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老人

kiwi

我小学所在的学校坐落在一山脚，后山是个水库。有一年初夏，天气炎热，人心烦躁，老师在讲台上提着高音波叫道，试卷拿回家签名，不及格的明天请叫家长来一趟。当时我在台下思索着这分数拿不拿回家都是死，索性就把它撕了。我撕得悄无声息，结果还是给发现了，当场就被老师赶出教室。一气之下，我就跑出学校，跑到水库纳凉了。
那天，天气真怪，我跑出学校没几步，天空就被乌云遮得严严实实，一片灰蒙蒙的。一路上都没个人影，似乎大伙都去避雨了。水库边上不知啥时多了个茅草屋，更莫名其妙的是屋前还有一大片生机勃勃的番薯地。我估摸着顶多三天没过来这边，要说还真有点邪门。
水库已经废弃很久了，早年有个老板在这养鱼，只是水里野生的黑鱼鲶鱼之类的凶猛肉食鱼太多，鱼苗没到一个月就挂了一半，后来老板也搬走了。时隔甚久，水库都没出现过今天这般生机。
番薯地上有个老头儿拿着锄头在挖。那老头儿我认识，只是记得他是住学校旁边一个老房子里。那一带的旧房子几乎都是空房，大伙顺应党和国家的号召，都去大城市发展。人去楼空，也就几个留守的老人住里面。
我之所以对这老人有印象，是因为他老是在我学校的垃圾桶里寻找废瓶废罐，似乎是要拿去变卖成生活费。有一次我给罚扫操场，看见他在掏垃圾桶，可能是老花眼看不清，好几个罐经过他手都没看见。我索性帮他把可变卖的废品全从中找出来。他乐呵呵地握着我的手说谢谢同志。
我说，老爷子，你这把年纪了还出来忙这个，是不是在家里闲的慌呀？
他说，是呀，你看这些东西扔了多可惜。卖了能赚点小钱。
我当时听了很感动，那一周的周记我就是写这个节俭的善良老人。无奈字迹太潦草，老师没看懂。
我隔着番薯地外围的篱笆，对着老头儿叫道，老爷子啊，这番薯怎么种的呀？靓得跟些小美人似的。
老头儿似乎记得我，乐呵呵的招呼着我。我鬼头鬼脑地跑到他身边。他摘下头上草帽，边扇凉边说，这番薯啊，种靓点，要寄给大城市的儿子尝尝的。大城市，人多杂乱，怕他吃不到这么好看的番薯。
我说，你有娃子在大城市呀？
他说，当然有咯。我儿子他在那都买了房，就要接我去那里住哩。
我童言无忌，开玩笑道，那贼好，我听人说大城市漂亮得很，住上了那叫无比风光。不过要我说，真是不孝，这么久了才要接你上去，让你在这孤独了这么久。
老头儿笑呵呵说，也不怪他啦，他要拼搏，哪有那么多精力顾及我。说完他就带上草帽，说，不闲聊啦，我要把番薯挖好，赶明儿他来了才能拿给他。
我也怪无聊的，就坐在田坝上摆弄蛐蛐。
然后，刮起了一阵风。刮风本没有错，错就错在它把老头子的草帽一口气刮到水库中了，离岸边贼远的。
老头跺着叫说真该死，然后要下水去捞。我急忙问他会不会游水。他说不会。我差点给吓傻了，拉他回来。他死活要下去，说没草帽太热。我郁闷极了，没水性还下去，真是个古怪的老头。
我说，您站着，我给您捞去。然后脱了衣服，天不怕地不怕的跳下水去了。
天空下起了暴雨，暴得空前夸张，就跟泼水似的！那时我刚好拿到草帽，雨水就泼得我眼睛都睁不开，要命的是，还顺着头顶直灌下来，我一换气，呛到了！这一呛要命了，紧接着再连呛几口，肺里气全没了，手脚全乱了。我急忙想喊救命，一张口水就灌进嘴里。那时的感觉无比难受，无比痛苦。我那时想，这辈子就这样完了。
迷糊中，一只手拽着我往前拉，拉了好一会儿，我感觉似乎回到岸上。我被平摊在地上，模糊的视线中，我看见老头儿。
我似乎听见他说，孩子，你要是我的孩子的话，该多好。我不确定有没这么一句话，因为我连我什么时候晕死过去都不知，醒来时发现躺在医院病床上。妈妈在我身边，见我醒来了，抱着我哭成个泪人似的，说我把她吓死了。
我说我没事。结果被她摑了一记耳光。
她说，你还说你没事，一天一夜没回家，差点把家里人都吓傻了。最后才发现晕倒在学校后山水库。
我一听也傻了。我说，那个老爷子呢？妈妈听了很疑惑，然后我就把经历说给她听。她听完脸色瞬间苍白，双手合十，不断的说菩萨保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妈妈这菩萨一念就念了十几年。十几年来她每天烧香拜佛。以前她是无神论者。
我是等到成家立业后，才从老妈口中得知，原来水库自从废弃后向来都是杂草丛生，根本就没有什么番薯地，更别说是一大片番薯地。而那个老头儿其实在我逃课去水库的前一个星期就在水库跳水自杀了。死时家里一穷二白，连米缸里都空荡荡的。
老头儿早年是参军的，进过国民党正规军，命挺硬的，八年抗战被打伤好多次，就愣是没被打死。是个坚强的民族英雄，可却是一生艰辛。老伴红颜薄命，孩子出生几个月就病逝了。他含辛茹苦地把孩子养大，有出息了，在大城市混得不错，娶妻生子，扎稳脚跟了。从此以后再也没回家过，就连大年夜都不见其人影，留下老头儿孤零零守着旧房子。
老头儿的尸体是附近一些老好人出钱给下葬的，儿子到现在还联系不到。听同是留守旧房子的，老头儿的邻居的老人说，老头儿有时总是会失了魂似的自言自语说，我儿子呀，在大城市买房啦，要接我去新房住啦。
也许是事隔多年，我很多都记得不清楚，要说记得清楚的一幕，是老头儿摘下帽子边扇凉边说，这番薯啊，种得靓，要寄给大城市的儿子尝尝的。

我去

为毛老子总也抢不到沙发？！！