。而因为当初埋姑娘的三个人都疯了，现在谁也不知道姑娘被埋在什么地方，家里人连想拜祭一下也做不到。
临走前，姑娘地爹一直在心里默默地说着，对不住啊，姑娘，是爹没用，没保护好你，你就安心地去投胎吧，爹一定会把你的孩子好好养大的。他们走的时候，明明没有风，竹林里所有的竹叶却似乎在哭泣一般摇晃个不停。
后来，就再也没有了他们的消息，而直到有一次，一个孩子追着自家的狗误入了竹林，狗狗不停地在地上刨着什么东西，开始，这孩子还以为找到了什么宝贝，等仔细往那一看，妈呀，一堆白骨啊！村里人觉得这可能就是那可怜的姑娘被埋的地方，但是又不敢确定，毕竟这都已经成了白骨一堆了，还怎么辨认啊。姑娘们的家人也已经失去联系很多年，也找不着了，最后，村里人决定大家一起凑点钱，将这白骨好好埋葬一番，至于墓碑就不立了，要是这不是姑娘，立了姑娘的名字冲撞了别人就不好了。
自此这竹林里就多了一座没有墓碑的孤坟。
“我一直相信这坟里埋的一定是那可怜的姑娘。”奶奶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我点点头，“嗯，奶奶，我也相信，这姑娘太可怜了，我们明天去给她烧点钱吧。”“我的乖孙儿长大了，也懂事了。”奶奶欣慰地摸着我的脑袋，慈祥地笑了。

清醇美酒

在乎的人不明白，明白的人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