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相机

iphone

爷爷有一台相机，他很宝贝它，从来不允许我触碰，小时候调皮的我更因为这个吃了很多苦头。
那时的我很伤心，总认为爷爷不爱我，他只爱他的相机，所以我对他的感情也慢慢疏远。
前天，父亲打电话告诉我，爷爷去世了。我的心里咯登一下，愣了一会才回答道：“哦，葬礼什么时候？”“三天以后，你赶紧买张票回来吧。”父亲欲言又止，他知道我对爷爷有怨恨。我点点头，“嗯，我会尽快赶回来。”
挂了电话，我坐在椅子上思绪乱飞，小时候关于爷爷的记忆一下子清晰了起来。
我小时候，是寄养在爷爷家的，因为父母为了我正在外打拼，我的记忆里没有奶奶，父亲说奶奶很早就去世了。所以，可以说，我小时候是和爷爷相依为命的。
爷爷很疼我，就算我再淘，他也没有真正生气过，哪怕是我不小心把尿撒在他身上，他也还是乐呵呵地笑着，抱着我一边亲一边说，“我的乖孙子哟，尿爷爷一身，你这小坏蛋。”我就咯咯笑，在他怀里躲闪着他扎人的胡须。
可是，有一件事，是爷爷绝对不允许我碰的，那就是他的相机。
那是一个老式的相机，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古董，平时的时候，爷爷都是把它锁在箱子里，只有等到太阳落山了，他才会小心翼翼地捧着它，用一块棉布仔细地擦拭。有时他会举着相机不停地望东望西，有时又会抱着它，那小心的模样仿佛抱着一个心爱的人，有时，他还会将它放在桌子上，呆呆地，独自一个人坐一下午。现在回想起来，爷爷似乎从来没有拿着相机拍过照，可我记得那里面是有胶卷的啊。
小时候的我太调皮，有一次，趁着爷爷不在，偷偷地打开了箱子，拿了他的相机就溜到了后山。我把这相机翻来覆去地检查了好几遍，也没看出来哪里有不一样的地方可以让爷爷这么宝贝。等到爷爷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和小伙伴们玩了一下午，早就不记得相机这回事了。爷爷看着被我扔在泥地里的相机，脸色阴沉的可怕，我意识到可能要出事，但心里还想仗着爷爷的疼爱逃过一劫。“爷爷。”我低头轻轻地叫了声。爷爷没有理我，而是小心翼翼地捡起相机，眼里闪过一丝伤痛，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我急了，我宁愿他打我骂我，也好过这样不理我啊。我哇地一下就哭了，急匆匆地跟上爷爷的脚步，一边哭，一边认错，“爷爷，我错了，你不要不理我……”
那一天，爷爷没有煮饭，也没有理我，他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声不响。小小地我蜷缩在他房门前，抽抽噎噎地哭着，哭着哭着便睡着了，直到半夜我被饿醒。一下午没吃过东西，我摸摸肚子，好饿啊。再看看爷爷的房间，还是一点声音也没，我无奈地起身，只能自己找点剩菜剩饭对付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似乎听到到房间里有一个女人的声音，而且屋里子不知为何突然冷了许多。我打了个寒颤，不由得害怕了起来，再加上屋子里很黑，我只感觉周围似乎隐藏着很多未知的东西，心突突地跳，鼻子一酸就吓得哭了出来，我不停地拍打着爷爷的房门，可是房门没有开，房间里的声音也一下子安静了，我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只迷迷糊糊地就又睡了过去。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爷爷依旧慈祥地凝视着我。我哭着扑到他怀里，“爷爷，我错了，你不要不理孙儿，哇哇……”爷爷安慰地拍拍我的背，“乖，不哭，爷爷怎么会不要你呢？但是，你要答应爷爷，以后绝对不能再碰爷爷的相机。”我连忙点头表示听话。
只是这件事还是在我的心上留下了伤痕，我和爷爷之间也因此有了隔阂。
我风尘仆仆地回到乡下老屋，父亲他们已经把丧事都办得差不多了，就等我这个长孙到了。我望着那充满了加快的老屋，不知为何有点不敢靠近，父亲看到我，一把拉过我，“你可算到了，幸好还没有误了吉时。”我呆呆地问：“吉时？”父亲拉着我快步走着，“再过一会儿，你爷爷的棺材就要入土了，不见你最后一面，我怕他将来在地上要怨我啊。”
我想过千百种我们将来相见的场景，却唯独没有预料到，再见面时，会是这样。记忆里黑色的头发已经变得花白，曾经红润地脸庞现在却苍白如雪，那个可以将我高高地抛上天空又稳稳地接住的男人，现在已经只瘦成了一副骨架。我的眼睛湿润了，轻轻地叫了声，“爷爷。孙儿回来了，孙儿来看你了。”我痛恨自己，这么多年竟然都没有想过要回来看看爷爷，哪怕早几天回来，我也能再听到他的声音，再让他叫我一声乖孙子。我跪在爷爷的棺材前，失声痛哭，这么多年，我的纠结，我的怨恨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哭了一会，我像是想起了什么，问父亲：“相机呢？”父亲一愣，“相机？什么相机？”我急忙说：“就是爷爷最宝贝的那个，碰也不让我们碰的那个。”父亲哦了一声，“那个相机，还在你爷爷的屋子里，他走得太急，什么话也没有留下，我也不知道该拿这些东西怎么办？”他指了指爷爷的屋子，“喏，还在以前的箱子里，一点也没变，你的房间也是。”我一呆，眼泪又止不住地掉了下来，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难受。
我打开箱子，相机过上像以前一样被好好地保护着，似乎时间在它身上停止了流淌。我摩挲着它光滑的镜面，在一个不引人注意地角落有一道小划痕。那是我不小心摔的，也是因为那一次，爷爷大动肝火，甚至狂怒地冲着我喊：“我以后没有你这样不听话的孙子！”因为他这句话，我哭着跑了，整整三天没有回家。这件事惊动了父母，他们和爷爷吵了一架，最终把我带走了。临走前，我看着爷爷愧疚地眼神，心里却像憋了口气，没有和他说再见也没有再叫他一声爷爷。
从那以后我很少回老家，等上了大学，就更加不回去了，只是没想到，这一次，我的倔强造成了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
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我擦擦眼睛，鬼使神差地就将相机举到了自己眼前，我凑上前，将眼睛对准了那个孔。刹那间，我僵在了原地，我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又用袖子擦了擦了相机，再次朝孔里望去。
我的天，我竟然，竟然看到了一个穿着一身优雅旗袍地女人，她正笑意吟吟地说着话。对，她在说话，秀气的眉舒展开，嘴角含笑，两片唇瓣一张一合。这只是一个古董相机，可不是现在流行的摄像机啊，怎么会有影像会动呢？！我吃惊地继续看下去，只见画面一幕幕地流转，那个女人或微笑，或生气，或站，或坐，或是贤惠地准备着菜肴，或是夕阳下温柔在呼唤，随着时间地流逝，她一点一点地衰老，可即使是时间也掩盖不了她的风华，她的气质依旧优雅，哪怕是眼角地鱼尾纹也阻挡不了她温暖地笑意，她似乎总是在笑。我看着看着，忽然发现这个女人长得和父亲有点相似，特别是她的眼睛，好像，难道她是？！我吓了一跳，赶紧接着看下去。画面流转的速度明显慢了，等到最后一张的时候，我的手一松，相机差点滑落，我手忙脚乱地接住，心里长长地舒了口气。
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爷爷为什么不允许我碰相机的原因了。
因为那是我的奶奶。他是如此爱她，不允许别人触碰到她一分一毫，哪怕是他的亲孙子，他也不愿意。我终于理解了他对我的怒吼，对我的责骂，又在伤害我之后对我露出的愧疚。他不是不爱我，只是他更爱奶奶。
最后一张画面上，爷爷苍白的脸上露出了幸福的微笑，他牵着她的手，一起慢步在夕阳下，金色的光辉沐浴着他们。他们十指紧扣，我的奶奶嘴角羞怯地笑，我的爷爷一改往日的严厉，仿佛刚踏入爱河的年轻人，满脸的爱意。
我抱着相机，虽然我并不明白，这台相机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的奶奶会在相机里，为什么我的爷爷在死后也会进入到这里面。但是我很清楚一件事，他们现在一定很幸福。
我将相机轻轻地放入爷爷地棺材中，这是他们的世界，理应随着他们而去。
父亲虽然疑惑，却什么也没说，随着一声“起”，我的爷爷伴随着他们的爱，一起被埋入了黄土中。
恍惚中，我似乎看见爷爷奶奶一起微笑着朝着我挥挥手，我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李洛克

科学总是革命的、非正统的；这是它的本性；只有科学在睡大觉时才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